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汪貴妃醒來時,宛梨還睡著。


    昨晚送走了光景帝之後,汪貴妃又寸金寸光陰地拿出了沒寫完的策劃案接著寫,直到淩晨兩點,宛梨一直打著哈欠吃著炸雞塊陪在她身邊。


    貴妃叫她先睡,她叫貴妃看她的傑作用牙啃出來的愛心雞塊。


    睡得晚了,早上叫宛梨起來時,她就不願意睜眼。


    “太陽都出來了,別睡了,快起來。”通宵工作一夜對於汪妗竽來說是家常便飯,到了點不管多困她都能醒過來。


    她推搡著宛梨,半是歎息半是抱怨道,“既然不能熬夜就早點睡啊,馬上就到請安的時間了,別賴床,快點起來。”


    “不要……”宛梨縮進了被子裏,朦朦朧朧地傳出了一聲,“今天早上想請假……我發燒了老師……”


    “是麽,我摸摸。”汪貴妃挑眉,手伸進了被子裏找到了宛梨的額頭,“胡扯,比我的手還要涼。”


    “嗯……”被子扭了一下,“是低燒。”


    “低燒這個詞是這麽用的嗎!”


    “那就是拉肚子……”


    汪貴妃無奈,“你的膽量還真是見長,頭一日怕遲了請安還直接來了永華殿睡,現在竟然敢當著本宮的麵撒謊了。”


    那團被子沒有回應的動靜,汪貴妃也就不再管她,自己下了床,“隨便你,我可不會給你留早飯。”


    煩人的媽媽走遠了,宛梨才從被子裏露出來一個頭,安心地繼續睡去。


    她才不用吃早飯,她可以直接吃午飯。


    汪妗竽沒有意識到,在宛梨越來越放肆的同時,她自己身上的改變同樣也不小。


    才三天的時間,她已然堂而皇之地開始和一個後妃一起睡覺。


    宛梨的確不太懂察言觀色,可她的直覺準得可怕。


    她看出了汪貴妃不會害自己,也看出了汪貴妃正在一步步退讓。


    每當她稍稍往前進一步,汪貴妃就為她讓出一步的空間,如此反複,她得以更加得寸進尺,直到觸碰到汪貴妃的底線之前,宛梨都不會停下自己掠奪的步伐。


    然而宛梨的掠奪範圍似乎隻停於這座永華殿,永華殿外哪怕一小步她都不想探索。


    兔子本能地縮在自己的洞穴裏,她隻愛待在自己覺得溫暖安全的地方。


    至於為什麽宮中人人懼怕的汪貴妃會格外包容自己——當然是因為娘娘也特別喜歡她。


    等汪貴妃接受眾人的請安回來之後,發現女主竟然還在安睡,她忍不住閉了閉眼。


    天下竟然有如此不要好的人。


    不說貴妃娘娘從小作息嚴苛,就算是汪妗竽大學的時候,也少有人能睡到這個時間。


    不過女主睡著也好,她可以安心工作。這樣的清靜時光太過珍貴,一定得好好珍惜。


    直到日上三竿,宛梨才打著哈欠從床上坐起來,她坐了一會兒,像是在感知時間,又像是在發呆自己這一天要做什麽,最後扭頭衝著外麵喊,“娘娘,我餓了,我要吃炸雞翅。”


    汪貴妃筆尖一頓,暈染出了一個墨點。


    她在女主眼中到底成了什麽了。


    “主子,您剛剛起來,應該吃點清淡的。”水汐連忙上前阻止自家主子說出更讓貴妃惱怒的話來。


    “那吃紅燒的吧。”宛梨揉了揉眼睛,“你怎麽在這裏。”


    “奴婢來給您換藥。”水汐歎了口氣,別人的貼身侍女一天十二時辰的和主子寸步不離,她倒好,還沒有汪貴妃和主子相處的時間多,一天能過來問個安就算不錯了。


    “噢。”宛梨把腳伸給了她。


    水汐麻利地拆紗布換藥,一邊趁機壓低了聲音小聲道,“主子,貴妃娘娘年底很忙,您能不能不要老是給她搗亂,咱們回偏殿住好麽。”


    “不好。”宛梨不假思索地脫口,接著才意識到了什麽,同樣小聲地問,“我給她搗亂了嗎……我已經不在她工作時說話了。”


    “您隻要在她眼前就是搗亂。”水汐抬頭,湊到了宛梨鬢邊耳語,“宮中都傳遍了,昨晚皇上來永華殿專程看您,您知道貴妃心裏有多惱火麽。”


    宛梨垂下了眼,再也不說話了。


    等腳上的包紮完成,她一瘸一拐地挪到了貴妃對麵的炕床上坐下,一言不發地盯著忙碌的貴妃。


    汪貴妃起先還能專心手上的事情,可整整半刻鍾都一直被人盯著,她熬不住了。


    “有話就說。”


    “娘娘,”宛梨猶豫道,“你很討厭我麽。”


    汪妗竽動作一頓,抬起了頭,“怎麽了。”


    她才不覺得女主能有這個自知之明,定然是旁人說了什麽。


    “沒什麽,”宛梨低下了頭,她兩手的手指攪來攪去,“就是覺得我在這裏幫不上娘娘的忙,還總是給娘娘添亂……我是不是惹娘娘討厭了……”


    汪貴妃餘光掃了眼旁邊的水汐,昨天半夜宛梨還纏著她講故事,今早一起來就突然低落。這段時間裏接觸過宛梨的唯有水汐。


    “你整天坐在這裏沒事找事,自然是在給別人添麻煩。”她擱下了筆,看著宛梨瑟縮了一下,動作之間,隱約又有了剛來時的風聲鶴唳。


    “你也知道自己馬上就是皇後了,要是再像現在這樣混吃等死,皇上就算再喜歡你,你也是德不配位,遲早被廢。”話說到一半,汪貴妃見她紅了眼眶,於是語氣一頓,稍有遲緩。


    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夾雜在雷雨裏的歎息,想起了腰間緊緊匝著的手臂。


    突然懷孕,見不到家人,此時年輕的女主就像是水上浮萍。


    不管她到底為什麽會覺得汪貴妃是個好人,至少目前為止,她將汪貴妃視為了唯一的港灣。


    她不想離開,不想失去這片安身之所,她已經盡量在學著乖巧了。


    宛梨耷拉著腦袋,她這幅模樣落在汪妗竽眼裏,讓她想起了剛剛入職一年的自己。


    ……


    “阿姨,我覺得我可能不太適合這份工作……再留在公司,也隻能給大家添亂。”


    剛剛成為快穿員的那一年,汪妗竽每日都過得筋疲力盡,她無法適應強度堪比特工的任務,更無法接受連番的失敗打擊。


    作為成績優異的尖子生,汪妗竽從小就是同齡人中的翹楚,初中順利地升入省重點高中,高中又順利地升入top前三的大學,大學又順利地拿到獎學金、加入學生會。


    汪妗竽的人生,還從來沒有失敗過那麽多次。


    “你要辭職麽。”組長問她。


    “我不知道……”


    “以你這樣空白的工作經曆和一張普通的本科學曆,你要是離開這裏,能找的工作充其量不過月薪六七千。”


    組長認真地看向她,“你想好了,你已經畢業了,現在的你不僅不能再依靠家裏,還需要在寸土寸金的城市裏買房買車,你的父母即將退休,你馬上就有贍養老人的責任。”


    “我……”


    “我沒有記錯的話,”她推了推眼鏡,“你那個大學談的男朋友好像還沒有穩定的收入,你們是打算明年結婚的吧。”


    靠著幾千塊錢的工資,什麽時候才能買得起房子,什麽時候才能供得起一個孩子。


    汪妗竽沉默。


    “除掉培訓期,你才幹了半年,半年你就跟我說你幹不了了,那我問你,你憑什麽斷定你幹不了了。


    你拿出高考時的努力了麽;你把a級s級的錄像全部看過了麽;你分析過自己的不足,去請教過前輩了麽。”


    “別在起跑線上就覺得自己不行,隻要你能跑下來、就算跑了最後一名,到最後你沒有獎牌,可好歹能有張獎狀。


    你要是現在就退出,那就真的什麽都沒了。”


    組長說完,留了一句,“哪裏不懂你可以來問我,我有義務幫助組內成員。”


    也就是第二年裏,汪妗竽從d級升到了b級。


    ……


    此時看著宛梨氣餒的神色,汪妗竽總忍不住想到當初的自己、想到當初阿姨是如何拿著影像,一幀、一幀地和她分析,也想到了曾經一位讓她受益匪淺的女主。


    雖然到了現在還是那麽高不成低不就,但走到今天、這一路磕磕絆絆而來,她確實受過很多人的恩惠。


    “給自己找點事情做,你好歹讀過一些書,能做的事情不會少。”


    汪貴妃從炕桌上翻出一本花冊、一張她擬好的預算給宛梨,“臘月初一有一場內宮的賞梅宴,規模不大,操辦起來也簡單,皇上讓你學習管理六宮,你可以從這場宴會開始學起。”


    女主好歹也是個大學生,稍微教一教,辦一場小聚會的能力應該還是有的。


    宛梨愣愣地接過,對著兩份資料滿眼迷茫,“可是娘娘,我不知道要怎麽做。”


    “你不知道我可以教你,皇上的聖諭不就是這個意思麽。”


    汪妗竽道,“首先確定時間地點,再確定到場的都有誰,尤其是要確定太後皇上還有幾個王爺到底會不會來、什麽時候來、什麽時候走。”


    “接著還要確定這些到場的人中,誰有什麽忌口的,誰有什麽特殊要求。”


    宛梨打斷了汪貴妃的話,“我之前看到了娘娘手上有統計這個的單子,娘娘借給我…”


    “那是我統計出來的,是我的資料,你自己去問。”


    “反正這次娘娘都統計了,就給我用用嘛,問話而已,我懂的,以後我再自己問。”


    “不一樣!詢問是很深的一門學問,不僅你要學,你手下的宮人也要學,這樣你才能知道誰可用、誰不堪用。”汪貴妃毫不留情地拒絕。


    “娘娘小氣……”宛梨撇嘴。


    “這不是小氣不小氣的問題,”汪貴妃抱胸,往後靠在了軟枕上,“打個比方,如果去問薛嬪有什麽忌口的,你會怎麽問。”


    宛梨眨了眨眼,“就這麽問啊,‘你有什麽不能吃的’。”


    “我就知道。”汪貴妃扶額。


    “聽好了,你要是這麽問的話,會出很大的問題。”


    “有什麽問題?”宛梨不解,不就是問對方有什麽不能吃的嗎。


    “當你問對方‘有什麽忌口’或者‘有什麽不能吃’的時候,對方會怎麽回答?他們肯定答的是‘我不能吃魚’、‘我不能吃辣’這類食物向的答案。”


    “但萬物皆可入菜,尤其是對於禦膳房那些禦廚來說,他們做飯可不會隻把食材限於普通的食物。”


    汪貴妃給她舉例,“比如薛嬪,她既不能吃海鮮,也不能沾染花粉。


    如果隻問她有什麽忌口,正常人肯定隻會回答你‘我不能吃海鮮,別的都可以’。


    如此一來,你舉辦的宴會上要是出現一道摻了大量花粉的甜點,她有可能當場斃命。”


    另外,很多孕婦自己也不了解孕期內什麽能吃、什麽不能吃,所以你最好把菜單和所需的食材全都給太醫看一遍。”


    宛梨睜大了眼睛,顯然沒有想到有那麽多的門道。


    “所以怎麽問、問什麽、誰去問,這都是有門道的。”汪貴妃講到這裏,敲了敲桌子,“得了,一時半會兒你也領悟不透,先把我剛才說的那些做了,做好之後拿來給我看。”


    “噢。”宛梨乖巧地去了。


    她走得一連懵懂,汪貴妃看著她迷茫的神色,有些不安。


    這丫頭真的聽明白了麽,真的知道自己要做什麽麽。


    不過不管宛梨到底有沒有明白,至少有了任務做的她不再抱著貴妃的脖子,把貴妃當搖搖車騎。


    她先去了偏殿召集了自己的宮人,一一下令之後,又跑回來坐在了貴妃對麵,趴在炕桌上寫寫畫畫,兩個人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和諧的融洽。


    等到了第三天晚上,宛梨已經初步擬好了時間地點和賓客菜單,交由貴妃過目。


    “這個菜單完全不行。”汪貴妃挑著眉,“沒有硬菜,沒有主食,沒有主次,甜點也太多…為什麽壓軸宮宴的是炸雞!你以為是你平時在宮裏吃零食嗎!”


    “我把我覺得好吃的都選上了!”


    “你覺得好吃有個屁用。”


    “而且一點熱點元素都沒有,賞梅時的茶點為什麽是龍須糖和蜂蜜糕。


    雖然我明白你是想照顧大家的口味,覺得這種點心老少皆宜,可這些一年四季都能吃,難得一年一次的梅宴,給我想點和梅花沾邊的東西出來。”


    “哦對了,”汪貴妃說到這裏,把紙筆推給了宛梨,“這條要好好記住,以後任何事都先從讀題開始,凡事緊扣主題,每走一步都要問問自己合適不合適。”


    宛梨懵懂地望著汪貴妃,“娘娘,你說話的語氣都變了,你很好為人師嗎。”


    “你以為我是為了誰。”汪貴妃咬牙,她感覺自己的火氣又要上來了,“愣著幹什麽,我是讓你用筆記,不是用你那隻有毛筆和溝的腦子記。”


    現在的新人一個個全都爺得很,連被前輩指導時要做筆記這種常識都不知道,下次不會了又去麻煩前輩,甚至連在旁邊看都看不耐煩,直接來一句,“那前輩你幫我做了吧。”


    可惡,人事部到底是怎麽招人的,有時候真想把人事部全員炒了。


    貴妃平複下心情,彈了彈宛梨寫了整整三天的紙,“要是不知道宮宴的菜式是怎麽樣的,你可以去問問有資曆的老禦廚們,他們會幫你配菜的。


    專業的事就要問專業的人,不要自己想當然,多問幾個,問完之後記得包點銀子感謝人家。對,這條也記下來。”


    “可我剛來,還沒有領過月例銀子……”


    汪貴妃微怔,她倒是真沒想到所謂的寵妃身上連點錢都沒有。


    她遂喊道,“木槿。”


    木槿意會,取了一包銀子遞給宛梨。


    “好了,去問吧。”


    “喔……”宛梨懨懨地垂下了頭,她忙了三天,一句表揚都沒有聽到。“那宛梨去了。”


    “等等。”汪貴妃叫住了她,“你腳傷未愈,召他們來就行了,別自己亂跑,一會兒宵禁被抓了我還得去領你。”


    宛梨一愣,再扭頭回顧時,貴妃已不再看她了,正執著筆寫自己的簿子。


    少女瞌眸,當她再一次睜開眼睛時,那裏盛著點點歡愉。


    她重新開口,捧著自己的臉,臉上全是笑容,“我就知道娘娘舍不得我離開半步。這麽如膠似漆的……宛梨都要不好意思了……”


    “現在立即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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