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靜的姨奶又糊塗了,無論我們如何想辦法,她都已經從一個夕陽未落幕的矯健老者,又變回了初見時那個糊塗的老婦人,問她東西也很清楚,隻不過記不得事,便是我們,也隻是拉著我的手,說是好崽,好崽啊……


    看著她這慈祥而無神的麵容,我們心中哀歎。


    這老婆婆糊塗得可真是時候,她清醒時,為我們做了一件事情,就是利用她父親留下來的黑珠子,幫我們找到了擄走果果殘魄的山神居所;為自己做了一件事情,便是向我們求情,把她那被迷惑了心智的山神父親,小命留下,沒有被我們給降服弄死。


    這兩件事情完成之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一問三不知,讓我們好不難受。


    她是如何堅持要進山的?她是否跟那個成為山神的父親還有聯係?她為何會在那關鍵時刻趕到?之前到哪裏去了?


    所有的一切,都隨著她的糊塗,變成了懸案,至今未解。


    是夜,很多人未眠,或者興奮,或者激動,或者迷茫,或者好奇,然而這些感情都是旁人的,我什麽都沒有,渾身隻有疲倦,陣陣困意湧上心頭,哪裏還有跟這些滿眼求知欲的普通人,擺龍門陣的心思?便是向來都有著濃烈表現欲的雜毛小道,也是翻了白眼。


    在接過凱敏媽媽打過來的熱水洗臉之後,我和雜毛小道向火塘旁邊的眾人告別,然後一同返回房間歇息。


    一夜無話,也無夢,我呼呼大睡到清早,聽到窗外有聲音傳來,我用腳踹雜毛小道,讓他去看看怎麽回事?


    雜毛小道也是困倦得很,並沒有如我所願起來,而是扯著嗓子朝外喊,說搞啥子呀?


    窗外傳來了凱敏母親的回答,說呃,兩位師傅,是我家凱敏送他對象和姨奶下山去,本來他們想要跟你們告個別的,結果看你們睡得太熟,所以凱敏就不讓她們打擾了,說去去就回,下午正好趕回來吃飯……


    雜毛小道應了聲哦,沒有再說話了,而是扭過頭來,看著同樣睡意全無的我。


    我們兩個四目相瞪,感覺到後心發涼。


    是的,由於逃亡的習慣,我們向來都會用最惡的想法,去猜度別人——凱敏今天這番不辭而別,確實有出去告密的可能。如果是這樣,那麽我們可真就危險了。不過我想起前天晚上,凱敏跟我們說的那一番話語,以及他那一雙誠懇的目光。能夠說出如此真誠話語的人,怎麽可能會做這種事情呢?


    我的腦袋裏亂糟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選擇相信凱敏,我們將有可能麵對隨之而來的危險;而選擇懷疑凱敏,倘若我們的猜測是假,似乎又辜負了一個真誠待我的朋友。


    不過雜毛小道卻向來都是一個實用主義者,並沒有將道德此事,作為自己的衡量標準。親兄弟,明算賬,他手一揮,歪向一邊,摸索,終於揪住了一頭肥碩的鳥兒,撓撓肥母雞的羽毛,說大人,勞駕一趟,去偵察一番,看看凱敏是否可靠,隨時過來匯報消息。


    美夢被打擾,虎皮貓大人一肚子的邪火,開始了為期十分鍾的晨罵,各種損人不帶髒字的話語,以及很直接明了的侮辱語言,全部都傾瀉出來。


    當然虎皮貓大人也是一個十分有節操的角色,它這一通火發完之後,立刻張開翅膀,然後朝著屋子外麵跑去。


    它口中還罵罵咧咧,臨走還不忘記損一下雜毛小道,十分有愛。


    我的睡夢被凱敏的突然離去,以及在虎皮貓大人殺傷力巨大的罵街聲中,早就已經消失無蹤影,便與雜毛小道一同起來,洗漱一番之後,開始在房前的小院子裏,練起功來。練功之說,有靜功和動功,靜功乃心法,乃時時刻刻的感悟與行氣,而動功則是《鎮壓山巒十二法門》中的固體一節,如同瑜伽一般。


    而雜毛小道則在我旁邊練起了劍法,此君練劍,還沒有他戰鬥時的那劍法奧妙,整整一早上,他就練了三個動作。


    砍、割、刺。


    這樣最基本的入門動作,雜毛小道反複地練習,不厭其煩,不斷地練著,幾乎將自己的臂膀都練得抽筋。


    我往日覺得雜毛小道必定有太多的套路,供人學習參考,到了後來,才知道雜毛小道對這三個動作,有著真摯的理解,化繁為簡,凡事便是這麽簡單。練多了,劍感也便有了,劍感有了,殺人越貨,降鬼捉妖,這些都是很妥帖的事兒。


    紮馬步,出劍、收劍……有的時候,練功就是這麽簡單,然而真正能夠練出來的,又有幾個呢?


    成功最根本的核心內容,就在於堅持。


    中午吃過了飯,我和雜毛小道並沒有在繼續呆在了凱敏家,而是將重要的東西都帶上,然後朝著山裏麵行進。說是去采集藥草,其實就是先避開風頭,免得被逮個正著;其次,我們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踩點,防止真的被人給指證了,免得到了跑路的時候,路況不熟,被人捉拿。要是那樣的話,到時候可真就貽笑大方了。


    兵家三要素,天時在對方身上,人和也是,唯有地利,我們還可以堅持一二。


    不過所幸的是,凱敏並沒有去告密,他謹守了自己的諾言,連對象孫靜都沒有提及,反而是不斷囑咐孫靜,不要將我們昨夜的超常表現,傳出去。這些都是虎皮貓大人告訴我們的,當時我和雜毛小道已經走進了深山,對比著軍用地圖,開始研究著如何翻越橫斷山脈,到達雲南邊境的路線圖。


    有的東西,看著很遠,然而實際上,並非如此。我們甚至已經模擬這各種情形,逃路出處,都已經很心動了,然而肥母雞卻悠然飛到我們麵前,說凱敏這個小子,在老丈人家被灌得酩酊大醉,起不來了。它今天跟了一天,感覺這個彝族小夥,為人相當不錯,而且嘴嚴,所以它便沒有繼續盯下去,而是返回了來。


    事實也的確如同虎皮貓大人的判斷一般,凱敏在第二天下午回來了,還給家裏麵帶了兩掛兔子肉,這連吃帶拿的,看來他老丈人家對他那是十分滿意。


    有了凱敏一家的掩護,我和雜毛小道便在這個幾乎是與世隔絕的村寨中,停歇下來。


    南方的冬天,空氣濕冷,地裏麵的冬白菜都掛了霜,農閑時分,村寨的人也沒有什麽娛樂活動,便是走村竄寨,到處擺門子,對山歌。我們總不能不讓凱敏家冷淡別人,隻有能避則避。這樣一來二往,大家也知道了凱敏家有兩個客人,是凱敏的朋友,過來采風的,不過為人不太熱情,所以也就隔著些距離。


    凱敏的小妹張果果人漂亮,又聰明伶俐,歌子也唱得好聽,在寨子裏是風雲人物,好多小娃子眼中的女神,不過她對我們倒是蠻好奇,整天就像個小尾巴,想要跟著我們滿山躥。


    為何是滿山躥呢?因為寨子太小,什麽動靜都挺大,所以做啥都不方便,我們在山裏麵,遑論是練劍,還是練功,以及小妖、朵朵和肥蟲子的出現,都不用避諱別人。


    那幾天,我一直勤加練劍,對於雜毛小道送給我的這個禮物,我有著異常的喜愛——鬼劍乃木劍,質輕勢緩,即使鍍上精金,對人或者動物,也沒有多大的殺傷效果。如何增強這方麵的能力呢,一則是巧妙地運用杠杆原理,熟練腕部的力量和技巧,二則是增積鬼力。


    所謂鬼力,除了朵朵附身之外,還有的就是純陰之氣。


    如何協調這裏麵的平衡,達到共贏,這些還是有很多的奧妙,需要我去挖掘。


    我這邊勤於練習,雜毛小道卻總是靜坐不動,仔細研究手上的那柄飛劍除魔。


    飛劍鍛造的技術和原料,早在明末清初的時候,便已經失傳了,之後再無記載,各個還在世間行走的名門正派,雖也有子弟攜劍,但是少,少之又少,而且還都是如李騰飛般,蒙了祖上的福蔭。當然,他關注的重點,並不是在如何降服這把除魔飛劍上麵。這飛劍可是老君閣最寶貴的財產,倘若被他收歸門下,隻怕與我們無冤無仇的老君閣觀主,都會坐不住,親自出山來追我們。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道理雜毛小道自然懂。


    作為李道子符籙之道的傳人,這柄飛劍最寶貴的東西並不在它本身,而是上麵紋繪出來的各種神秘的符文,就是這些精細而晦澀的東西,使得一件死物,活生生地有了靈性,並且能夠自己飛騰而起,依著禦劍者的意念,斬殺敵手。


    雜毛小道的研究卓有成效,這小子就是個天才,某日有重大發現,跟我歎息,說我們再去找個迷惑了心智的山神,灌入雷罰吧?我哈哈大笑。


    山中不知歲月,不過麻煩就是麻煩,它終究還是會來臨,在十二月末的一天晚上,我們吃完飯,凱敏告訴我,說今天寨子裏來了一個外人,鬼鬼祟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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