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船上的人是否聽到了那陣模模糊糊的鍾聲,但我卻聽的一清二楚,隨著這陣鍾聲響起,我渾身上下的汗毛立即就豎了起來,因為我總覺得,那陣鍾聲,就好像是當時引著村裏人去填河時的鍾聲。


    我使勁抓著繩子,彎著腰把身體放正,然後抬眼望過去。頭頂的太陽完全被雲給遮蓋住了,狂風呼嘯,仿佛有很多很多死不瞑目的人在呼號慘叫,聽的人心裏一個勁兒的發毛。排教撈貨,提前就把河道上的船隻給清理了,寬闊的河麵一望無際,什麽都沒有。但是就在我努力遠眺的時候,從很遠很遠的地方,突然就冒出一個黑點。


    黑點在河麵上風馳電掣,快的驚人,不多久已經在視野中呈現出了輪廓。那一刻,我覺得惶恐,又覺得隱隱興奮,因為我察覺到,在河麵上出現的黑點,好像就是之前被我緊緊追趕了一陣子的無人空船。


    空船上吊著的那口大鍾在不斷的發出鍾聲,沉悶悶的,像是在敲打一塊破銅爛鐵,絲毫沒有清遠悠揚的意蘊。空船來的飛快,已經完全超過了船隻正常的行駛速度,好像發了瘋一般的猛衝而來。


    不多久,空船靠近了大船所在的水域,船上的放排人看到了空船,一下子全都跑到甲板邊上,連坐在椅子上的山羊胡子也無法再淡定,表情一陣慌亂。


    “鬼船!那是鬼船!”一個放排人定眼望了望,失聲大喊起來。


    一船人全都慌了,包括山羊胡子在內,從他們的慌亂中我能感覺到,他們過去可能見過這艘空船,而且這艘空船是他們對付不了的東西。


    吊著大鍾的空船飄到距離大船還有三四十米的地方,猛的就停住了,好像在水裏紮了根一樣,一動不動。大船上的人手足無措,他們帶著很多武器,甚至可能還暗藏著火槍,但是那些東西對空船來說完全沒有用處,空船本來就沒有人,拿著槍去打誰?


    陰慘慘的風伴隨著啞嗓子一般的鍾聲,聽起來非常詭異,讓人心裏發冷。我實在堅持不住了,丟下手裏的繩子,頭下腳上被倒吊在桅杆頂端,空船在視線裏成為一個倒影。


    驟然間,空船上的鍾聲開始急促起來,當當當的響個不停,雖然我被吊在半空中,但是當鍾聲開始急促的時候,我就敏銳的感覺到,周圍仿佛發生了一些變化。我說不清楚那些變化究竟發生在什麽地方,身子一彎,重新抓住桅杆,抬眼望過去。


    陰風呼嘯的河麵上,開始一層一層泛起巨大又有序的波紋,大船開始隨著波紋來回的搖晃,船上的人臉色都變的很難看,山羊胡子還有點主見,什麽都顧不得要了,急忙吩咐人收錨開船,想要倉皇離開。然而那艘空船靜靜停在對麵,就好像一雙陰沉沉的眼睛,在注視著他們。


    水麵上的波紋不斷變化著,漸漸聚攏到了大船周圍,岸邊那些看熱鬧的人也被嚇住了,一窩蜂似的朝後退了很遠。在那些波紋閃動的水麵中間,慢慢升起一根像是沉船桅杆樣的東西,上麵纏著一塊濕淋淋的破布。


    初開始看到這根冒出水麵的桅杆時,我以為是水底的沉船因為什麽原因上浮出來了,但是看著看著,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因為那根桅杆冒出來大概有三四米長之後,突然出現了一雙手。


    那雙手緊緊握著桅杆,隨後,手的主人浮出了水麵,我說不清楚該叫它人,或者屍體。它赤著上身,雙手握住桅杆,就好像握著一杆旗。它沒有任何表情,臉龐幹硬的像是一塊石頭。


    這個握著桅杆的人浮出水麵之後,波紋浮動間,密密麻麻的冒出一大片赤著上身的“人”,那些人的相貌各異,但表情卻出奇的相似,數不清的人,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我被吊在桅杆上,心裏一陣發慌,前後幾分鍾時間,大船周圍的水麵至少冒出來二三百個這樣的“人”。


    “老天爺啊!”岸邊有人大呼起來,可能是怕到了極點,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龍王爺的巡河陰兵!”


    在我們家附近的民間傳說中,有些人落入河裏,就再也不會出現,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消失的非常徹底,好像人間蒸發一樣。對於這種離奇失蹤的人,家鄉人並不認為他們是死了,而是被龍王爺拉走填河,收了當自己的巡河兵丁。據說,每一年,龍王爺拉走填河的人是有數的,拉夠了數就作罷,拉不夠的話,那麽河道上肯定還會出事。所以沿岸的龍王廟每年舉行大祭之後,會有人把燒的硬邦邦的泥人穿上衣服推到河裏去,老輩人講,這樣做等於給龍王爺湊夠了人數,人數湊夠,活著的人走水就安全了很多。


    在過去,我對巡河陰兵半信半疑,這個傳說至少流傳了幾百年,但幾百年間,到底有沒有人親眼見過,還是個未知數。當初村子裏的何老歪跟人閑扯,說自己跟老婆回山東老家的時候,見過陰兵出沒。


    那是七六年八九月份的事情,何老歪老婆娘家在山東高青,夫妻兩個回高青住了一個多月,將要回家的時候,遇到了那一年接連不斷的洪峰。從八月到九月,洪峰六次,縣裏組織老百姓護堤自救,但是那年的水實在是太大了,縣區內二三十個村子糟了水,房子塌了幾千間。何老歪不是當地人,不過公社裏的幹部不管那麽多,隻要在村子裏住著,那就必須到河堤去搶險。


    何老歪丈母娘家的村子附近,有一座當地最大的龍王廟,那座廟被傳的有點神,解放前就香火不斷,解放後,尤其進入文革,沒人敢再明目張膽的搞封建迷信,不過有些老人還是偷偷的跑去祭拜一番。


    文革的時候,一群從淄博來的紅衛兵在各地搞破四舊,曾經想拆了這座最大的龍王廟。但是動手拆除的第一天晚上,三十多個紅衛兵裏,二十多個莫名其妙的吐血,一口一口的吐,止都止不住,把公社裏的人嚇壞了,唯恐這些革命小將會死在自己的地頭上,千方百計的勸,估計那些紅衛兵心裏也有點怯,找了個由頭離開村子,算是放過了那座龍王廟。


    大水一來,整個村子都被淹了,沒有見過黃河決堤的人,可能想象不到洪峰來臨時是怎麽樣的狀況。毫不誇張的說,平時看上去堅固無比的黃河大堤,一旦遭遇到洪峰,就和餅幹泡水一樣,一個大浪頭一卷過來,大堤就被衝掉一大塊。當時,防汛隊,預備隊,還有當地的部隊都上了,死守在第一線。


    大水一過來,鐵人都守不住,到最後實在不行了,防汛隊的人開始撤離。隊伍撤退時,電閃雷鳴,何老歪是外來戶,受當地人擠兌,被迫發揚風格,留在隊尾負責善後。在他將要離開時,衝垮大堤的水位已經很高了,一道道閃電劃過大雨淋漓的夜空,何老歪無意中回頭看了身後一眼,當時就嚇的差點尿褲子。


    他看見很多很多赤著上身的人,不知道是從哪兒鑽出來的,一個個和木頭樁子似地,挺立在那座破舊的龍王廟四周。何老歪大喊大叫,最後還差點被當做舊社會封建思想餘毒拉去挨批鬥。


    等到那次洪峰平息,整個村子被衝成了一片平地,所有的房子全部倒塌了,惟獨那座龍王廟,絲毫無損的留在原地,似乎連轉頭瓦塊都沒有少一塊。何老歪老實了,不敢再隨便說話,但是心裏就很清楚,那是因為大水過來的時候,有龍王爺的陰兵在守護神廟。


    我一直把何老歪的話當成吹牛皮,當成個故事,聽聽就算了,但我完全沒想到,此時此刻,自己周圍就會出現這麽大片的陰兵。


    “龍王爺怒了!”岸邊一大群看熱鬧的人一個個跪到地上,有人念叨道:“光天白日的,就派陰兵出來,這些排教狗日的無法無天,終於有人收拾他們了!”


    山羊胡子可能也聽到了這些咒罵,但他完全顧不上計較了,拚命讓人起錨開船,但是船錨好像在水底被什麽東西卡的死死的,七八條漢子使勁拉都拉不動,山羊胡子又叫人過去幫忙,最後勉強把船錨拉了上來,然而船錨剛出水麵,船上的人就看到兩邊的錨頭上,趴著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兒,兩個小孩死死的抱著船錨,從水麵抬眼望著船上正在拉錨的人。


    “快開船!”山羊胡子跑到船邊,撥開眾人,抬手甩了兩張畫好的黃表紙符,兩張符貼在兩個小孩兒的正臉龐上,一下子把他們從船錨打落到水裏。


    鐺......


    空船上的大鍾最後響了一下,嘎然而止。在鍾聲停止的那一刻,四周密密麻麻的陰兵一窩蜂似的湧到了大船船邊,不知道多少雙手齊齊伸出來,頂著大船的船底,我被吊在桅杆上,頓時就感覺大船猛的傾斜成幾十度,大船的人粹不及防,翻滾嚎叫著從甲板一端滾落到另一端。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些隨著空船出現的陰兵,是想弄沉排教的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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