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跳,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不管怎麽說,許映智到底還是這位總局大佬的親兄弟,現如今死於我手,無論如何,我總是需要給出一個交待的。許老見我背脊一僵,不作動彈,知道我是給他嚇到了,不動聲色地說道:“我此番前來,就是想聽一聽你說說,他,到底是怎麽死的。”


    許老死死地盯著我,那厚眼鏡片後麵的眸子宛如死魚一般,混濁發白,讓人心中憑空就生出了一些寒意。


    身為宗教局幕後的幾位最大黑手之一,這個世界對於他們這種人來說,基本上沒有太多的秘密,我也不敢當著他的麵說瞎話,深吸了一口氣,將我遇見許先生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除了那些秘而不宣的東西之外,全部都一股腦地跟他述說起來。


    一開始因為緊張,我還說得有些語無倫次,而後感覺周身的寒意消散了許多,也就不再糾結,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一一作了講敘。


    說實話,我在緬甸其實是受到很多委屈的,特別是遇到了許先生之後,他並沒有因為我們之間這一點兒七拐八彎的師門關係,而多加照拂,除了逼迫我寫出洛十八留下來的《鎮壓山巒十二法門》之外,幾乎沒有怎麽關注過我,就好像鄉下來的窮親戚,將身上僅有的路費榨完,然後給關押起來。


    而許先生此人,真的如洛十八在十二法門備注裏談論到的一樣,雖然天資聰穎,但是天性卻實在太過薄涼,形式不擇手段,有的時候簡直殘酷得令人發指,比如為了讓魔羅激發魔性,竟然要將它的親生父母送給它殺害,連自己的手下和徒弟們都算計,急功近利,王倫汗老巢那數千名士兵和普通農民的性命也都不放在眼裏,一切皆棋子,有用則留,無用則棄。


    我被許先生步步逼迫,最後不得已而發動反擊,使得許先生最終不得不將自身引爆,引發了那場恐怖的衰老風暴,將整個耶朗南祭殿都陷入入了一場腥風血雨之中,如此步步緊逼,說起來我也沒有犯多大的錯。


    孩子沒娘,說來話長,一席話說到我們從薩庫朗基地爬出,方才罷休。


    當我口幹舌燥地停止下來,抬起頭來,卻瞧見這個坐在辦公桌後麵的老人竟然雙眼闔起,似乎都已經沉睡過去。不過我再仔細一打量,方才發現他的眼角,似乎隱約有淚光。


    好半天,他才睜開眼睛,揉了揉鼻子,說陸左,你可知道許映智在東南亞呼風喚雨,為何一輩子都沒有踏足中國一步麽?


    我張了張嘴,猜想半天,然後搖頭,許老沉緩地說道:“他是因為我!”


    “您?”我有些驚訝,說你們是兩兄弟,為何他終生不回中國,卻是為了你呢?


    許老往後麵躺了躺,輕聲歎道:“映智這一生,驚才絕豔,便是洛十八提起他,都說實乃天才人物,然而他因為幼年時的一些遭遇,心裏扭曲,這一世所殺之人,成千上萬,數不勝數,多少人因他家破人亡,多少人因他妻離子散——他便是一頭從深淵裏放出來的惡魔,像他這樣的人,成就越高,對社會的危害會越大。”


    這老人對自己的親弟弟有著深刻的認識:“雖然他是我的親生兄弟,但是事涉國法,我也容不得他。邦貴去世的時候,我們在苗疆會過一次麵,交過一次手,後來達成協議,他永不犯中國,而我則讓他帶著那小孩離開,然而我萬萬沒想到……唉!”


    我問什麽孩子?許老卻沒有再說往事,而是盯著我,說陸左,我聽說你體內有一隻威名甚廣的本命金蠶蠱,能否拿出來,與我一觀?我苦著臉,說恐怕不行,這個家夥現在沉眠了,我也支使不得。


    “支使不得?”許老盯著我的眼睛,說陸左,你現在還能夠控製得住它麽?


    我感覺在那一瞬間,許老眼睛仿佛有如小太陽一般絢爛,那眼神讓我如墜冰窟,下意識地喊道:“可以!”


    許老點頭,說好,我記住你的話了,陸左,我們蠱師曆來都隻有三個結局——孤貧夭!我這一生,並無子嗣與傳承,所以敦寨苗蠱一脈,終究還是靠你來發揚光大的,以後你倘若在局裏麵有任何事情,都可以通過小陳來聯係我,但是有一點,你倘若成為像許映智那樣的人,請你一定記住,我絕對會親手來清理門戶的,不可能手下留情。


    連自家兄弟的生死都能夠置之度外,我並不懷疑許映愚對國家狂熱的忠誠和言必於行的決定,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說我一定會嚴格要求自己的。


    許老長歎了一聲,說行了,人也見了,話也說了,他如何死去的具體情況,我也基本上了解了。陸左,你記住,你是我最期待的後輩,也是我最擔心的後輩,有時候,你的決定能夠直接影響到很多人的生死,所以,做事情一定要謹慎,不要莽撞,三思而後行。


    他揮揮手,說好了,我累了,你回去吧,離開的時候記得帶門。


    許老的口氣有些奇怪,仿佛是欣賞,又透著一股陌生的勁兒,我揣摩不得,隻有遵著他的話語,起身打了招呼,然後離開。


    我出了房門,在回手關門的那一刹那,我瞧見這個老人完全就陷入了寬大的座椅中,整個人都顯得極為消沉疲憊,孤獨得就像一個小孩。


    果然,即便是嘴上不說,同為兄弟,他終究還是在為許映智的逝去而心傷,眼看著一個又一個的故人離開了人世,他手上便是有著讓人欽慕的滔天權力,但是心中,卻終究還隻是一個孤獨的可憐人而已。


    我突然想起,多年以後,我會不會也變成這般模樣呢?


    我懷著沉重的心情,從門口兩個保衛人員手上接過暫放的東西,然後魂不守舍地回到住處。別墅裏麵一個人都沒有,我也沒有打電話找尋,脫去身上的衣物,獨自浸泡在院子裏的泳池中,任水沉浮,感覺總有一種東西在我的體內,左右著我那不可捉摸的命運。


    我一個人在泳池裏泡到了下午兩點,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處於一種混沌虛無之中,難以言敘,妙不可言,後來秦振叫醒了我,問我有沒有吃飯,我茫然地搖頭,他告訴我,下午的總結大會馬上就要開始了,他是被掌櫃的打發過來叫我的,問我餓不餓,要不要先填一點兒肚子?


    我搖頭,從泳池中一躍而起,拿著旁邊的毛巾草草擦幹身上的水漬,然後跟他一起,前往會議中心。


    宗教局此番租用了酒店一整棟會議中心的大樓,當我與秦振到達現場的時候,大會議廳裏麵濟濟一堂,差不多有三百來號人,這些人大體都是來自於四省一部的各個部門,瞧這架勢,差不多就是有名有姓的重要領導幹部都坐在主席台上,而稍微有些職位的則坐台下前麵幾排,至於其餘人等,都各自找相熟的朋友,聚集一團。


    因為會議暫時沒有開始,所以現場還是有些雜亂,我瞄了一圈,瞧見滕曉和朱晨晨在角落朝我揮手,便跟秦振一起弓著腰摸了過去,剛剛一落座,滕曉便問我,說蕭道長怎麽沒有過來?


    我調整著座椅的姿勢,說他又不是局裏麵的成員,此次過來純粹就是遊玩來著,此刻不知道是在天涯海角還是在大小洞天玩著呢,不要管他。


    滕曉對雜毛小道出手幫他的事情牢記在心,昨夜打電話過來說羅金龍過來道歉了,我點頭表示知道,也沒有多說,他現在又問起來,指著台上那個笑容滿麵的白麵老頭說道:“陸左,蕭道長到底是什麽來頭,竟然能讓羅賢坤低下頭,帶著他那兒子過來,情真意切地道歉?”


    很多時候,信息是相對比較封閉的,比如滕曉、秦振等人雖然也算認識雜毛小道,但僅僅隻知道這個道人是我的好朋友,卻不知道他的來曆,諸如掌櫃的、老趙和董仲明等人也不會主動提及,所以滕曉才會有此一問。


    我笑了笑,說這個家夥啊,就是個浪跡江湖的騙子,切莫被他給唬住了。


    滕曉見我不說,知道這裏麵有講究,便不再提及,我們私底下又聊了幾句,老趙摸了過來,說大師兄有事找我,讓我去二樓辦公室。


    我與秦振、滕曉他們告辭,跟著老趙來到二樓辦公室,瞧見大師兄正在跟董仲明、餘佳源等人說著話,忙忙碌碌,瞧見我過來,他把我拉到一邊,問我,說陸左,剛才我接到許老電話,讓我把年終總結中,關於你的功績給全部隱去,並且抹除你的所有榮譽,說你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讓你低調一點。不過……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說道:“許老告訴我,私底下會給你往總局包備,給你的行政級別,提高到副巡視員一級,你沒有意見吧?”


    副巡視員級別?聽到這話,我心中不由得咯噔一響,立刻就懵了——這胡蘿卜給得也太大了吧?


    副巡視員是什麽概念?須知這秘密戰線自有一套等級體係,細細講明實在太費口舌,簡單來說,當年集訓營的總教頭慧明和尚,曾任西南局副局長的賈團結,也就是一個副巡視員的政治待遇,大師兄廝混朝廷幾十年,到如今,也就是一個巡視員,比我高半級而已。


    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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