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離去的話語,讓雜毛小道沉默了很久。站在他旁邊的我,能夠看到他的眼角有淚光。


    當時的我們已經拖家帶口地來到了地下基地前麵的坡地上,對麵是一大片望天樹林,天色已經開始有了一些亮光,經過一整晚的腥風血雨,我們終於迎來了曙光。吳武倫帶領的士兵十不存一,手下精英盡死,連他本人也是身受重傷,能夠施術的,僅僅隻有兩個飛得歪歪扭扭的蝙蝠。


    不過他一舉剿滅了薩庫朗的大本營,而且還營救出四十多個不同國籍的受害者,這些都是功績。


    為防有變,我與吳武倫達成了口頭協定,我幫助他將這些人安全送出山去,而我在大其力犯下的事情,以對付邪教為名,則一筆勾銷。我點頭同意了,問何時走?吳武倫說等到天亮,他還有一隊人馬,正在進攻薩庫朗在另外一個山穀的營地,他已經派人去聯係了,如果一切順利,應該能夠回來接我們。


    他也瞧出來了,目前還保持完整戰鬥力,便隻是擁有金蠶蠱和朵朵的我,所以言語之間,也很客氣。


    態度總是隨著實力而左右搖擺的,當看到了我們圍攻惡蛟的那一場大戰,並且與後來出現的神秘高手聯係親密之後,吳武倫對我們都保持了必要的尊重。殊不知,大師兄已經走遠,小妖朵朵吸收了太多的蛇蛟精華返回槐木牌中靜養,而肥蟲子因為攝入過多的毒素,又被小黑天一番折騰,早已經動彈不了多少——這兩個都是貪婪的吃貨。


    換句話說,我除了一身蠻力,基本算不得什麽場麵人物,所以惟有裝波伊,牛皮烘烘的,旁人越加畏懼——畢竟十幾米長的蛇蛟,在那裏擺著呢。


    也許是被關了太久,四十多個被擄至此的受害人都十分聽招呼,雖然我們人少,但是控製起來還是相對比較容易,也不亂跑。隻有一個金發碧眼美國籍的洋妞在一旁嚷嚷著,這妞長相一般,但是身材火爆,是雜毛小道喜歡的那種大洋馬類型。然而此刻的老蕭正沉浸在一種深沉的情緒之中,並沒有搭理這個呼喊著“人權”和“美國公民”的女人。


    我聽到有微弱的呻吟,於是跑下坡去,終於在山下的一個荊棘叢中找到了加藤原二。


    日本小子口中已經全部都是紅色的血沫了,見到黑暗中的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卻止不住地猛咳起來,又不斷地嘔血。我慌忙給他查詢傷情,他攔住了我,臉上有一種淡淡的笑容,他說別忙了,我的時間不多了,感謝天照大神,你竟然在我生命的最後時刻,出現在這裏,果真是有緣份。嗬嗬……


    我看著這個臨死的小個子帥哥,心裏突然有一些堵得慌。


    坦白說,從頭到尾,我都不喜歡這個日本小子。撇開他的國民身份不說,他給我的印象,向來都跟生性凶殘、不擇手段、自負和高高在上這些貶義詞,聯係到一起的。我覺得這就是一個高傲殘暴的富二代,而且他視人命如草芥的習性,在我的眼裏,跟薩庫朗那一堆人,根本就沒有什麽區別。


    更何況,之前我們一直有著仇怨,他甚至在監牢裏還想殺掉我。


    然而,我的命,終歸是被他救過一次。


    所以我的神情很複雜,臉色變幻,不知道說什麽好。他看見我的表情,露出了釋懷的笑容,他說:“你知道麽?其實我很羨慕你呢……”


    我說為何?


    他下巴抬起,看向了坡上的方向,說:“我,加藤原二,肩負著家族繼承的重任,從懂事起,就知道自己跟別人是不同的。我從小到大,一直是在不斷的努力和學習中成長,文學、藝術、經濟管理……我的家庭教師是東京大學的教授,我的武術啟蒙老師是極真會館創始人大山倍達的再傳弟子,我的陰陽術是來自鬼武神社的傳承……我一直都認為,我就是這世間的主角!


    然而我後來發現,我擁有了一切,但是卻沒有朋友,這讓我很痛苦。


    父親告訴我,強者是不需要朋友的,我也一直這麽認為。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一直想有一個如你那道士夥伴一般的朋友,能夠分享自己的快樂和痛苦……所以,我羨慕你,也嫉妒你。咳咳,扯遠了……看在共過患難的份上,你能不能夠幫我帶幾句遺言,給我的父親。”


    我沒有說話,隻是點頭。


    他說著又喘起了粗氣,好久,才接著說道:“告訴我父親,我已經死了,這輩子也沒什麽好抱怨的,我愛他,愛我的母親,也愛我那可憐的姐姐;很抱歉,沒有能夠接掌祖上傳下來的家族,也很抱歉,沒有對他和母親說過一句‘我愛ghk你’,不過如有來生,我寧願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裏,粗茶淡飯,交幾個簡單的朋友,有一份平淡的愛情……還有,劉釗這人,大害,如果再碰到他,一定要除掉他。”


    我點頭,說了解了,還有麽?


    加藤原二突然伸出手緊緊握住我,也許是因為身體太過疼痛的緣故,臉都有些扭曲猙獰:“陸、陸左君,我最後求你一件事情……我的姐姐加藤亞也,因為一場車禍變成了植物人。她住在日本東京的原宿神宮外苑,如有可能,請您幫助給她恢複意識,代替我,走下去。陸左君,拜托了。”


    我看著加藤原二的眼睛都快要突出來,知道他已經快到了彌留之際,手之所以能夠抓得我這麽緊,也是因為回光返照的緣故。為了讓他安心離去,我也不管做得到做不到,肯定地點了點頭。果然,他的臉色變得舒緩了,沒有之前的恐怖,笑容也在他的臉上蔓延開來,抓住我的雙手鬆開了,竟然摸到了我剛才被小黑天舔舐的刀疤處,眼睛眯著:“好帥氣的疤痕……我好冷,是要死了麽?我怎麽感覺自己的魂在往上飄?飄吧,離開這個世界吧,櫻花啊,櫻花啊,暮春三月晴空裏……”


    日本小子哼著那首日本最著名的歌謠,離開了人世。


    我望著東方即白的天際,似乎看到了他臉含著微笑,離開了人世,朝著天空、或者另一個維度的幽府,緩慢行去,他有牽掛,但是又沒有太多留戀之意。我們生於斯,長於斯,但是終將老去,我們在前往死亡的路上行走,排著隊,卻不知道自己排在哪個位置。如今我知道,加藤離開了,這小子居然還是唱著歌掛掉的,可見他走得十分安詳。


    這個日本小子跟我們,談不上敵人,也談不上朋友,頂多也就是個熟人罷了。我這般做,仁至義盡了;他這般走,心安理得了。


    如是而已。


    加藤原二,終究是個可憐人。


    我將加藤原二的屍體背回了薩庫朗老巢的山口前,跟吳武倫說明一切。吳武倫應也知曉被蛇蛟甩尾的日本小子活不了多久,此刻也並不驚訝,隻是招呼兩個長得粗壯的本地受害者,將其照看好。我回頭去問詢小叔、雜毛小道和雪瑞的傷勢,問題並不是很大,歇息到天明,應該就能夠恢複行動能力。


    最為悠閑的應該是虎皮貓大人,不過它老人家此刻的心情也並不是很好。


    因為虎皮貓大人所帶來的野獸雇傭軍死得太多了,它傷心不已,總覺得自己害了太多的生命。不過它老人家心理素質極好,並不內疚,而是破口大罵,逮誰罵誰,各種汙言穢語,瓢潑一般灑出來,那個金發洋妞見它有趣,想要逗它,結果被罵得淚流滾滾,抱頭鼠竄。


    雪瑞在我們這一夥人裏麵傷勢其實是最輕的,甚至比我還輕。然而她因為青蟲惑的離去,心中總有一股鬱結之氣,難以舒緩,所以才渾身難受,當我走到她麵前時,還發現了一個東西在。


    咒靈娃娃。


    這個依靠著青蟲惑所降伏的鬼物並沒有因為青蟲惑的離去而叛變,反而是瑟瑟發抖地伏在雪瑞的腳下。它原本的主人是薩庫朗的降頭師古努,然而那個來自契努卡的叛徒,在庫房一役中悄無聲息地死去,結果現在變成了無主之物,最為親近者,就是控製了它幾個小時的雪瑞,所以便不肯離去。


    然而雪瑞天**美,並不喜歡這個醜陋的小家夥。


    咒靈娃娃是個很厲害的東西,收下了對自己的實力也大有增長,隻是不知道會有什麽壞處沒。我勸了雪瑞一會兒,並且說等虎皮貓大人心情好一些的時候,跟它求個收養的法子,雪瑞才不情願地找了個東西,將這個乖得跟哈趴狗一樣的小東西給收下。


    說句實話,這東西就是髒而已,如果能好好洗一洗,應該跟個毛絨玩具差不多。


    吳武倫的另外一票人馬在清晨七點多的時候過來匯合,大概有六十多人。相比這邊的全軍覆沒來說,那一邊的軍事行動要好得多,雖然也損失了二十幾個人,但是已經將大部分薩庫朗的武裝力量給清楚,唯一遺憾的,是那個叫做波噶工的男子逃回了北方。


    人員匯齊,我們開始出山,越過那一片望天樹林,我們的第一站,將是水田環繞的寨黎苗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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