我和老鬼立即停在原地,大群的蛤蟆已經呱呱的逃到了洞口,隻剩下零零星星的幾隻,仍然在不要命的朝外遊。水洞的前麵黑咕隆咚一片,手電筒照不到那麽遠,越是這樣,越讓我心裏和打鼓似地,砰砰跳個不停。


    “會是......會是什麽......”我忍不住小聲問老鬼,我沒有他那麽大的膽子,緊張到了極點,眼睛死死的盯著前方,唯恐會突然跳出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老鬼還沒有回話,前方渾濁的水麵上無聲無息的飄過來一個影子,從前麵轉彎的地方一下子出現在視野中。我把手電筒一晃,立即看到那是一口棺材,很普通的木頭棺材,半截淹沒在水中,像一條陰森森的鬼船,微微在水麵打著晃。


    我朝後麵稍稍退了一步,整個荒地下麵的墳都被水泡壞了,裏麵的棺材浮到水麵,這個其實說不上是什麽怪事。但是那具有點腐朽的棺材晃晃悠悠的飄過來,總帶著一種讓人心驚肉跳的感覺。


    “各位祖宗。”老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望著那口棺材,緩聲道:“小輩兒來這取個東西,擾了各位清靜,念著七門的交情,求祖宗們不要怪罪......”


    那口棺材好像沒有什麽異樣,徑直就飄了過來,這肯定都是孫家的先人,也算是我們河鳧子的祖輩。它一直無聲無息,讓我緊張的心情放鬆了那麽一點,我和老鬼站在一邊沒有動,棺材順水飄到了身邊,年頭兒太久了,棺材爛的一片一片,長著數不清的黑不溜秋的黴斑。


    那一大群癩蛤蟆,就是被這口棺材給嚇退的?我感覺有點不對勁兒,但愣在當場,卻總說不清楚到底是那兒不對勁。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就眼睜睜看著棺材從身邊慢慢的飄過去,驟然間,老鬼猛然拉了我一把,用力朝後一扯,他的力氣很大,硬生生把我拉到貼牆的位置,腦袋被土層裏的木頭撞了一下,眼前頓時金星亂冒。


    噗......


    就在老鬼把我拉走的同一時間,從爛哄哄的棺材裏,噗的伸出一隻手,那隻手肯定是想抓我的,但一下子抓了個空。我嗅到一股形容不出的味道,不等有任何反應,棺材蓋子砰的就裂成了兩半,一條影子直挺挺從裏麵跳了出來,伸著手一抓,水洞本就不怎麽寬,這一下就把我們逼到了牆根。


    這一刻,我看到了從棺材裏麵跳出來的影子,那必然是具屍體,爛的差不多了,骨骼的縫隙間充斥著一層爛糟糟的東西。我心裏一驚,終於知道這個水洞裏為什麽不對勁,爺爺以前說過,如果沒有特殊原因,死人肯定不會作祟。


    老鬼很沉著,在那具屍體將要撲到我眼前的一刻,他驟然一拳就搗了出去。老鬼那雙手結實的很,力道十足,棺材裏的屍體被放了很多年,骨頭差不多都糟了,老鬼一拳把屍體打的倒飛出去,沒等落下來,已經稀裏嘩啦散成了幾塊,噗噗通通的掉入水中。


    就在這時候,一點忽明忽暗的燈光從水洞那邊飄蕩過來,很像是盞小油燈,但在光線的照耀下,我看到那是半顆頭骨,頭骨裏放著不知道什麽樣的燈油,豆大的火苗燒的不是很旺,但無比頑強。


    “娘的!”老鬼額頭上的青筋又跳了跳,忍不住壓著嗓子罵道:“難怪祖宗的棺材會作怪!有人在動手腳!”


    “怎麽?”我看著那盞顯得有點詭異的小燈油,它好像一直飄飄忽忽的跟在棺材後頭,從水洞的深處飄到了這裏。


    “有人在害孫家的後人,現在又壞他們的祖墳!”老鬼捏著拳頭,示意我不要亂動,那盞小油燈一直在輕輕的晃,刹那間,已經被老鬼打散又落入水中的碎骨頭,就像一條條魚,嘩啦嘩啦的翻出水麵,我的心頓時又提到了嗓子眼,全神戒備。


    那些亂七八糟的碎骨頭飄在水麵上,時不時都會跳動一下,我用打鬼鞭把飄過來的碎骨頭全部撥遠,但是還沒來得及收回鞭子,眼前的水麵上水花一翻,屍體的頭顱帶著半截身軀一下子冒了出來,距離這麽近,又來的這麽突然,我沒有反應的餘地,立即就被屍體的一隻手抓著衣領,另隻手朝我的脖子上抓過來。


    我拚命的擋住那隻手,這一次老鬼沒有管我,直接撲向那盞晃晃悠悠的小油燈。我隱約察覺出,屍體之所以作祟,好像和這盞用頭骨做成的小燈有關係。老鬼上了年紀,但動作絲毫不讓年輕人,一下跳過去,接著伸手就把小油燈拍到水下。


    那個年代的人,大多不懂什麽自然科學,但很多常理還是明白的,水火不相容。然而這盞詭異的小油燈被老鬼拍到水麵下,火苗竟然不滅,咕嘟嘟重新冒了上來,豆大的火苗依然在頑強的燃燒著,屍體的手指尖已經觸到我的脖子,就那麽一碰,讓我渾身上下墜入冰窖般的冷。


    “老子弄不滅你這盞鬼燈?!”老鬼一抄手就把小油燈抓了起來,那盞燈好像很滑,在老鬼手裏來回亂蹦,模模糊糊間,有人的陰慘哀號在空洞的水洞裏繚繞,聽的我毛骨悚然,手上下意識的用盡全力,想把屍體給弄開。


    老鬼伸出兩隻手,死死的卡住半顆頭骨做成的油燈,猛吸了一口氣,對著晃晃悠悠的火苗噗的吐了口唾沫。昏黃的火苗連水都澆不滅,但是被老鬼一口唾沫吐上去,頓時打蔫兒,老鬼接著又吸了一口氣,第二口唾沫噴過去,火苗掙紮了幾下,噗的就滅掉了。


    火苗滅掉的一瞬間,抓著我衣領子的那隻手仿佛泄了氣的皮球,軟塌塌的垂下去,連同半截身軀,噗通掉進水裏。老鬼反手把小油燈裏的燈油倒掉,把頭骨按到水麵下,油燈的火苗一滅,再也沒從水中浮起。


    我趕緊把身上那些黏糊糊的髒東西都拍掉,老鬼抬手示意我輕一點,他朝水洞深處看了看,道:“娃子,留點心,孫家的祖墳肯定不對勁了。”


    “剛才那盞小油燈是什麽東西?”


    “陰山道的引魂燈,沒這個東西,屍體做不了怪。”老鬼皺著眉頭,看上去火氣很大。


    陰山道,最早的時候其實是道家的一個旁門,他們擅長各種邪法,解放前,一貫道在黃河兩岸到處度人,每個一貫道的分壇,都有陰山道的人坐鎮。陰山道的確是有些本事的,神神鬼鬼,唬住了很多老百姓,當年國民黨炸開花園口大堤,黃河水一瀉千裏,逃荒的人不計其數,一貫道還有陰山道借機在難民裏麵度人,據說有一次,陰山道的人當著很多難民的麵,在一片石頭地裏種出了西瓜,綠油油的瓜藤在石頭縫裏一個勁兒的朝外鑽,一盞茶的功夫,開花結果,拳頭大的西瓜蛋蛋轉眼就長的臉盆那麽大,很多難民都吃到了那些西瓜。


    老鬼這麽一說,我心裏就發毛,墳地本來這麽陰,如果再有人故意搗亂,麻煩就大了。老鬼指著身邊土層裏露出的已經開始腐爛的幾根木頭,道:“這是槐木,破孫家祖墳的風水。”


    槐木是最陰的木頭,如果不相信,可以到各地的墳場或者墓地去看看,任何一個墳地裏頭,都不會種槐樹。過去,在離小盤河大概八九十裏地的地方,有一個村子就叫大槐樹村,汛期黃河漲水,把村子完全淹了,還淹死了不少人,大槐樹村荒了之後,村裏的房子塌了一片,隻剩下村口一棵長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槐樹,孤零零的留在當地。村子一荒,那棵大槐樹也跟著慢慢枯死了,但是之後至少一二十年時間裏,隻要半夜從大槐樹經過,往往能看到月光下,有一群人蹲在樹下頭,等到天亮之後,那些人就不見了。我爺說,那是村子裏遭水時淹死的人,被大槐樹壓的走不脫,死了也會被拴住,總之非常邪。


    老鬼的話讓我重新想起了一些事情,我沒有那麽複雜的想法,但是經曆了事,就不得不朝深裏想想。我開始覺得,河鳧子七門凋零落沒,除了自身的原因外,肯定還有別的因素,老鬼說的很明白,有人在害我們。七七的父親,還有我爹,死的不正常。不過身在這裏,暫時也沒辦法想的那麽周全,老鬼的頭皮很硬,明知道這裏不對頭了,還是要闖。


    水洞前麵有一個三十度的轉彎,繞過去之後,地勢低了些,而且周圍的墓室被水衝成了一片,水流變急,嘩嘩的分流出去,我們腳下的水位頓時變低,但是一片爛泥,沒到小腿那裏。我走的提心吊膽,越是害怕,就越覺得周圍有什麽響動。


    雙腳完全陷在泥水裏,偶爾會被泥裏的雜物紮一下,我情緒太緊張了,一塊木頭岔子可能紮透了鞋底,刺到腳心上,我忍不住輕聲叫了一下,老鬼隨即回過頭,在我後腦勺上啪的拍了一巴掌。


    “不要出聲!”


    “沒忍住,讓東西紮了。”我嘀咕了兩聲。


    “瞅你那點出息!出去以後不要說跟老子認識!”老鬼一邊走,一邊全力觀察著前麵的情況。


    我晃晃腦袋,把鞋底的東西拔下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前頭,餘光一瞥,我突然看到有一道小小的影子從身邊嗖的跑了過去。


    但是我回過頭,卻什麽都沒看見,身後空蕩蕩的一片。我真的分辨不清楚是不是我自己看錯了,卻又不敢隨便亂說,唯恐老鬼再揍我。


    我很緊張,來回的轉頭到處亂看,始終沒有看見東西。瞅了一會兒,我就覺得真是自己看花了眼,情緒緊張,往往會導致各種錯覺發生。我噓了口氣,但是就在轉過頭的一瞬間,就覺得自己的衣服後襟被什麽東西給拽住了。


    我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感覺到被東西拽住,馬上條件反射般的轉過頭,那一瞬間,我的頭皮幾乎要炸了,極力的忍,卻沒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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