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又給戴回了沉重的鐐銬,我爬起來的時候有些勉強,借著走道處幾盞昏黃的油燈,瞧見郭佳賓和鍾水月正給人推搡著,朝這邊走來。


    厲聲大叫的是那鍾水月,她的臉色蒼白,走路都無力,顯然也是被灌入了蝕骨草,不過即使如此,她的聲音依舊中氣十足,將牢房裏麵吵得一片混亂。


    前麵有講,這日軍二戰時期修築的監獄頗大,裏麵關押著超過五十人的囚犯,而且幾乎都是男的。我不知道這些家夥因為什麽而被關押至此,不過按理來說,越靠近門口的,罪行和威脅最低,像是我和達圖上師這種的,則被安排在最裏麵。


    這裏的牢房一股子陳腐的氣息,尿騷翔臭味,讓人發瘋,除此之外,雖然經過艾蒿薰了,但那些體型碩大的蚊子依然像一隻隻微型轟炸機,在這裏嗡嗡嗡地航行著,一不注意就是一個又麻又癢的大包,難受得要命,我也是托了肥蟲子的福,雖然它不在,但是它的氣息使得這些蟲子望而卻步,讓我好歹是睡了個好覺,至於其他人,則休息的大部分時間裏,主要的娛樂活動就是在拍打蚊子。


    牢房裏麵為何會混亂呢?


    這倒是與鍾水月有關,這個正值妙齡的美豔少婦一出現在這裏,頓時就有一大堆如饑似渴的壯漢嗷嗷直叫,全部都圍到了鐵欄杆前麵來,手往前麵抓去,想著哪怕就摸到一點兒那牛乳一般滑膩的肌膚,死了也是情願,更有甚者,直接就不求人,黑暗中左右舞動,不一會兒,一股難聞的洗衣粉混合苦栗子的味道,就飄散開來。


    鍾水月一開始還在大聲抱怨著,然而瞧見這幅場麵,頓時就心虛了,也不敢發聲,讓人帶著,朝我們這邊最裏處走來。


    一行人走得近了,我才發現跟著前來的竟是許鳴,他先是跟牢頭將郭佳賓和鍾水月安排在了我的對麵處,讓人將門給鎖好之後,帶著一個盒子朝著我這邊走過來。


    瞧見端坐在床上的我,他朝我笑了笑,說怎麽樣,被吵醒了?


    我點頭,然後用下巴指了指對麵那兩位,說怎麽回事啊,人家既然都已經投入你們門下了,怎麽還給關了起來?


    許鳴一邊翻著帶來的盒子,一邊跟我解釋,說這兩位了,也真是閑得發慌,許先生已經同意收留他們了,並且還答應給一個合適的位置,妥善安排,不過他們呢,卻並不滿意,一會兒嫌住宿條件差,一會兒又對我們的安排不滿,總想把魔羅控製在自己的手上,當作底牌,以此求得富貴,於是在半個小時之前,鍾水月和郭佳賓趁著夜色,帶著魔羅從南邊逃離,還傷了王倫汗手下的幾個士兵,結果給麻貴發現了,直接將他們給抓了回來,魔羅催眠單放,然後把他們扔到牢房裏麵來,清醒幾天,讓他們曉得曉得什麽叫艱苦,什麽叫幸福。


    說完這些,他從盒子裏掏出了一包牛皮紙,說這裏是我到廚房裏麵給你找來的食物,玉米餅還有飯團子,你要是餓了可以吃一點;這裏有盒蚊香,你晚上點一下,不用那麽受罪;還有紙筆蠟燭,這些是給你謄寫法門用的,這事情許先生交待下來了,隻可惜麻貴太忙,到現在才想起來,還有,這兒夜裏麵會有些涼,我待會兒會吩咐人給你送床毛毯,你睡覺時蓋著,我已經吩咐過牢頭了,你有事就叫他,他雖然不通中文,但是比劃對了,應該都可以幫你……


    許鳴這般嘮嘮叨叨地說著,我並沒有說話,隻是點頭,他本來以為我會說些感激的話語,見我無動於衷,自覺沒趣,於是站起身來,與我告辭離開。


    許鳴走後,我再次躺倒在床上,睜著眼睛,考慮現在的處境,到底應該怎麽辦。


    我想了好一會兒,實在有些頭疼,雖然小妖和朵朵得以逃脫,又有虎皮貓大人在,然而蚩麗妹身在蟲池,走脫不得,這裏又是薩庫朗重地,外圍有持槍的武裝分子,內圍有大批實力不俗的降頭師,再加上許先生這個逆天的恐怖角色,總感覺前途一片渺茫。


    我正想得頭疼,旁邊的達圖上師有了動靜,他輕輕地敲了敲鐵柵欄,呼喊我的名字。


    對於這個同病相憐的仇敵,我還是能夠保持著一定的尊重,起身來問什麽事情?


    達圖上師雙手不斷地在自己的身上各處撓著,小聲地跟我商量,說能不能給他一盤蚊香?


    前些日厲害之極的他,此刻也就隻是一個普通的老人,光頭之上有好多個紅色斑點,顯然那些凶猛的蚊子對他這光乎乎的腦袋最感興趣。他本來還有些傲氣,不過此刻卻也是被折磨得沒了精神,可憐巴巴地望著我,我心中不忍,於是下床來,翻了一會兒許鳴給我的盒子,沒有發現火柴,於是用鐵鏈敲了幾下鐵柵門,招呼牢頭。


    那大肚子的牢頭顛兒著板油就跑了過來,許是得了許鳴的吩咐,他倒沒有了最初的暴戾,恭敬地問我話。


    我聽不懂,把手中一卷拆開的蚊香地給他看,而達圖上師則在旁邊翻譯,那人倒也爽利,直接取下走廊上的油燈,過來給我點上。我借著這火,順便把蠟燭也點燃了,弄一點蠟油到床頭邊緣固定好,待那牢頭轉身離去之後,我將點燃的蚊香通過鐵柵欄遞給達圖,還分了一半的玉米餅給他。


    瞧見我這般仗義,達圖上師頗有些感動,說陸左,其實我們並沒有什麽利益衝突,當初倘若知道你的性子,不與你為敵就好了。


    我笑了笑,說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人嘛,很多的對立都不過是立場不同而已,落難了,既是對手,也是熟人,相互照顧一下也是難免的。達圖上師將玉米餅掰開,小心地放到嘴裏,見我在整理紙筆,忍不住問我,說會答應許應智的條件了麽?


    我愣了一下,說你怎麽知道他跟我說什麽條件?


    達圖上師平淡地笑道:“你們中國人講一葉落而知秋,我不必知道全部,但也能夠知曉事情的發展。”


    我點了點頭,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隻是抬頭瞧見在吃玉米餅的他,說依你的能力,隻要肯低頭,一定能夠在薩庫朗裏麵謀得一席之地,那又何必在此苦撐呢?


    聽得我問,達圖上師抬起頭來,淡淡說道:“就如同我以前並不會搶奪那個香港商人的麒麟胎玉一樣,同樣的道理,我也絕不會屈服於薩庫朗的淫威,這事關乎信念,寧死不屈。”


    他說得堅決,我點了點頭,不再說話,而是專心地謄寫起十二法門來。


    《鎮壓山巒十二法門》是我修行道路上的第一位老師,因為是自學,所以我並不能夠通曉,隻是囫圇吞棗地背誦下來,很多卻並不通其意。後來我謹遵外婆之意,將其銷毀了,但是卻依然有電子檔存留下來,直到我後來真正能夠了然於心,倒背如流的時候,才全部銷毀於世。


    這經文總共有二十餘萬字,加上洛十八的注釋,差不多有三十多萬,煌煌大作,雖然經過了近三年的學習,以及虎皮貓大人的指導,但是我發現自己了解得越多,就感覺越發地深奧和晦澀,同樣一句話,兩年前和我現在,所理解的含義又各有不同。


    這是一部需要人傾盡一輩子心血去研究的典籍,而我因為人生閱曆和修行淺薄的關係,更多的時候也隻能短章取義,活學活用。但是許先生他不同,十二法門上麵的東西,他應該通曉許多,隻不過沒有係統地融會貫通而已,倘若再給他原著一相對比,到時候他的實力一定會有大幅度的提高。


    要倘若如此,作為他的敵人,隻怕會很難過。


    倘若是他跟我一方的,那自不必言,但以他的性子和行事的手段,與我卻是南轅北轍,倘若讓他知道我便是他最痛恨的洛十八轉世,隻怕我活不過明天晌午。


    不過萬事都講究圓滑,我這番謄寫,東抄一句、西編一句,實在不行弄點反意,將十二法門改得似是而非,雲山霧罩,這一天千兒八百字的寫出來,倒也能夠拖延一段時間,讓我不至於慘死在這牢房裏。


    當下我的主意打定,便開始殫精竭慮地造起假來,這可是一件十分困難之事,我的腦海裏不斷地回憶理解起其中的含義,然後再編撰,如此一番,倒也起到了複習和重新理解的效果,讓我自己都受益匪淺。


    如此一用心,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得飛快,我仿佛有一種錯覺,感覺自己被蝕骨草弄得枯萎的經脈中,似乎有一絲涓涓細流在湧動,將我整個人的身體,都給滋潤得恢複了些氣力。


    不過幻覺終究是幻覺,當我認真去查探時,卻無影無蹤,根本無法找尋。


    即使如此,我的精神似乎也好了許多,越寫越來勁兒,奮筆疾書,直把此刻的牢獄之災,當成寧靜下來的一次思考,重新審視自己。


    我整個人都完全沉浸在前人的無上智慧中,正值佳境,然而就在此時,對麵一聲甜美的呼叫,將我給吵醒了:“陸左小哥,求求你,能不能給我們也來一根蚊香啊,求求你啦……”


    我勒個去,這聲音柔媚得厲害,我立刻聽到旁邊好幾個壯漢氣喘如牛,咕嚕一下,一大口唾液就咽進了喉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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