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婆婆神出鬼沒,讓人心中好不恐懼。


    事實上,我已然大概清楚,這個佛塔裏住著的老婆婆,似乎並不是人類之身,不然也不會如此輕靈詭異。然而她這般陡然出現,又死死地盯著我們瞧,看得我們心中直發毛。黑夜中,一盞油燈如豆,這個老婆婆的眼睛仿佛能夠吸收光,幽幽冥冥。


    四下暗啞,我上前拱手為禮,然後攀談道:“老婆婆,可是我們這裏太過喧鬧,打攪到了您的休息?如是,我這裏就約束眾人,盡量不會發出聲音來的……”


    她並不理會我的話語,而是用一種很複雜的情緒,凝望著將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中咬著、惴惴不安的西瓜頭朵朵。


    朵朵也能夠感覺到這老婆婆對自己的關注,遠勝於旁邊的人,我們又都瞧向了她,還以為自己做了什麽壞事,努力回想,沒有啊?於是有些委屈,一雙忽閃的大眼睛,頓時就留下了眼淚來:“朵朵沒有鬧啊,我很乖的啊……嗚嗚……”


    我們都不知道朵朵為何情緒爆發,哭出聲來,有些詫異,而那個待在黑暗中的老婆婆,她一直僵硬著的老臉上,突然就流露出了一絲罕有的暖意來,略微慌張地走上前去,把委屈的朵朵摟入懷裏來,口中喃喃說道:“哦,乖哈,沒有人怪你鬧呢,你越活潑,婆婆才會越高興,哦哦哦,乖,不哭哈……”


    這突然的變化,讓我的眼珠子,都差一點兒掉出來了。


    要知道,這個神秘的老婆婆所給我們的印象,那可是神秘的絕頂高手,白居寺的喇嘛對那個邪靈教右護法找尋不得,也隻有差遣轉世尊者江白小喇嘛,前來問計,何等之牛波伊,之後對我和雜毛小道又是愛理不理的,可讓我們感受到了頂尖高手,那種高處不勝寒的風範。


    然而她所有的冷漠,竟然在朵朵這個鬼蘿莉的哭泣聲中,一秒鍾變成了慈祥和藹的藏族老太太,怎能叫我不驚訝?


    更讓我好笑的是,朵朵這小屁孩子天性就愛幹淨,我但凡沒怎麽洗澡,她都會直截了當麵跟我說:“陸左哥哥,臭臭!”,至於其他人,倘若是髒一些,都會離得遠遠的。然而抱著她的這老婆婆,還真的不能算是幹淨整潔,周身上下,都洋溢著沉沉暮氣,但朵朵卻乖乖地由這老婆婆給抱著,努力地控製自己的淚水:“好,我不哭,嗯,嗚嗚……”


    朵朵這個孩子,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一會兒,她便在這老婆婆和小妖、肥蟲子的哄下,喜笑顏開了。


    氣氛被朵朵這一鬧,竟然和諧溫暖了許多,我們請老婆婆坐下,然後再次拱手為禮,道歉說打擾了。這佛塔並不算大,除了周遭的佛堂和佛像外,起居室並不多,房間牆壁上的這些佛教壁畫,顯示我們身處的,也是一間小佛堂。我們這一夥人,性質複雜,在這佛堂中寄居,確實有些不恰當。


    這老婆婆本來有些冷漠,然而此刻被可愛的朵朵將心中的堅冰融化了,倒也是極好相處的,見我這般說起來,便反駁我,說在佛麵前,眾生平等,心念向善,便是那喋血屠夫,放下屠刀,也能成佛。佛者,覺悟真理者之意,有教無類,你們莫有心理負擔,隻管住著便是。


    說完這些揭語,她指著懷中擦眼淚、不好意思嘻嘻笑的朵朵,說:“我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也隻是因為看到了一個同類,心中歡喜,所以才會過來一瞧而已。”


    聽到這句話,本來坐著的我們,被驚得騰地一下子,就站了起來——什麽,同類?


    我仔細地瞧著麵前這個老婆婆,所有的外貌特征、心跳、呼吸以及其他,都和普通的藏族老人,沒什麽區別。隻是在我的第六感中,能夠感應到麵前這個老婆婆,身上有種讓人心悸的力量存在。


    當然,她從內到外,都沒有透露出半點力量來,所有的一切,都隻是感覺。


    然而作為一個神秘的絕頂高手,口中說出來的話語,自然不會有假,一想到同類,我立即回想起朵朵的身份——鬼妖!因為某種玄之又玄的契機,締結出來的特殊靈體,兼俱鬼與妖,兩者的優勢,乃百年難得的奇異現象。難道我們麵前這位,也是……鬼妖?


    念及此處,我陡然想起了很久以前,雜毛小道的小叔在香港時,曾經跟我們提過一次,他年輕時曾經遊曆天下,在藏區日喀則地區,某處佛塔前,遠遠見到過一個鬼妖,老婆婆打扮,除了日光最盛的時候,白天是可以自由行走於陽光之下,而無所礙的。


    當時他還想走近一觀,卻被友人勸住,恐有危險,這才作罷。


    宇宙之間的奧妙是玄之又玄,這世界上的鬼妖並不能算多,而且日喀則、老婆婆、佛塔這幾個字眼一聯係起來,莫非——這老婆婆,便是小叔口中的那個鬼妖?


    雜毛小道也是恍然大悟,躬身問及,那老婆婆倒也爽快,並不遮掩,說是的,老婆子我的身份,在這附近的知情者中,倒也不算是什麽秘密。


    見她如此暢快,並不隱瞞,我們皆站起來,向這個老前輩行禮,其一是讚服她的實力,其二也是對她厲害如斯,卻終年廝守於這佛塔之中的忠義行徑,表示尊敬。


    鬼妖婆婆讓我們不要多禮,她之所以能夠有今日的成就,多虧了當日那喇嘛將她給點化,並且用佛法熏陶,安寧心神,不然她資質再特殊厲害,也不過是頭遭了魔怔的凶靈,隻能為禍人間而已。


    我們連忙對著那位已然圓寂的上師,表達了敬意,而一旁的小妖朵朵則問道:“老婆婆,江白小師傅,應該就是那位上師的轉世靈童吧?”


    她的問話,使得這位修為高深的鬼妖一陣發愣,好半天,才點了點頭,說是的。


    彼此都說了真誠的話語,也交了底,這聊天的氣氛變得格外的濃烈起來,在我們對著老婆婆實力驚詫和尊崇的同時,她卻也對我們這一個小團夥心生感歎:一個生命磁場各種古怪的養蠱人,一個身懷重寶、符籙才情頂尖於世的小道士,一個遠古神獸精血孕育的小妖精,一個百年難遇的修行鬼妖,兩條功效各異的頂級蠱蟲……


    天啊,這是怎麽樣的一夥人,竟然湊到了一起來?


    當老婆婆得知朵朵真正成為鬼妖的時間,才兩年多的時候,不由得驚呆了,感歎自己成就鬼妖的那十年裏,懵懵懂懂,甚至還不及朵朵此時成就的四分之一。


    人比人,氣死人,鬼妖比鬼妖,一包眼淚水啊。


    我們都好聲安慰這位老婆婆,說您現在的成就,足以讓我們所仰視,何必計較這些呢?


    鬼妖婆婆咧著嘴,說這可是老身,修煉一百多年的結果……


    我笑了,朵朵之所以進步能如此神速,並不是我監督得力,而是虎皮貓大人那廝心疼這未過門的媳婦兒,各種使力滋補,方才有這般厲害。鬼妖婆婆自然不是在哀怨自己的悲慘往事,而是在逗樂朵朵而已,果然,此話一出,朵朵便樂了,說還是我厲害,哼……


    如此一番喧鬧,大家情緒都很高,我便求問這鬼妖婆婆,說我一直有一個願望,就是希望朵朵,像正常人家的小朋友一樣,有一個快樂幸福的童年,能夠自由自在地在陽光之下,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您老既然能夠白天出行,那麽不知道……能不能求教一下。


    鬼妖婆婆沉吟了一番,並未作答。


    我見她似有隱衷,再次起身鞠躬,肅容道:“還請賜教,隻要能夠讓朵朵自由行於陽光之下,無論是做什麽,我都是樂意的。”


    鬼妖婆婆告訴我,說人為陽,鬼為陰,白天為陽,夜晚為陰,此為人倫天道,尋常是難以違反的。不過大道五十,遁去的一,凡事終有例外,鬼妖屬性各半,若想要白日行走,必須能將自己的妖性,和鬼性隨意轉換,爐火純青之時,便是功成之日。


    而如何做到這自由轉換呢?有人憑天材地寶,有人憑自我修煉,而她,則是依受這佛法熏陶,三十年後,終有成效。倘若想要朵朵能夠白日行走,可將這小丫頭留在此處,由她調教,她可從江白那裏,借得那舍利佛珠,渲染,無須長久,三五年之內,便可。


    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很喜愛朵朵這個小西瓜頭乖乖,三五年說得輕鬆,比起她來,卻縮短了十倍歲月,想來她定會在朵朵身上,耗盡很多精力。


    我還在猶豫,而旁邊的朵朵卻不樂意了,撅著嘴說不,我不要跟陸左哥哥分開,我不要跟小妖姐姐分開,我不要跟肥肥和雜毛叔叔分開……我不!


    聽到朵朵倔強的拒絕,鬼妖婆婆笑了笑,慈祥地摸了摸這個小家夥的西瓜頭,說你這個小丫頭,著什麽急呢,短暫的分離,是為了長久的相聚,來日方才,你何必急於一時呢?


    朵朵不管這些,眼淚又湧上了來:“我不,我一天,不,一分鍾一秒鍾,都不願意離開大家。”


    聽到她的話語,我的心中又是溫暖,又是疼痛。


    想到我們目前還處於茅山宗的追殺,政府方麵也在通緝,隨時都有可能喪命,根本就沒有時間和精力,來照顧朵朵,我的心中就疼,故意板起臉來,讓她去練功。


    朵朵癟著嘴,說歇一天不行麽?


    我虎著臉說不行,業精於勤而荒於嬉,你本來就笨,再一懶惰,這輩子,都不敢想有這婆婆的成就了,知道不?快去!


    朵朵哭喪著臉,在我的禦用監軍肥蟲子的押運下,出外修煉,而小妖也陪著小姐妹一同出去。


    經過今天的虹化觀摩,小妖似乎體悟到了一些東西,話也少了很多。同樣有所感悟的,還有肥蟲子,隻不過它不會說話,我也隻能隱隱感覺到它的一些想法。


    見人都走開了,我深呼吸,開始對鬼妖婆婆說起自己的想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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