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燕珣妃上朝前進別院換太子服時,別院的下人來報,“太子,關在後院的那個姑娘怕是要不行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不行了?”燕珣妃皺眉,她目光瞥向身後的侍女,侍女當即低頭,小聲回稟,“奴照您說的,昨晚找了兩個打手去給七公主一點教訓,去之前囑咐過了,不許她們出人命。”


    燕珣妃當然知道不會出人命。堂堂女主,母親十道護身符隨時跟著的女主角,就算砍斷四肢做成人彘,後期都獲得機遇痊愈,怎麽可能栽在她隨口的一句戲弄上。


    “去瞧瞧。”燕珣妃前往後院察看,疑心是燕珣珍在搞什麽花樣。


    然而房門推開,屋中的女子倒在中央,她的右手不自然地外拐,臉色青白,呼吸微弱到幾乎無法聽聞。


    燕珣妃挑眉,“找醫師過來。”她尤不信邪,想看看燕珣珍在跟她玩什麽把戲。


    侍女很快去了,等醫師診脈翻看了燕珣珍後,臉色當即凝重了起來。


    “太子,這位姑娘右手脫臼,肋骨也斷了兩根,但這都不致命,麻煩的是腹部被鈍器所傷,五髒皆損啊。”


    燕珣妃一愣,怎麽可能,劇情中燕珣珍從未受過重傷。


    前幾世她不是沒有暗殺過燕珣珍,可對方每次都能碰巧避開,可見劇情對燕珣珍是有所保護的。


    若是說手無縛雞之力的燕珣珍反殺了那兩個打手她倒信,原也不指望真的能傷到燕珣珍什麽,隻是關她一晚也是好的,可如今竟然被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傷成這樣,燕珣妃如何能夠接受。


    她敢把燕珣珍關在這裏,就是知道劇情初期自己頗得燕王寵愛、在朝中隻手遮天,有劇情的庇護,哪怕燕珣珍跑去燕王麵前告狀,燕王也不會將她如何。


    可如今燕珣珍重傷不起,燕王對她……


    不,為何燕珣珍會重傷不起,庇護女主的劇情呢?母親施加給燕珣珍的護身符呢?時時刻刻護著女主的男配們呢?


    燕珣妃雙眸微眯,她最後看了一眼榻上昏迷不醒的燕珣珍,當即甩袖離開。


    “你們留在這裏,看好七公主,不許任何人靠近,她病愈之前,不準她離開別院半步。”燕珣妃大步走向正殿,一把扯住了侍女的衣襟,“去把昨天那兩個打手給孤找來,再去查查,七公主府內有沒有一名叫紅纓的侍女。”


    侍女一驚,連忙照辦。


    燕珣妃撩袍而坐,她不顧早朝,就坐在正殿裏,直到侍女回來複命。


    “太子,那兩名打手已經帶來了,就在門外。”侍女速度很快,“隻是您要查的那位紅纓,不是被人割了頭送去七公主府了麽?王上之前還為此雷霆大怒,說要徹查,現在府裏並未有第二個叫做紅纓的侍女。”


    燕珣珍瞳孔微縮。


    紅纓死了……不止她知道紅纓死了,這些沒有覺醒意識的角色都知道紅纓死了!七公主府裏沒有第二個紅纓,劇情沒有給女主補上這個女配!


    換而言之……


    她猛地站了起來,身上的玉佩撞上了佩珠,發出了欲碎的脆響。


    殿外遠天浩瀚,燕珣妃眥目眺望,迎著刺眼的日光,視線像是海浪一般,一潮又一潮地朝天邊推去。從前這些浪消失在茫茫海上,可這一次,燕珣妃突然得到了海浪拍岸的回潮。


    她窺見了天的盡頭,窺見了世界的彼岸——屬於她的彼岸!


    良久,殿中的女子忽地大笑,她伸展雙臂,仰天睜目。那張英氣昳麗的臉被放肆的笑容擠壓到癲狂,她狂笑、嘶吼,恣意地呐喊:


    “好……好啊哈哈哈哈哈……極好!極好啊!”


    這笑聲像是哭,她瘋子一般抬袖旋轉,將華麗的太子鳳袍轉得如同舞裙一般飛舞,衣袂被風吹得蠱蠱作響,衣袂又自己掠起了陣陣風波。


    燕珣妃臉上的神情說不出是狂喜還是怨毒,喜悅與悲傷、痛苦與舒暢……種種神情在那張臉上縱橫交錯,扭曲成了最後呈現出來的瘋狂。


    一百五十二年,十九世的輪回,十九世死不瞑目的厲鬼皆埋藏於這具軀體中,她們發酵、糾結,充斥在每一根纖細的血管裏,沒日沒夜地尖嘯、在哭嚎,恨得幾乎要溢出皮囊。


    以至於此時,當關押惡鬼的匣子打開,她們蜂擁而上,像是被衝破的堤壩一樣,凶猛得鋪天蓋地,把下遊河道衝得稀爛,兩旁的山木樹林全都湮滅與急湍之下。


    一股彭拜的力量在燕珣妃的體內激蕩不止,衝得她渾身發疼、經脈寸斷、眼球滾燙,隻能用狂笑來宣泄一二。


    燕珣妃想笑,她想大笑,她笑得喉嚨嘶啞、淚水奪眶,她笑得不能自己,笑得瘋瘋癲癲地在殿裏獨自起舞。


    這番詭異的行徑看得侍女震驚錯愕,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


    “你躲什麽?”熟料燕珣妃猛地朝她望來。


    她止了舞,連身體都踉蹌地站不穩,可那雙狹長的鳳眸半眯著,穩準地鎖定角落的侍女,裏麵盡是冰冷的銳光。


    “奴、奴沒有。”侍女膝蓋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


    燕珣妃在原地站了許久,像是在撫平心口的急浪。


    忽而,她抬起了腳上的雲屣,徐徐地走至侍女跟前。


    她低下頭,麵無表情地打量瑟瑟發抖的婢女。


    半晌,在極致的寂靜之中,她猛地一腳踹在了侍女胸口,力道之大,將人踹得口溢鮮血。


    擦哢——


    細微的聲響,似肋骨斷裂。


    “太、太子?”侍女茫然著,很快反應過來,顧不上疼痛,趴在了地上對著燕珣妃連連磕頭,“奴有罪,奴該死,請太子責罰。”


    燕珣妃俯身一把捏住了侍女的下巴,她近距離地凝視著她,朱唇微勾,含情脈脈,聲音輕若吐息,綻放著薔薇的馥鬱。


    “什麽罪?”


    “你沒有罪,你可是孤的、是燕太子的侍女,未來還會是燕王、是天下之主的貼身侍女,你怎麽會有罪呢。”


    侍女愣怔著,太子的語氣輕飄飄地不著地,如鬼魅一般,一圈一圈冰涼地纏住她的脖頸。


    這話聽起來,讓人愈加不寒而栗。


    “那、那太子方才……為何要懲罰奴?”她哆嗦著,被燕珣妃捏著下巴,被迫和太子對視,那雙鳳眸美豔,可瞳孔裏沒有半點活人該有的生氣。


    她早就死了不知幾回。


    “不是懲罰,是要你為孤辦一點小事。”燕珣妃說著,鬆開了鉗製,侍女重心不穩,一瞬間匍匐在地,壓到傷處後,隱忍地溢出一聲悶哼。


    那一腳,確實踢斷了她的肋骨。


    燕珣妃直起腰背,撣了撣衣袖上的浮塵,又理了理衣襟發冠,像是帝王巡遊一樣,將自己最好的模樣示於天下。


    等她收拾整齊之後,餘光瞥見了倒在地上的侍女。她訝然低呼了一聲,像是心疼又疑惑,於是將手放在了侍女麵前,“快起來,地上涼,不好好保重自個兒,可怎麽留著命享福呢。”


    侍女顫了一下,不敢違背,試探著搭上了太子遞來的手,戰戰兢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太子縱然溫和,可從來也沒這麽和顏悅色過,如今的語氣神情,實在是溫柔到了詭異。


    燕珣妃不止言語上溫柔,她還頗為愉悅地替侍女也理了理衣襟,吩咐道,“去,把門外的人叫來,然後好好躺著休息。”


    侍女愈加惶恐,低著頭小聲道,“是……”


    望著她一瘸一拐離開的身影,燕珣妃又忍不住提袖,遮掩唇邊的笑意。她像是置身花海的小女孩兒,臉上充滿了歡喜,沐浴著光明,洋溢著幸福的希望。


    她低下了頭,來回撫摸肩膀上的鳳凰,蔥削的指尖劃過金色的鳳羽,惹得她又一次吃吃地發笑。


    她還不清楚具體原因,可她知曉一條——


    這個世界,劇情暫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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