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大廳的天花頂和牆壁上,有壁畫。


    這壁畫顏色主要以紅與黑相結合,線條簡潔明快,或橫或豎或圓弧,一點也不拘泥於實物,自成一派風格。這些畫,有天、地、陰、陽的天象運轉、五行、神仙鳥獸、車馬儀仗、建築……每副畫作都可以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但是又有一些花紋和承圖案,將其連接成一個整體的畫幕來。


    在這畫幕裏麵,讓我吃驚的,是那裏麵描述的人,和我在青山界中所看到的壁畫,一模一樣,都是小小的人,三隻眼,額頭上的眼睛是方形。同樣,壁畫上依然有祭祀的一部分,無數小人兒跳進烈焰裏,靈魂升華。


    神農架和青山界,相隔何止千裏,然而卻被這麽一副壁畫給神奇地連接到了一起來。


    我突然想起了羅聾子給我講起的那個故事,那個關於一個龐大的、隱秘的國度之傳說,耶朗。這個地方,是曾經的耶朗故地麽?曆史上,曾經真的有這麽一個王朝在此繁衍生息,甚至都已經蔓延到了漢王朝的這腹地來麽?


    或者,僅僅是神奇的雷同?那麽,洞口的那個石台子上,布置的頭顱和內髒,又該怎麽解釋?


    看著這些繁複變換的花紋,我有些喘不過氣來,感覺幾千年的曆史如山一般,沉重壓來。


    這大廳中除了壁畫之外,還有許多石釜、石台、蓮花烙、靈台等祭祀之物,在最中心,是一個高出地麵半米的大平台,是祭壇,上麵依然是一樽石鼎,周圍有八盞石燈,呈人形。與布“八卦離魂陣”房間的石鼎相比,它更加高大,厚重,足足有一丈高(三米三),模樣如出一轍,隻是在兩個“鼎把”上麵,有金屬的閃光。


    在這祭壇四周,有著森森的白骨存在,交疊在一起,但保存完好,能夠拚裝完整的人體來。整個大廳裏,共有四盞銅燈,焰火明滅不定。三叔深吸一口氣,說這是黑鱗鮫人的油膏,這種油膏燃點低,一滴就可以亮好幾個月,用黑鱗鮫人體內油膏做成的蠟燭,是長明燈,價值千金,可惜了,這東西被撲殺太多,現在已經少見了。


    能夠用得起這樣的東西,這裏……果然不簡單啊。


    這裏有法陣麽?三叔把羅盤拿出來,念咒,然後朝四方拜祭,說沒有,至少祭台下麵沒有。


    我們走過去,看到散落四周的石釜裏麵,有一層油垢在,還有好多白骨。我看三叔的臉色發白,問怎麽回事,他指著石釜上的雕紋,說這裏麵知道是什麽麽?我說,許是死人吧。他點頭,說是,這是最野蠻、最血腥的人祭。看看這上麵,火燒、水溺、活埋、刺喉瀝血和砍頭,這些並不為奇,這釜中,裝的是肉糜。知道什麽肉糜麽?我的臉變得慘白了,沒說話,他點了點頭,說就是把活人剁成肉,蒸為肉羹,祭祀。


    周林腹中空空,又有一種嘔吐的感覺,他強忍著,問這裏是什麽朝代的,怎麽這麽野蠻?


    三叔搖了搖頭,說他也不是很清楚,這些字,不是漢語象形體係,他不懂。


    小叔在旁邊插話,說應該是漢朝吧,有可能是西漢。看這石鼎上麵的金屬,是銅器,風格應該是漢朝的。我們繼續看,都是些大件的物品,小件的幾乎沒有,不知道是不是被盜墓賊光顧過,所以才會如此。說完他感歎,剛才他們一直在右邊的那一個區域,倒是不知道這邊,還有如此的情景。


    我有些急,我們追到這裏來,可不是為了看這些塵封的曆史地,就問朵朵在哪裏?


    三叔指著祭台上的巨鼎,說若是羅盤顯示得沒錯,就是在那裏了。


    我聽到,正想上前,被他拉住了,他說你先看看這祭壇上麵是什麽。我接著昏暗的燈光看去,隻見祭台的地麵上,邊緣突起一點兒,裏麵有一層積垢的黑色,並沒有普通石材的質地。我說是漆麽?他搖搖頭,說不是,是血,是人血,這地上的白骨死人,便是這血的提供者。什麽祭壇需要這麽多活人來祭祀?定是極邪惡的神靈,或者魔鬼。這鼎,一直是最常見也是最神秘的禮器,是王權的象征、國家的重寶,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你有沒有想過這一點?


    我依然搖頭,問為什麽?


    他表情凝重,說這鼎,他們剛剛在右邊的長廊裏,也見過一個。


    一室三樽甚至是更多的鼎,這非同尋常,很耐人回味。以他個人的見解,莫不是此處有東西需要鎮壓,故而才設此三鼎。我打量著他,問他的意思是這巨型石鼎之下,可是鎮壓著什麽東西咯?他點頭,說是,或許這裏是古戰場,安撫戰死的靈魂;或許這溝子是蛟脈——龍脈興邦,厚實、積聚、藏氣,福氣之象也;蛟脈主禍,戰亂、災難、瘟疫、分崩離析,不鎮,亡也;或者說這裏是極陰之地……反正這裏很複雜!


    我不明其意,可是朵朵就在眼前,我怎麽能夠置之不理?


    我執意要去看看,他皺著眉頭,說這陣法可不得了,“易有太極,是生兩儀”。看這祭台布置,應該是陰陽兩儀無象陣,凶險,太凶險了,非生即死,莫說是他,便是他家老頭子,或者那茅山宗掌教陶晉鴻前來,破陣都隻有五五之數,你可想好了,不要胡來。


    我咧嘴一笑,說我這人,人生坎坷曲折,向來都是艱難,但是每至落魄時候,總能夠遇見貴人,時來運轉。或許,我有足夠的狗屎運吧。


    見我這麽說,三叔也不挽留,令所有人都退開至門邊,跟我說他們會盯著,一旦出現什麽變動,都會出手製止的。我點頭,移步往祭台走去。沒走出幾米,突然聽到周林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我扭頭回去看,隻見大廳門口處,有一道黑影衝進來,抱著周林在地上翻滾。


    這黑影兩米多,渾身血淋淋,像被剝了皮,在地上畫出了暗紅色的濕跡,鮮血淋漓,腥風處處,還發出似哭似笑的呐吼聲,不絕於耳。


    “孽畜,住手!”


    三叔和雜毛小道齊聲呐喊,各自亮出了手中的武器,往前撲去。三叔手中是一把雷擊棗木劍,而雜毛小道則是一把尋常的獵刀。然而這裏麵反應最快的,卻是小叔蕭應武,隻見他一個箭步,便到了兩人之前,完好的右手上有一匕首,劃向那血淋淋的怪物脖頸處。


    然而兩人翻滾,不分敵我,哪裏有那麽好分離?周林疼得哇哇大叫,不一會兒,他們就滾到廳中的一個石釜上,是那血怪先撞上的,力氣大得出奇,一下子撞倒了石釜。這釜與鼎相似,但是小,圓底而細足,半米高,傾倒下來,倒不至於砸到人,隻是那裏麵不知存了多久、依然黏糊的人油,便全部覆在了兩人身上。


    啊——這淒厲的叫聲,竟然不是周林,而是那頭血怪發出。


    它痛,人油淋於身,紅色翻滾的血肉上發出黑色的煙霧,居然扭曲出一張張恐怖的人臉來。


    饒是這畜牲的神經再粗,也忍受不住,丟開周林,放肆地捶起胸前的兩個肉丘,嗷嗷叫。


    像隻野猩猩一樣。


    它這一捶,我倒是看出來了,這哪裏是勞什子血獸,這分明就是我剛剛留在石門之外、被小妖朵朵用“離魂咒”控製住的那隻母梟陽,也就是贛巨人。怎麽回事?它這一身血肉模糊,莫非是忍著巨大的疼痛,從那狹窄的甬道中一路擠壓而來?——這未免也太扯了吧?


    看它那一身的剝皮和白骨,即使是野獸,也不可能有這麽大的毅力吧?


    周林終於得緩了氣,被雜毛小道一把拽住,拖將出來,小叔的匕首“刷刷”兩下,挑斷了那梟陽的腳筋,結果被那廝一腳踹去,中了胯骨,慌忙急亂,談不上多大的力道,但是小叔本是個有傷之人,一下子也失去了戰鬥力。我正想衝前,三叔大叫別動,我們都看向了他,而他,則一臉凝重地看著這胡亂掙紮的梟陽,說它來了。


    三叔說完這句話,我頓時感到陰氣森森,所有的疑問頓時而解。


    “它”來了,或者說它一直都在,所以我們被困,所以這梟陽不惜周身皮肉脫離,也要鑽進這墓中。因為它在,它控製了梟陽,所以那巨大的疼痛感便被及時屏蔽,所以它會襲擊我們。甚至有一個可能,這條溝子之所以人跡罕至,之所以經常死人,之所以會有梟陽守護,都是有它在?


    是麽?它在守護著什麽?


    血梟陽的周身,黑霧縈繞,鬼臉依舊雲起雲滅,三叔看了一眼雜毛小道和地上的兩個傷者,大喝道:“危機時刻,敵死,我方可活!能喘氣的,都站起來,結‘天罡四象陣’,念茅山驅鬼咒,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他這一喝,在地上悲鳴的周林,和臉上豆大冷汗的小叔都踉蹌著爬起來,動作遲緩,但是無比純熟地邁起了奇怪的步子和動作,一跬一步,一前一後,一陰一陽,初與終同步。


    四人如同一人,牽線木偶一般,神情虔誠,步罡踏鬥。


    隨著他們的舞動,空間裏仿佛發生了莫名的變化,靜謐的湖水裏被扔進了石子,波紋向四周擴散開去。“炁”之場域,在動蕩,在轟鳴,在與頭頂上的某個距離遙遠的存在,互為呼應。


    與此同時,被淋了人油的血梟陽終於停止了暴躁失控的自我擂胸,平靜下來。


    它掙開眼,血得似海,黑得如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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