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身來,徑直走到了老尚的房間裏,坐在了梳妝台前的凳子上。


    這個梳妝台是宋會計自己買的,質量並不是很好,上麵擺放著一些化妝品,單品價值都不超過兩百塊,林林落落,不一而足。台子上最吸引人的物件,莫過於這一麵銅鏡。我沒有開燈,門半開,從客廳裏麵有光線傳過來,並不明亮,但是也能夠視物了。


    這黃澄澄的鏡麵,印照著我的臉。


    這張模糊的臉冷漠麻木,麵無表情,然後就是扭曲,莫名的古怪。


    小時候的物理學過,之所以會出現這哈哈鏡的效果,是因為鏡麵不平,有曲度,光線折射所致。我伸出手,然後用力地去抹那鏡麵,想要把那鏡麵弄平整一些。然後當我的手一沾到那個鏡麵,手便像觸電一樣,麻酥酥的,接著一股陰冷之氣從鏡子中騰起,蔓延到了我的胳膊處。這種陰森冰涼的感覺,從我的尾椎骨一直蔓延到了頭頂。


    我全身所有的寒毛都豎了起來,手指上殷紅殷紅的。


    我看見鏡子裏麵的人在笑,在冷笑,那笑容無比的怪異,嘴角似乎要要咧到了耳朵邊上去。人雖然在笑,但是眼睛卻是一片的冰冷,像冰鎮的礦泉水,臉上肌肉在有規律地抽搐。這是我麽?眼睛、眉毛、鼻子,嘴巴……五官都是如此的熟悉,然而拚湊在一起,卻是無比的詭異和陌生。


    鏡子裏麵的我,是一個陌生的人,讓我驚恐,使勁地捏了捏自己的臉,這肌肉止不住地跳動,像是不屬於我了一般。這時,金黃色的鏡麵一陣模糊,就像平靜的湖水中投入了一顆石子,有波紋出現,波光蕩漾著,一陣又一陣,先急後緩,漸漸停歇。


    一直到最後,這鏡子上麵,出現了一個女人。


    這是一個長得極為精致的女人,穿著旗袍,看不出是清朝還是民國,她便像是也坐在鏡子麵前一般,用白色的象牙梳著如瀑的黑色長發。她的頭發是如此的長,接近腰身,以至於從頭頂往下梳,需要弄好久。她仔細地梳著頭發,然後挽成一個婦人的發髻,取了一張紅紙,潤濕嘴唇,然後印上去,咧嘴一笑,甜甜的,又有著莫名的怪異。


    她心情不錯,薄薄的嘴唇不斷閉合,像是在哼小曲。


    接著畫眉,那是一種黑色的枝條,畫得很細心,眼睛睜得大大的。


    這眼睛就在和我對望,此時此刻。她是在看鏡子,但是鏡子的這一頭,是我。


    這是一件何等詭異的事情,這是一個何等神秘的場景。


    但是,更加詭異的事情出現了——一個男人出現在了這個女人的身後麵。這是一個老式臥室的背景,通常是在農村或者寫實的曆史題材電視劇中能夠看到的,那個男人穿著黑色的褂子,腦袋後麵有一根又黑又粗又長的辮子,一臉的猙獰,而手上,握著一把尖刀,雪亮的那種。女人從鏡子中看到了身後的男人,猛地回頭,兩人爭吵,情緒越來越激動,突然那男人高高揚起手中的尖刀。


    噗……尖刀透胸而過,鮮血四濺。


    一切的爭端都結束了,那個女人無力地趴在鏡子前的桌子上,口中狂湧出鮮血來,一口接一口,跟濟南趵突泉一樣,全部都噴到了鏡子中。她的臉色蒼白,鴉色頭發一瞬間如瀑散落下來,襯托得更加明顯。再加上嘴中冒血,這可是經典的女鬼形象……那個男人在發癲似地狂笑著,臉上的肌肉在抽搐,眉目間有著讓人心顫的東西。


    是瘋狂,也是殺氣。


    這女人身上,穿著的是一身鮮紅色的旗袍,紅得耀眼,指甲尖尖。


    看著這鏡子裏的一幕,我猛然驚醒,這是怎麽回事?這不是鏡子麽,為什麽會出現這麽多古怪的情景來,就像這是一幅窗戶,對麵的,是另外一個世界?


    這是我坐下來,第一次想起這個問題。


    我居然會一直都沒有思索起這個簡單的事情,好就像剛才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一樣。這無疑是讓人奇怪的,而正當我思考這問題的時候,銅鏡中的畫麵又模糊了,波紋重現,一圈又一圈,無止盡。接著,讓人恐怖的事情出現了——那光滑的鏡麵開始變得柔軟,仿佛水,或者一層薄膜,這鏡麵被捅開了,伸出了一隻素雅潔淨的手,這手小巧柔軟,隻是指甲很長,像慈禧老佛爺的那種,


    又紅又尖,就像五把尖銳的匕首。


    我猛然站起,想往後麵退去,然而這隻手卻猛然一長,緊緊地抓住了我的右手,使勁往裏麵拽。這力道出奇的大,我往回拉,但是居然僵持不得,感覺這手有著莫名的魔力,將我的心神都往鏡子裏麵吸,來不及思考,來不及蓄力……什麽都來不及,隻有咬牙堅持著。那鏡子繼續在動,漸漸浮出了那個女人的頭顱。


    黑色的長發如絲如瀑,將她的臉孔遮蓋。


    她緩緩抬起頭來,露出一張冰冷的、麻木的、蒼白的臉孔來,眼睛呈黑色,仿佛裏麵是深淵。她突然笑了,咯咯咯,露出沾著血的白色牙齒。然後,一聲巨大的厲嘯,轟然撞擊了我的心靈。


    ********


    啊——


    我猛然站起來,發現朵朵和肥蟲子都在我旁邊,電視上的節目正進入了廣告時間,一個過氣明星,正在介紹不鏽鋼安全門。看著他張合的嘴巴,我心中仍然沉浸在剛剛的驚悸中,伸手往後背一摸,全是小米汗。我這才發現,我根本沒有跑到老尚的房間裏麵,而是在沙發上睡著了。


    朵朵一臉緊張地看著我,快哭了,喊陸左、陸左……


    肥蟲子圍著我飛,繞圈圈,怎麽看都覺得這小東西的黑豆眼裏,裝滿了幸災樂禍。


    是夢麽?我疑惑地想著。


    這時客廳懸掛的電子鍾“鐺鐺鐺”地響了起來,我抬頭一看,正好是12點。


    我拉著朵朵的小手,這個可愛小保姆一臉的害怕,指著尚技術員的房門,說有鬼、有鬼……我對她無語,本身就是個小鬼,還怕鬼?


    話說,她還老喜歡看恐怖片。


    我本來還心有餘悸,然而卻被朵朵的可愛模樣給逗笑了,拉著她的手,又從背包裏麵取出我曾經畫過的符,走到老尚的房間門口。這裏下午的時候進來,便沒有關過,我在站在門口,看著梳妝台上的銅鏡,一開始倒沒怎麽覺得,經曆了那一場夢魘,越發覺得不對勁了——這場景,簡直是一模一樣的。


    我把燈打開,然後走到梳妝台前坐下,看著銅鏡裏麵,麵目扭曲的自己。


    我叫朵朵返回槐木牌,借著她的“鬼眼”來看著鏡子。


    隻見這鏡子上附著一絲陰冷粘稠之氣,這氣息不是在表麵,而是在鏡子中的世界裏。我知道了,這鏡子裏麵,有鏡靈。什麽是鏡靈?這東西其實我在前麵已經提過了,就是給黃老牙布“清盆靈陣”的時候。這東西,全世界都遍布著傳說。它是靈,但是它不屬於魂,而屬於異變的惡魄。魄與魂不一樣,這個前麵也有講,因為沒有保留太多的人性,大部分都是惡,是本能。


    如果我夢見的事情,是這鏡靈來曆的話,那麽這女人的惡魄,一定是怨毒至深。


    這麽看來,我那兩位房客的失蹤,定然是與這銅鏡有關了。


    我拿出了自製的回度往生咒符,點燃,然後在冉冉燃起的青煙之中,唱起了超度的往生咒,兩管齊下,咒符燃到一半,這銅鏡果然開始顫抖起來,不停地發抖,那滿是銅綠的鏡框邊,居然開始轉成了紅色。黃亮澄澄的鏡麵開始扭曲起來,黑霧迷朧,不斷地變幻著,勾勒出一張女人的臉孔,是鬼臉,空氣中有嗡嗡地響聲,像是女人絕望的尖叫。


    夜間十二點,是鏡靈的靈力最強盛的時候,全世界通用。


    (這裏提一點,一直有流言,說半夜十二點去照鏡子,很容易發現鏡子中的鬼——你或者會看到自己的臉容僵硬可怕,或許會看到自己背後有人,或許會看到裏麵有鬼臉。這個傳言其實是有根據的,鏡子裏麵的世界是一個獨立奇妙的地方,很容易吸引遊離的孤魂野鬼,雖然不絕對,但是會常有。故而勸告大家,珍惜生命,萬勿嚐試。)


    這尖叫聲的音頻震動十分厲害,直達我的心裏,饒是我這經曆過這麽多事情的人,在那一瞬間都恐懼。


    我立刻結“內獅子印”,一陣“金剛薩埵降魔咒”念罷,大喝了一聲“洽”……這恐懼才像潮水一樣退去,我發現我突然拿不穩這銅鏡,下麵的木架開始發抖,然後“哢哢哢”幾聲,紅黑色的木架全部都破裂,露出了木色的斷茬來。


    銅鏡跌在了地上,在地上滾著,黑霧籠罩著。


    我一腳把它給踩住,踏北鬥七星步,按著破書上禁咒一章大喝道“雲篆太虛,浩劫之初,乍遐乍邇,或沉或浮;五方徘徊,一丈之餘,天真皇人,按筆乃書……”


    這是“開經玄蘊咒”,十二法門中最實用的禁咒,專門用來收伏有靈之物。


    我朗朗上口地念著赦令,感覺音波在空中的震蕩與回聲,每一個音符都在發生反應,進行指數的疊加,當我念完“沉痾能自痊,塵勞溺可扶,幽冥將有賴,由是昇仙都!”的最後一個“都”字時,整個房間都為之一震,銅鏡終於停止了跳動。我附下身去,拾起來,把這一個圓形放在麵前,將心神沉浸進去。


    兩股熟悉的氣息湧現在我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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