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田信玄這個日本老神官,雖然並不是一個容易相處的家夥,但還是有一些真本事的,不然也不會被加藤一夫派過來,隨行保護他們加藤家唯一的嫡係傳人。


    我雖然已經覺察到了那陽毒,正在瘋狂地侵襲自己的身體,但是因為身處局中,仍然還在保留得有最後一絲幻想,想著我不會死去,我或許還有能力救出雜毛小道。然而織田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卻毫不留情地將我的病情,給直接點出來了——活不過元宵。


    那麽也就是說,我隻有不到兩個多星期的性命了。


    而此刻的我,傷痕累累,根本就行不得氣,如同一個廢人,我拿什麽去拯救雜毛小道呢?


    想來,茅同真他們也正是因為預料到了這一點,並沒有增強搜索力度,找人四處布點偵查,而是靜靜等待著我的死訊。因為在他們的眼中,我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當天晚餐時,我並沒有吃多少,即使是加藤亞也特意叫來的雲南米線,我也隻是吃了幾口,一點兒胃口都沒有。


    我從來沒有像那天一般絕望,感覺自己所有的依靠,都沒有了。


    我無論如何,都用不上勁,使不上力,感覺無所不在的壓力,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讓我崩潰。


    陷入絕望之後的我,思想開始天馬行空起來。我甚至會想到,要不要利用金蠶蠱,製造大片的瘟疫,然後以這些患者為要挾,讓茅同真給我治傷,並且將我和雜毛小道給放了?


    這種極端的想法一出現,我的心就開始飄飄然起來。


    是啊,我是一個真正的蠱師,像我這樣的人,為什麽要去跟那些頂級門派的宿老,去比較身手和法器呢?我最擅長的領域,不就是蠱毒麽?他們這些頂級大拿有防蠱秘法,但是平民百姓,卻沒有啊?如果我用這些人的生命作威脅,茅同真會不會妥協呢?


    草草吃完晚餐,我返回房間,一個人坐在窗前仔細地想。


    一開始,我的心情就極端暴戾,心底裏仿佛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呐喊:為何要忍耐,為何要退讓,為何要讓自己,變得如此狼狽?那些老百姓的命,哪裏有我的珍貴?即使要死,也要拉上幾千幾萬人,隨我一同陪葬,讓那些在後麵耍弄陰謀詭計的人瞧一瞧,就是他們的打壓,才使得這些無辜的人,送了性命!他們,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們,應該對這些人的死亡,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殺殺殺!毒毒毒!


    讓你們這些***,嚐嚐被人逼到絕境的時候,像我這樣的小人物,所作出來的,會是怎樣淩厲的反擊!


    我坐在窗前想了一陣,心裏被怒火給燃燒得暴戾無比,複仇的快感一波一波襲來,感覺血都要燃起來了一樣,恨不得馬上就出去,就在鴻賓山莊那附近給人下毒,那才爽快。


    而就在這個時候,我的房門被敲響了,接著加藤亞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陸桑,我能夠進來麽?”


    我心緒未定,悶聲說可以。門開,加藤亞也端著一杯清茶和一碟小點心,走了進來。


    她邊走邊說道:“陸桑,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你……啊,你的眼睛怎麽了?”


    我的心情激動,難以平複,不過還是接口說道:“什麽怎麽了?”


    加藤亞也將茶杯和碟子放在桌子上,然後翻出一麵鏡子來,遞給我。我接過來,往裏麵一看,隻見鏡子裏麵的那個男人,麵目猙獰,戾氣難消,一雙眼睛,通紅,絲絲滲血,陌生得我都不認識。


    我揉了揉自己僵硬而陰鷙的臉,深呼吸,心中暗驚,想著我怎麽會變得如此恐怖呢?不斷地揉臉,又深呼吸,我感覺心情平複了許多,加藤亞也扶著我坐下,然後坐在我對麵的床邊,用她那雙深邃的眼眸凝望著我,輕聲說道:“陸桑,你是不是很難過?”


    在加藤亞也這如同清風般的微笑麵前,我也沒有多做隱瞞,將手中的鏡子放下,然後雙手捂住臉,背靠著椅子,貪婪地吸了一口氣,感覺難受,又歎了出來,說道:“唉,我的一生,已經足夠精彩了,沒有白活。隻是貪心一點兒想,如果能夠一直活下去,其實也挺好——在這人世間,我有著太多的牽掛,放心不下。”


    加藤亞也小心翼翼地問:“陸桑,這世界上,到底有哪些人,值得你去牽掛啊?”


    她這個問題讓我有些沒防備,我揉了揉臉,苦笑,思索了一會兒,然後開始數起來:“首先是父母啊,家人,還有朵朵、小妖以及我的金蠶蠱;然後是朋友老蕭、以及我在南方、在家鄉的那些朋友——當然,還有所有幫助過我的人,比如琴繪小姐,你。”


    我說這話兒,本來是應景的客氣,不過加藤亞也黑亮的眼眸,突然就朦朧起來,似乎有些含羞,小心翼翼地說道:“陸桑,琴繪的命,是你救的呢,而且,你是原二臨終囑托的人,是他最信任的朋友,我幫助你,是應該做的啊。”


    陰陽協調,聽到加藤亞也帶著怪異口音的話語,我心中的憤怒,正在一點一點兒解開來,似乎感覺渾身都放鬆了許多。


    雖然她對我和原二之間的交往有著一些誤會,但是我並不打算澄清。很多事情,立場不同,就沒有絕對的對與錯。聊了一會兒天,加藤亞也突然紅著臉,問我:“陸桑,你的心上,難道沒有特別舍不得的一個女孩子麽?你談過幾次戀愛?”


    我聽到,然後看著麵前這個美麗清純的姑娘,不由得一陣心神搖曳,然而想到自己的病情,不由得心傷,苦笑著回憶起來。


    在小美之前,我曾經談過兩段戀愛,第一段是初戀,那時剛剛出來打工,喜歡上一個叫做薑盈的女孩子,懵懵懂懂就處上了,不過那個時候什麽也不懂,也給不了那個女孩所想要的幸福,結果最後又跟了別人;之後便放蕩形骸,如工友所說的那樣遊戲花叢,不過都沒長久,不足以敘,真正的第二段,是個比我大兩歲的女孩子,她教會了我很多東西,感情也很深,然而被傷得更深;從此有些克製,後來我又遇見了小美……


    我是一個十分內斂的人,並不喜歡隨意表達自己的情感,做更多於說,所以即使是雜毛小道,也不曾聽過我說的這些。不過在這即將死去的夜裏,麵對著一個美麗如月、皎潔如水的異國姑娘,我卻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話癆子,將自己年輕時候的過往,緩緩地總結,講述出來。


    在說起這些的時候,我的心中,並沒有當時所感受到的悲痛和神傷,隻有淡淡的遺憾,以及濃濃的感恩。


    我莫名地很想感謝那些在我生命中,留過痕跡的朋友,是她們讓我短暫的人生中,更加的豐富多彩,那一張張或者清晰,或者已經模糊的臉孔,以及或者濃烈或者淡然的過往,現在看來,都化作了輕輕的一聲歎息。


    說完了我的情感經曆,我興致不減,又談及了我的那些朋友,老江、阿根、楊宇、馬海波以及阿培、孔陽那些打工歲月認識的工友……他們都是普通人,但是給予了我那麽多關懷和溫暖;我談到了小的時候,對諄諄教誨的老師,終日玩鬧的夥伴,還有許許多多的故人——談到這些的時候,我突然對自己剛才的那決定,感到強烈的內疚。


    一個人,倘若因為自己身上所受到的委屈,一己私憤,就發泄到無辜者的身上,那些如同我所認識的那些朋友一般的無辜者。那麽,這種行為,跟畜牲,有什麽區別?


    我所做的一切,並不是為了那些身居高位的家夥,而是為了身邊那些普普通通的朋友,為了人世間的美好和善良。我怎麽能夠迷失呢?


    說到最後,我的額頭滾滾發燙,然而後背卻是一陣發涼。


    我望著眼前的美人如玉,望著窗外的雅致美景,想著自己普通而又不平凡的一生,心中歎息,說倘若此刻死去,那就死去吧。我心已安,何必牽強?無愧於心,即便是死去了,那也沒有什麽好後悔的了吧……


    像我這般要強的男人,這樣的傾述,是很久都沒有出現的了,在這臨終之時,在這個能夠聽懂我所說世界的女人麵前,我像一個孩子,滔滔不絕地講了很多話。到了後來,我甚至都記憶不了自己在講什麽,隻記得話越來越少,而腦子卻是越來越昏。


    因為陽毒的侵襲,我開始迷糊起來,感覺麵前的女人開始變得模糊,一會兒變成了初戀,一會兒又變成了小美,有一會兒似乎還變成了小黑天、蚩麗妹,以及雪瑞……還有小妖?


    或者別的什麽……


    總之我生命中所預見過的好多女人,都輪番出現,昏昏沉沉,我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最後,我似乎看到了黃菲在我麵前,眼淚盈盈,貝齒咬著紅嫩的嘴唇,充滿了無限的誘惑力,高燒讓我的血液沸騰,呼吸不暢,看著美人如玉,我不由得想起了跟黃菲在我們縣城新街口的那一套房子裏,一夜癲狂,遊龍驚鳳,所有的激情和少兒不宜,都狂湧上了我的心頭來。


    我深呼吸,生怕自己把麵前的美人兒嚇壞,然而眼睛卻是直勾勾的,緊緊盯著那嬌嫩的紅唇。


    紅唇的主人開口了,她似乎在問我:“你喜歡我麽?”


    我已經燒得沒有意識了,用近乎呻吟的聲音說道:“喜歡……”


    緊接著,我感覺到自己的嘴唇,被同樣火熱的溫暖給緊緊堵上,熱情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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