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行清晰的腳印頓時讓我覺得剛才的“夢”似真又似假,我什麽都顧不得想了,光著腳就衝出屋子。


    在我衝出去的一瞬間,眼睛死死的盯著院子的地麵,那行腳印依然清晰,從我的房間裏延伸出來,直直的穿過院子,然後又穿出院門。我的感覺強烈之極,感覺這腳印就是爺爺留下來的。


    我發了瘋一樣的順著腳印就追出去,嘴裏大聲喊著。夜很深了,村子裏一片靜謐,偶爾有幾聲狗吠。地上的腳印就像鑿刻下來的一樣,成為很顯眼的目標。我一路跑,腳印始終沒有斷絕,腳印旁邊是還沒有幹透的水漬,看上去,腳印的主人好像剛剛從水裏爬出來。


    我跑出村子,最後順著腳印跟到了河灘,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眼睛看花了,當我抬眼朝前麵張望的時候,就看到河岸邊站著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爺!”我不顧一切的大喊了一聲,隨即朝那道影子飛跑過去,但是就那麽一轉眼的功夫,影子不見了。


    我能看到的,隻有一片渾濁的河水,和岸邊一排尚未被衝散的腳印。當時的心情,很難用語言來形容,以至於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忍不住心酸,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孩子,獨自望著那條好像沒有盡頭的河。


    那個時候我還小,平時被爺爺嗬護慣了,遇事就沒了主心骨。我呆呆站在河邊想了很久,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等到天亮之後,駕船去找。在我看來,沒有什麽比爺爺更重要,我要找,一定得找。


    我不知道去哪兒找,也不知道要找多久,但心裏打定了主意,打算回去收拾一些東西,然後在河灘守到天亮,馬上開船。我不想驚動任何人,當時的生活條件很不好,村裏的人平時各自為生活奔波,一個個累的和土驢一樣,我生性又不喜歡求人,當時就想著,自己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隻不過一條黃河而已,就算把整條河都走遍,也要找到爺爺。


    但是還沒等我走回村子,遠遠就聽到一陣很異常的動靜,整個村子好像炸窩了,雞飛狗跳。村民們大多被這些響動給驚醒了,開始掌燈,我在村口愣愣的站了那麽幾分鍾,從村子各個角落裏猛然躥出很多黑乎乎的影子,一起朝我這邊衝過來。那陣勢把我嚇了一跳,不過轉眼間,我就借著頭頂的月光看清楚了,黑乎乎的影子全部都是村裏的雞鴨豬狗。


    領頭的是一隻至少二百多斤的大肥豬,哼哼唧唧的抖著一身肥膘,跑的異常迅猛,我估計著,全村人家裏養的家禽家畜幾乎全都跑出來了。我趕緊讓了條路出來,那頭大肥豬帶著數不清的“同伴”,跑出村子之後一刻不停,奔命似的沿著村口那條通往河灘的路狂奔。


    這種事情本來就不正常,而且發生在深更半夜,越發讓我覺得詫異。成片的雞鴨豬狗跑過去之後,那些被驚醒的村民也紛紛帶著燈跑出來了。那個年頭兒,大夥兒日子都過的苦,沒有多餘的閑錢,老人生病,孕婦分娩,全靠這些家禽家畜補養身子,如果運氣好,家裏一年平安,那麽到了年底肥豬出欄,可以賣一筆錢,好好過個年。所以豬一跑,村民們都慌了,使勁在後麵追。


    跑在最前麵的是村裏的胡老三,也就是那口大肥豬的主人,我看見他臉都綠了,腳底下跟長了風火輪一樣,足不沾地一樣的追著,嘴裏罵道:“你個龜孫!你給我站住!站住!”


    村子裏的人呼呼啦啦的追著牲口跑向河灘,我本來不願意湊這個熱鬧,但是之前河灘上那道一晃而過的孤零零的身影,卻讓我始終不能安心,想了想,我果斷調頭跟在村子裏那些人身後,重新跑回河灘。


    為了追回跑丟的牲口,人人都和玩命一樣,不多久就衝到了河灘附近。黑壓壓一片家禽牲口全部集中在河岸邊上,看著滾滾的河水,可能被嚇住了。


    “龜孫!”胡老三帶著一眾人跑的氣喘籲籲,一眼就在那片牲口家禽裏看到了自家的大肥豬,他隨口吐了口唾沫:“抓住你馬上宰了你個孬孫!”


    胡老三看著快要跑進河裏的肥豬,就好像看見一疊花花綠綠的鈔票要從眼前飛走,他顧不上把氣喘勻,馬上快步帶著人跑過去。那口大肥豬回頭看了看,猛的哼哼了兩聲,接著就一頭紮到麵前的河裏,緊跟著,大大小小的雞鴨撲棱著翅膀一起朝河裏跳,胡老三急了,箭步前衝,臨跑到河邊的時候朝前一撲,堪堪抓住了豬尾巴。


    二百多斤的大肥豬有多大力氣,這不好說,但胡老三顯然不是對手,那頭豬已經很不正常了,拖著胡老三繼續下水。隻有住在河邊上的人才知道這條河有多危險,大家一起停住了腳步,想把胡老三給喊回來。


    不能說胡老三貪心,那頭豬是他辛苦養起來的,眼看就能賣錢了,他肯定不甘。我站在人群後麵,眼睜睜看著胡老三死不鬆手,最後被肥豬一口氣帶進了河。不過這個時候大夥兒並沒有絕望,畢竟是河邊長大的人,水性都好的很,他們認為胡老三拖不回肥豬,自己耗一會兒也會遊回來。


    就在這個時候,頭頂的月光猛然被一片黑壓壓的烏雲給擋住了,剛剛還滿天星星,轉眼就就陰沉的和鍋底一樣。烏雲的邊緣來回繚繞著電芒,劈啪作響,前後幾個呼吸的空當,一道粗大的閃電從雲層中直劈下來,震耳欲聾,瞬間就好像把漆黑的河麵照的一片通明。


    “俺了娘啊......”一些人被這道前所未見的巨雷給嚇住了,忍不住就倒退幾步,捂著耳朵蹲下來。我並不覺得害怕,然而在閃電劃過河麵的一刻,我的目光頓住了。


    我好像看到了那口石頭棺材,悄無聲息的漂浮在河裏。


    但是還沒等我看清楚,雷光閃過,第二道炸雷緊跟著又從雲層中劈了下來。這一次我看的更加清晰,那道雷仿佛就是衝著河裏的棺材而去的。


    這真的是恐怖又壯觀的一幕,第二道炸雷之後,接連不斷的雷密密麻麻的炸響,我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意外,所有的雷全部集中到一點,目標就是河裏那口石頭棺材。


    之後,漫天的雷光幾乎讓我睜不開眼睛了,轟隆聲不絕於耳,盡管距離雷光還有一段距離,但在這樣的雲層和雷電裏,任何一個人都渺小的好像一粒沙子。我的雙腿漸漸開始發軟,雖然還想繼續觀察河裏那口浮在水麵的石頭棺材,但不由自主的就縮著身子。


    炸雷又響了那麽幾分鍾,籠罩在頭頂的那層厚重的鉛雲無聲無息的散去了,河麵恢複了平靜。我迫不及待的揉揉眼睛,一口氣衝到了河邊。但是,那口石頭棺材不見了,連同之前跳進水裏的雞鴨豬狗,全部消失的無影無蹤。


    被驚雷震懾的人群這時候開始騷動,他們一起站起來,匆忙的奔向河邊,自然,這些人根本不知道石頭棺材的事,他們所在意的,隻是胡老三,還有那些家禽家畜。


    村子裏的人站在河邊張望了一會兒,都開始唉聲歎氣,盡管什麽都看不到,不過有些事情已經不用證明,剛才的河麵幾乎被炸雷覆蓋了,那種情況下,胡老三還能活下來?人群裏一個年紀比較大的村民就暗自歎了口氣,說回去通知胡老三的家人,準備後事,人肯定是找不回來了,隻能修個衣冠塚。


    我的心情相當複雜,隱隱之中,我覺得今天所發生的這些事情,好像都跟河裏那口石頭棺材有關。


    隨後,我跟著村子裏的人回去,然後把自己本來就不多的東西收拾了兩個小包袱,盤腿坐到床上。我不打算睡覺,離天亮還有兩三個小時的時間,熬過去就算了。我剛坐下不久,從窗戶裏就傳來一陣隱約的哭聲,那應該是胡老三的老婆孩子在哭。男人是家裏的頂梁柱,胡老三一旦死掉,這個家也會隨之塌下來。我心裏很同情,卻幫不上什麽忙,轉念想想,就覺得自己管的太寬了。


    我總有種感覺,爺爺的事情,絕對不會比胡老三落水死掉的事情更讓人輕鬆。


    窗外的哭聲持續了一會兒,可能就被人勸住了,除了一些幫忙的人,其餘的村民回去補覺。我暗中想著,計劃了一條尋找的路線,我跟爺爺巡河那麽多年,對這附近的地勢熟悉的很,按照我的計劃,這片地域大概需要五六天時間才能完全找尋一遍。


    說實話,腦子裏有點亂,全都是亂七八糟的事情,所以不斷的走神,又不斷的自己提醒自己不能慌亂。就這樣糊裏糊塗的熬了兩個來小時,天馬上就要亮了。


    砰砰......


    一陣敲門聲把我從思索中驚醒過來,這個時間段,很少有人會敲門,但是當時也沒想那麽多,跑出去就打開了院門。


    當我打開院門的那一瞬間,渾身上下的汗毛全部激靈靈的直立起來,眼珠子似乎都不會轉動了,結結巴巴望著敲門的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胡老三!站在門外的人,竟然是胡老三!


    “三叔......你......你......”我跟胡老三很熟,但此時此刻,完全就被他嚇住了,一步一步的倒退,額頭瞬間就流滿了冷汗。


    “豬沒找回來。”胡老三渾身上下都是水,像是剛從河裏出來一樣,他低著頭,砸砸嘴巴,道:“有兩句話跟你說說。”


    他這麽一說,我的慌亂立即減少了很多,因為眼前的胡老三是活生生的人,會說會動。我長長的鬆了口氣,擦擦額頭上的汗,道:“三叔,剛才在河裏,是怎麽回事?”


    胡老三抬起頭,說沒什麽事,就是呆在水裏被雷給嚇壞了,不敢亂動。他的目光有點呆滯,也有點直,就好像喝醉酒的人一樣,直勾勾的望著我。


    看著胡老三,我剛剛放下來的心頓時又提到嗓子眼,一種極度的驚恐瞬間就讓心跳加快了不止一倍。因為我看到胡老三的耳朵,鼻子,還有嘴巴裏,全部都是沙子。


    河邊長大的人都很清楚,不會有誰沒事閑的去含一口沙子。嘴裏含沙的,隻有一種人,那就是從河裏撈上來的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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