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印在老江他堂叔和他大侄子身上的那印記並不是很明顯,我也隻能夠隱約瞧個大概,但是這一回倒是看清楚了:這是一個三頭六臂的人像,青麵獠牙,凶神惡煞,極盡猙獰之能事,手上皆持有法器,或鏡或簡,或棍或瓶,最醒目的是一個佛塔狀的東西;它雙腿盤坐,姿勢左傾三十度,身下有一燃燒的黑蓮,盛開著冉冉的火焰……


    我的心在那一刻咯噔一下,頓時停住了。


    這玩意……便是羅聾子用性命所祭奠的神靈麽?我怎麽看,怎麽都看著跟邪靈教供奉的那個神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啊?


    雜毛小道也覺得奇怪,剛才那怨靈凶狠非常,差一點我們就著了道,哪知金蠶蠱的這一番介入,竟然如春陽融雪,將其戾氣給一舉抵消,最終給我們贏得了寶貴的時間,凝神聚氣,將其倒印在了這水泥牆上——鬼魂怨靈之物,本來無質無量亦無形,然而卻能夠借助於屬性為陰的媒介傷人性命,也正是金蠶蠱定住其身形,才有了這一番成功。


    莫非是金蠶蠱天生克製它?


    我一邊緊張地瞧著牆上這圖像,一邊摸了摸飄飛於空的金蠶蠱,以示表揚。


    當雜毛小道桃木劍劍尖的那一張符籙燃燒殆盡,整個房間的陰霾之氣都一掃而空。我朝著門外喊去,立刻有人走進來,把燈開了。瞧見我和雜毛小道的這一身狼狽,周領導驚訝萬分,隔得遠遠,問怎麽一回事?


    我指了指地上,看到這滲血的水泥地,他驚得一頭的汗,連連退後。


    我悄無聲息地將金蠶蠱收回體內,朝那牆上的神像圖案連結了九種手印,然而按照原路,退回門口來。


    雜毛小道燃符的桃木劍,劍尖已燒成炭,用這黑色,在那牆上畫了一個正二八經的“龜蛇七截陣”,卦象斐然,接著又書了幾個潦草天書,來到我身邊,對著這周領導朗聲說道:“這位領導,這房間已成怨氣集聚之地,活人浸染則性情古怪,死人浸染則生魂不消,化為厲鬼,我與陸左已找出源頭,將其封印在了牆上,但畢竟為妖邪之物,怨氣難消,倘若有所遺漏,自然不美。所以,如有可能,還請獄方筵請道家佛門修士至此,以誠心念經持咒,超度三天,方可解脫。”


    周領導看著監室地上的鮮血和牆上的倒影,嚇得渾身直哆嗦,又見我和雜毛小道渾身汙穢,知道我們所言不假,便提出由我們來將這東西淨化。我不說話,雜毛小道則充分發揮了他忽悠人的本事,硬生生地敲了滿滿一竹杠。


    談妥這些,暫時將這監室給封鎖,雜毛小道往門上貼了兩張符紙,口中念經,態度積極很多。


    我們在監獄的公共浴室裏好好洗了一個澡,又托小李幫我們去縣城裏買來一整套換洗的衣物,然後將換下來的這些沾了汙穢的衣物,親自拎著到了鍋爐房,將其給悉數燒成灰燼。完成這些,我們回到辦公室與周領導詳談後續的事宜。羅聾子留在這監獄中的詛咒,已然被我們封印,隻需請人日夜念經超度怨氣即可,但是有一點,便是那羅聾子死後,屍體是怎麽處理的?


    周領導告訴我們,羅大成並沒有什麽親戚,在公安局驗屍、證明自殺之後,屍體便交由其生前所在的中仰村村委會處理。據他所知,中仰村的村支書將羅大成的田地收回,老屋變賣了之後,籌得了一些錢款,將其草草安葬。


    至於葬在哪裏,那就不得而知了。


    斬草除根,追本溯源,我和雜毛小道商量了一番,決定跑一趟中仰村,去查詢羅聾子的下落。


    事不宜遲,我立刻打電話給馬海波,征得他的同意之後,由小李送我們前往中仰村。


    離開監獄,我們馬不停蹄地朝西趕去,到了位居深山的那小村子,已是中午時分。小李帶著我們前往村長家,在得知了我們的來意後,那個須發皆白的老村長(其實是村支書)背著煙袋鍋兒,帶著我們走了三裏地的蜿蜒山路,來到一個山崗子旁,指著眼前那一片亂墳崗子,跟我們說那個新的墳塚,便是羅聾子的。


    他們房族人少,到他這一脈就斷絕了,村民們不忍心讓他拋屍野外,就籌集了些錢財,給他買了一口薄皮棺材,葬在了那裏。


    我們上山下坡,終於來到了這新墳前麵,豎起的青石碑窄窄的,占地也不大。墳石壘得也淩亂,敷衍了事的,讓人瞧著就有些不自在。墓碑上麵寫著羅大成的名字,落款是幾個遠房的親戚。我注意到這墳的旁邊,還葬得有一個我的熟人,便是我獲得金蠶蠱之後的第一個對手:“羅二妹”。


    原來,羅二妹也葬在這裏,兩人的墳塚竟然比鄰而居。


    說到底,我與羅聾子本無仇怨,最開始的原因,是他認為自家堂妹是我給害的,死於公門,魂魄不得安寧,於是便向我尋仇。後來的種種,便不多言,羅聾子與羅二妹一般,潛藏多年,幾乎沒人知道其養蠱之事,卻為了爭得胸腹間的那一口氣,發生了這麽多變故。我不知道這對堂兄妹之間,有著怎樣的故事,但是回想起來,卻總感覺造化弄人,不勝唏噓。


    我圍著羅聾子的墳塚繞了一圈,總是感覺有什麽蹊蹺似的,迎上雜毛小道的目光,他點頭,輕聲說要開館驗屍。


    我把小李拉到一邊去,問這事情該怎麽搞?


    小李有些發愣,說這事情麻煩,死者為大,貿然將他的墳墓給掀了,似乎總有一些不妥。旁邊的老村長聽到我們的談話,也連說不可,老輩子的說法,挖墳不詳,會遭災的,也容易連累旁人。


    見兩人都反對,我反而更加堅定了開館的心思——反正又沒有苦主來尋。


    不過我們也不說話,跟著這老頭兒一起回去,在他家裏吃了午飯,其間我打電話給馬海波,商量此事,一開始他嫌麻煩,不肯答應,我便嚇唬他,說那墳裏頭有古怪,倘若不理,那也無妨,我自離去,隻是以後這邊出現啥子離奇的命案,千萬莫要來找我,找我我也不管。


    見我說得絕決,馬海波無奈,答應幫我找人。


    結果吃過午飯,他又打過電話來,說原則上同意了,但是說服不了中仰村的人,人手方麵還是要我們自己找,經費局裏麵來出。


    我們無奈,還好小李認識這個村的民兵隊長,招呼了四個田裏的壯勞力,偷偷瞞過老村長,再次前往那亂墳崗子。我們七個人,每人一把鋤頭,開始刨起墳來。都是莊稼漢子,挖得也快,沒多久就挖了一大半,剛剛露出那黑色薄皮棺材蓋子的時候,遠處傳來了一聲聲的銅鈴聲。接著,坡腳下的田窪子盡頭憑空湧出一大堆村民來,哇啦哇啦地叫喊著,領頭的正是那個老村長。


    小李看到這情形,腿嚇得發軟,連道完了完了,給他們發現了。


    做他們這一行的,最怕的就是這種群體**件,這些鬧事的村民屁事沒有,反而是他們這些造成**的警察,事後總是會被追究責任,一擼到底。一想到回去坐冷板凳的淒慘情景,小李臉色蒼白,忍不住地埋怨我和雜毛小道,怪我們給他和馬隊長捅了大漏子。


    我的臉色也有一些不好看,本以為羅聾子並無直係親戚,沒有苦主來找尋,卻沒想到這村子裏的人如此團結,老村長一聲招呼,呼啦一下就來了四十多號人。中仰早年間就是個生苗寨子,閉塞偏遠,這裏麵的人也是出了名的蠻橫,沒想到解放了這麽多年,還是這般模樣。


    倘若勢態得不到控製,大家的臉上可都不好看。


    老村長很快就在眾人的簇擁之下,來到了我們的近前,那個民兵隊長和招來的四個漢子都是他的孫子輩,一人頭上挨了一巴掌,這些膘肥體壯的老爺們屁都不敢放一個,乖乖地蹲在了一旁。老村長逞夠了威風,指著我們便大罵,說好吃好喝招待你們,吃飽了一抹嘴上的油,便跑來俺們村來刨人家的墳地,這是什麽道理?


    旁邊的村民看到這挖到了一半的墳堆,紛紛怒罵。


    有說青蒙土話的,有說苗語的,有說侗話的,越說越激動,一時間口沫飛揚,群情激憤,扛著的耙子鋤頭,恨不得往我們頭上招呼過來,場麵一時失控。


    我、小李和雜毛小道一邊往後退,一邊跟他們解釋,可是這場麵,哪有人聽我們說話?個別缺德的小屁孩子撿起地上的土坷垃,就朝著我們的臉上扔過來,立刻有人效仿,紛紛準備扔土塊。見到這情況,雜毛小道氣沉於胸間,使勁大吼一聲:“別吵了!”他是靠嘴巴皮吃飯的人,一聲出口,便如平地驚雷,旁人皆停住了口。


    乘著這氣勢,雜毛小道跟為首的老村長解釋起來,他依舊不聽,隻是讓我們趕緊滾蛋。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天那邊飄來一朵雲,本來就陰沉的天氣突然就變黑了,而我們後邊的墳裏,傳來了一聲聲沉悶的敲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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