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府的書房旁新建了一座院落,相比其他姨娘的院子而言,這座院落奢華得過分,將它置在皇後貴妃們的宮殿旁邊,似乎也不會有突兀之感。


    其中瓊樓玉宇,雕梁畫棟,正殿之中,連月門都以白玉珠為簾,金墜為飾。透過這層羊脂白玉,可以看見外頭有兩人正在用膳。


    “稟王爺,昨日晚上王妃暈了過去。”


    用膳的正是三王爺和他新納的側妃。


    尉遲礪眉心一皺,橫向跪在地上的管家,“本王不是說過了麽,在秋王妃麵前不許提她。”


    “王爺。”桌子的對麵伸出一隻纖細白皙的手來,柔柔地搭在男人袖口,那隻手和臉上的羊脂玉色幾無分別,腕上一抹翠鐲,通透而嬌綠,如白蓮下的蓮葉,襯得那隻手幹淨柔婉。


    三王爺抬眸,看向了對麵的女子,女子雙瞳剪水,盈盈一笑,“這件事本來就是妾身的不對,王妃姐姐一時氣惱也是情理之中。您若是還這般,倒叫芍兒無地自容了。”


    尉遲礪柔和了眉眼,反握住她的手,“身為王妃,連一點容人的雅量都沒有,可見其心胸狹窄。倒是你,昨夜就一直惴惴不安,芍兒,你別太過自責了,本也是她搶了你的位子,你何錯之有。”


    秋白芍抿唇淺笑,“她畢竟是您的王妃,是您的妻子,芍兒在乎王爺,就也在乎姐姐。”她扭頭看向地上的管家,關心詢問,“太醫可說王妃姐姐的病情如何了?”


    管家看了眼三王爺,府中侍妾各個皆是貌美如花,可他從未見過王爺對誰如此溫柔款款。


    “回側妃的…”


    尉遲礪打斷,“側王妃也是王妃。”


    他不許提側字。


    “是,回王妃的話,太醫瞧過之後說是中了暑氣,又悲慟過度,聽聞王妃進府之後便一直鬱鬱寡歡,茶飯不思,所以一時餓暈了過去。”


    尉遲礪哼笑一聲,“怎麽,三王府的廚房配不上王妃的胃口?既如此,日後就不必讓廚房給她做飯了。”


    “王爺。”秋白芍嗔了他一眼,“王妃初次離家,吃不慣王府裏的東西也是有的。一會兒妾身親自下廚為姐姐做些膳食,再順道去看望。想來寬慰幾番,王妃姐姐也就能開懷一些了。”


    “你何苦去見她。”尉遲礪疼惜道。


    秋白芍低頭,淺淺勾唇,可眸中卻有幾分黯然。


    “她到底是王爺的妻子,妾身終歸也隻是個妾室,王爺為了妾身,已經惹了流言四起。妾身若是再不周全禮數,外頭的人該會如何議論王爺?”


    她笑著,抬眸深深望著尉遲礪,“妾身不管其他,隻要王爺安好。”


    “芍兒……”尉遲礪心下震動,他起身將女子摟入懷中,閉眼沉聲道,“委屈你一段時日,本王答應你,待到…那日,必然給你天下最尊貴的榮華。”


    秋白芍埋在男子懷裏,輕聲道,“芍兒不要什麽榮華,隻要王爺能在身側。”


    郎才女貌,兩人正情誼融融,一旁的小廝卻不得不提醒道,“王爺,該到早朝的時候了。”


    尉遲礪聞言,歎息著退開兩步,摸了摸秋白芍的麵頰,不舍道,“你好生歇著,晚上我來陪你用膳。”


    秋白芍頷首,屈膝福身,“恭送王爺。”


    她低著頭,直到男子徹底離開,才緩緩起身。


    一旁的薏兒湊上前小聲問道,“主子,您真的要去看那個王妃啊?”


    秋白芍一笑,“我若不去,豈不是落人話柄,說我恃寵而驕麽。梅洛是太後和皇上親定的三王妃,王爺可以不喜歡她,我可不能讓人知道我不喜歡她。”


    “那您方才說的膳食……”


    “讓廚房做點容易飽腹的,再把那些禮物包好。”她唇角微勾,“走吧,為我更衣。”


    新來的側妃去拜見王妃,身後領著一大群的丫鬟,聲勢浩大。秋白芍一路朝海棠閣走去,走了兩刻鍾還沒見到影子。薏兒見她頭上滿是細汗,不由抱怨,“這麽熱的天,王妃中暑了可怎麽好,王府總共才多大,她這麽住得那麽遠。”


    隨行的丫頭笑嘻嘻地答了,“那是自然,王爺討厭她,不許她出門,哪裏像咱們王妃,王爺親自題了白芍院三字讓人做成匾。不僅住得離王爺極近,而且裏頭的規製都是按照貴妃的樣式來,她算什麽呀,日後合該來給咱們秋王妃請安才是。”


    “住嘴,這樣的話可不能亂說。”秋白芍製止了兩人的話,可是她麵上是笑著的,沒有一點不高興的意思。


    這王府裏頭的女人都是鍾鼎之家出來的,而秋家不過是個京城中賣藥的鋪子,庶民而已。身為庶民的女兒,秋白芍能惹得三王爺愛慕,著實是費了不少時間精力。


    如今她雖然跨入了王府,榮寵無數,甚至也許不久就能入住中宮,但卑賤的家世永遠是秋白芍心頭的一根刺。


    那梅洛是京中第一姝又如何,父親是三品大員又如何,她倒是好奇,第一美人哭起來和常人有什麽兩樣。


    一行人捧著禮品進了海棠閣,秋白芍站在門口,打量了下四周,果然偏僻陰冷。她理了理衣襟頭飾,伸手從婢女那兒拿過了裝膳食的食盒。


    正準備步入院中,忽地聽見了一陣琴聲,那聲音幽雅低婉,似細水涓涓淌下,伸手探入,無法擋住遠逝,徒留指間蕭然逝去的悲然。


    “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陰滿中庭。”


    有誰和著琴聲低吟,那聲音算不得吟,隻能算是自語呢喃。一字一頓,沒有力氣,虛弱到連念一整句的氣力都無,全然被琴聲掩蓋,若不細聽,根本無法察覺。


    “葉葉心心,舒卷有餘清。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霪。點滴霖霪。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


    門外的一行人聽見了這番微啞的吟唱,薏兒當即惱怒,“這王妃哪裏像是病了,竟然還有心思起來彈琴作樂,想來也沒什麽大病,隻是主子您聽,那句‘不慣起來聽’,可不是誠心擠兌您麽。”


    秋白芍抬手,止住了薏兒的話。


    到底是名門世家的美人,就算是哭都哭得和旁人不一樣,真有雅致。


    她輕笑一聲,邁步入內,一眼看見,庭中右側樹蔭之下,古琴之旁坐著一位女子,身著單衣,雲鬢純然,沒有絲毫的收拾點綴。其麵色病白,雙眼微垂,長睫掃下,將眼底的青色掩映得愈加深沉。


    她雙手撫琴,台階上的一行六月雪落了幾瓣殘花花瓣,正巧掉在了琴弦之上。


    掃弦一顫,花瓣無聲落地。


    此情此景,實在悲涼。


    “海棠閣中沒有芭蕉,昨夜也未下雨,想來惹得姐姐好夢的是喜樂之聲了。”秋白芍開口,她待女子抬眸過來後,屈膝行禮,“是妹妹不好,讓姐姐傷心難過了。”


    她麵色含笑,眸中藏著局中人才能心領神會的囂張。可一抬頭,卻赫然看見那不受寵的三王妃無聲的歎息,她麵色蒼白若紙,連著那聲短歎也如碎玉一般支離破碎。


    她並不意外秋白芍的到來,也早料到了對方的姿態,隻是有些無奈與疲憊。


    “是我無能,沒法侍奉王爺。”女子說著,氣若遊絲,笑容牽強客氣,強撐了一分體麵,“妹妹能代我侍奉,我怎麽會傷心難過,該謝謝妹妹才是。”


    秋白芍愣怔,東南風一掠,女子的青絲浮動。她像是灰燼中最後的兩三點火星,透著灰敗,可還倔強地支撐最後的溫熱,需要人狠狠踩上一腳,來回碾壓才能完全熄滅、才能完全放心。


    她笑了,京中第一美人傷心欲絕的模樣,實在賞心悅目。令人想要一看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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