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六年的十一月十一號,是很多人生命中再尋常不過的一天。


    這一天各大電商平台爆倉,又一年銷量新紀錄在這一天達成。人們各自在這一天裏奔忙,時間的洪流滾滾碾過,歡喜離愁照常發生。


    有人出生、有人死亡,有無家可歸在街頭流浪的乞者,也有如同於星衍這般,迫不及待想要奔向萬家燈火中的一盞的人。


    六點鍾於星衍懷揣著激動和期待回到嘉城新苑,迎接他的是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飯菜。


    客廳的燈光是暖色的,吊著水晶掛墜的罩燈把屋子照得溫馨又精致,飯菜冒著騰騰的熱氣,一切都那樣讓人安心。


    於星衍扶著牆壁,把鞋子換下,探頭往廚房看去。如同他想象中的那樣,穿著圍裙的許原野站在廚房的流理台旁,看見他,回頭對他打了個招呼。


    “小壽星回來了?”男人的聲音低沉好聽,於星衍控製著臉上的表情,對他點了點頭。


    今天的飯菜好像比往日更加豐盛一些。


    於星衍自覺地去洗過手,坐到餐桌前,看著桌上那些他愛吃的菜,心裏甜得仿佛被蜜糖浸過。


    被自己喜歡的人放在心上,這種感覺讓他很開心。雖然明白,也許對於許原野來說,可能記住他喜歡吃什麽菜隻不過是再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了,但是於星衍依舊因為這點微小的在意而心潮澎湃。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喜歡上這樣一個男人。回想起兩個多月以前,剛剛住進這間屋子的時候,他尚且還對這個室友有諸多埋怨,但是現在,他卻無比感謝周葉能為他找到這樣一個合租室友。


    許原野端著最後一道菜出來,看見於星衍正坐在餐桌前發呆,杏仁眼微垂,長翹的睫毛在眼瞼處拉出了纖細的影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把菜放下,許原野伸手在於星衍的耳邊打了個響指。


    被響指嚇一跳的於星衍驚慌失措地抬起頭,眼裏還有未遮掩好的一些喜悅和甜蜜,看著他的時候,黑白分明的雙眸水潤好看,許原野被這樣的目光弄得一怔,男人難得遲疑地放下了手,仔細地打量了於星衍一圈。


    十七歲的男生,好像能窺見一些日後的影子了,臉上的嬰兒肥已經褪去,尖尖的下巴,削瘦的肩,少年感十足。細碎的黑發垂在頰旁,麵色如玉,雙唇紅潤,仿佛一朵帶露微綻的杏花。


    許原野看著於星衍對自己抿嘴笑了,男生臉上的兩個小笑渦淺淺,讓他看起來更加嬌憨可愛。


    許原野此刻腦海中隻有一個詞來形容麵前的這個小朋友——美色逼人。


    縱使比他小了那麽多歲,那張青春漂亮的臉蛋依然是無敵的憑證,讓許原野時不時就會忘記於星衍的年齡和身份。


    許原野幹咳了一聲,把圍裙脫下掛在廚房門後,拖開於星衍對麵的椅子坐下。


    他腦海裏閃過不知道多少淩亂的思緒,都被他一一掩蓋過去。


    開口的時候,他又是那個淡定風雲不驚的許原野了。


    “怎麽不提前和我說你要過生日了?”


    說出口的話,在這樣溫馨的氛圍裏也沾染上了一絲曖昧的色彩。


    於星衍忍住心中的燥意,強撐著自然的模樣,對許原野解釋道:“其實我明天才是我生日,隻不過今天提前和同學們一起過而已。”


    許原野何等的敏銳,一眼就看出來了於星衍的不自然。


    明明生日在星期六,本可以和同學們出去玩過生日,卻要提前到上學的時間在學校裏慶祝,許原野嚼了嚼這其中的意味,總覺得於星衍肯定瞞了些什麽。


    但是天大地大壽星最大,許原野沒有深入探究,想讓於星衍好好過完這個生日。


    就著校園裏的軼事,兩個人吃了會兒飯,於星衍忽然抬起了頭來。


    他的眼睛亮閃閃的,好像是依仗著馬上過生日,說話的底氣都足了幾分。


    “原野哥,我能喝點酒嗎?”


    ……


    許原野動筷子的手滯在空中一秒,他目光微暗,看向那個期待地看著他的男生。


    到底沒說什麽,許原野點了點頭,起身去酒櫃裏拿了一瓶葡萄酒。


    他說:“馬上就過生日了,開瓶好一點的酒慶祝一下。”


    於星衍在家喝過紅酒,說句實話,他不是很喜歡那種澀澀的味道,但是他的目的是要讓自己看起來像喝醉了一樣,所以隻要是酒就可以。


    嘉城新苑的酒櫃和杯子都是原顏女士置辦的,法國定製的高級貨,高腳杯在燈光下反射出細碎粼粼的亮光,紅酒入杯,液體晃蕩,端在許原野的手上,有種讓於星衍不自覺屏住呼吸的美感。


    許原野俯身把酒放在於星衍的麵前。


    小碎花的餐桌布上,高腳杯裏波光蕩漾,於星衍從酒杯的反射裏看見了自己緊張的眼眸,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醇厚的紅酒順著喉管入腸,回甘微澀,於星衍不懂喝酒,又要去抿。


    許原野看他這樣,無奈地搖了搖頭,舉起酒杯和他碰了碰。


    “祝於星衍小朋友十七歲生日快樂。”他說。


    於星衍懵懵地拿著酒杯,臉上發燙。


    他下意識地道謝:“謝謝原野哥。”


    許原野提醒他:“慢慢喝,不要那麽急。”


    於星衍點頭,乖巧地舉著杯子,抬起頭又是一口。


    他喝得很急,很快那小半杯紅酒都要見底了。


    於星衍對自己的酒量不清楚,許原野可是清楚得很這個小朋友到底幾斤幾兩,喝一罐啤酒都能暈乎乎的人,這樣喝紅酒,不喝醉了才奇怪。


    他伸手去製止於星衍喝酒的動作,手剛放到於星衍酒杯上,男生便又湊近了,想要再喝一口。


    燈光昏黃,於星衍嘴唇擦過那寬大的手掌,男生眼尾因為酒意飄上了紅,看起來繾綣又曖昧。


    他看著許原野的杏仁眼懵懂又專注,這讓許原野好像被火燎了一般快速地收回了手,但是那唇瓣擦過的柔軟觸感卻還未褪,許原野看著這樣無知又誘人的於星衍,摁了摁自己的食指關節,哢噠一聲響。


    於星衍不知道自己能暈得這麽快,在他的計劃裏,本該是他借酒把明天邀請許原野和他出去玩的事情說出口,但是好像一切都朝著不可控製的方向發展了。


    酒壯慫人膽不是虛言,於星衍舔了舔唇瓣,喝了酒以後愈發紅豔的雙唇間小舌頭探出,掃過一口小白牙,又縮了回去。


    他看著目光暗沉的許原野,好像沒有感覺出來男人此刻的危險,笑嘻嘻地要給自己加酒。


    許原野坐在他的對麵,把於星衍探頭探腦想要去拿酒瓶的動作製止住,開玩笑,這樣喝完了一杯,還能讓他再喝不成。


    於星衍的少爺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男生被製止以後愈發倔強,夠不到酒瓶,便伸手去夠許原野的酒杯。


    許原野蹙著眉,男生修長皙白的手指扒著他的手臂,讓他有些動彈不得。


    酒杯被於星衍拿到手,於星衍此刻已經完全放縱了自己,他舉起杯子就要往自己的嘴邊送。


    操——許原野心頭暗罵一聲,把於星衍拿著酒杯的手腕握住,強硬地從於星衍手中奪走了杯子。


    此刻,於星衍已經半個身子都掛在了許原野的身上。


    男生身上淡淡的牛奶沐浴乳的香味撲鼻,許原野手裏那截仿佛能捏碎的纖細手腕伶仃脆弱,白襯衫開了兩顆扣子,許原野看見於星衍好看的鎖骨,燈光灑在上麵,光澤瑩潤。


    呼吸粗重了幾分,許原野到底是男人,不可能任由於星衍這樣趴在他身上,他拿起另一隻酒杯,站了起來。


    於星衍大腦昏沉難受,但是混沌的意識尚存,他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麽,也知道這樣做好像過火了,但是他卻不想抑製自己。


    他四肢酸軟,許原野站起來,他沒有勁兒扒在他的身上,便順著他的動作滑落,坐在地上,無不可憐地巴巴地瞅著許原野。


    在勾人這方麵,快要十七歲的他好像無師自通。


    許原野把酒杯洗好束之高閣,走出來看見的就是於星衍坐在地上可憐兮兮地看著他的這一幕。


    許原野好久沒有這麽困擾過了。他的朋友們酒量都不錯,就算是喝醉了也無需他的善後,唯獨這個小朋友,在他麵前醉的這麽坦蕩迅速,還一副全然不設防的樣子,叫他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無奈地蹲**,許原野和雙眸濕漉漉的於星衍對視,卻被於星衍揪住了衣角。


    男生白皙的手指揪著他的灰色針織衫衣角,指尖泛著粉意,臉頰也塗著一坨紅暈,就連脖子上也蔓延開來了。


    莫名的,許原野心裏忽然想到,雨打杏花,嬌嫩多情。


    於星衍湊近揪著許原野的衣角湊近他,聲音小小的,帶了濃重的醉意,吐字模糊,更像是嘟囔。


    “原野哥,我的生日禮物呢……”


    喝成這樣還不忘討生日禮物,真的是小孩子脾氣。


    許原野好笑地把於星衍的手從自己的衣角抽開,於星衍卻不依不饒地又拉了回去。


    算了,許原野搖了搖頭,不管於星衍的小動作了。


    他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對著這個看起來醉了的少年是多麽的有耐心。


    許原野聲音微啞,也像於星衍一樣放低了聲音,問道:“我才知道你生日,怎麽給你準備禮物?”


    可惜講道理對於現在的於星衍來說全然行不通,他拽著許原野的衣角,坐在地板上不肯挪窩。


    “那,那你就拉小提琴給我聽!”語氣還有點凶,說話的時候鼻子微微聳起,像是某種齜牙咧嘴的小動物。


    許原野沒想到上次哄於星衍的話於星衍記得這麽清楚。


    他愣了愣,又失笑。


    “那你站起來,不許坐在地板上了。”


    於星衍晃晃蕩蕩地站起來了,看起來頭重腳輕,隨時都要摔倒的樣子。


    許原野虛虛地扶著他,把他帶到了陽台吹風。


    “想聽琴就站在這兒,不許動。”他命令道。


    於星衍用力地點頭,四指並攏放在額頭邊,做發誓狀。


    許原野自己都說不清楚自己是被逗的還是因為此刻的於星衍太過於賞心悅目,居然一點生氣的感覺都沒有,翹起的嘴角一直都沒下去過。


    他回房間把琴盒打開,把小提琴和弓拿出來,走到了陽台。


    發誓過的於星衍果然乖乖地站在剛剛的位置上,小臉紅撲撲的,陽台風有點大,把他的發絲吹起。


    其實於星衍的酒意被風吹散了幾分。


    他的清醒神智已經找回了些許,可是緊接著,於星衍的大腦瞬間被鋪天蓋地的激動和喜悅侵襲了,就算是清醒了些,於星衍也決定要把這個醉演到底。


    為了看許原野拉小提琴,他發揮了平生兩百分的演技,憨憨地朝許原野傻笑。


    許原野把小提琴架在下頜邊,和平日裏懶散漫不經心的樣子不同,此刻的他麵色沉穩了很多,背脊挺得筆直,好像就站在萬人矚目的舞台上一樣。


    “想聽什麽?”許原野問道。


    問完以後,許原野才反應過來於星衍是喝醉了的,問了也是白問。


    小提琴是他閑暇時解壓的手段之一,雖然很久沒有正式演出過了,但是私底下倒也沒有中斷拉琴。


    晚風沉醉,樹葉簌簌作響,不遠處的居民樓裏也有人在練鋼琴,樓下小孩喧鬧嬉笑的聲音不斷,許原野唯一的觀眾目光灼灼,許原野對上他的目光,從裏麵看到了無法掩飾的期待和興奮。


    意識到於星衍也許不像表現出來那麽醉,許原野在心裏笑罵了一句小騙子。


    他閉上眼,手臂抬起,把弓放在弦上,過了兩秒,悠揚的樂聲響起。


    於星衍呆呆地看著站在他麵前拉琴的許原野,小提琴音質很好,豐滿、動聽,隨著風聲往外飄,輕盈又說不出的深情。


    男人的五官在夜色下深邃英俊,輕闔的雙眼籠在陰影裏,鋒利的下頜線和小提琴圓潤的弧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時而低沉時而高昂的琴聲如同傾瀉的水流,而許原野站在他的麵前,離得那樣近,又那樣遠。


    於星衍雙唇微啟,他手指蜷縮成拳,指甲掐進了肉裏,隱隱作痛。


    這首曲子好像黃昏時分的夕陽,又像月色下的湖泊,飛鳥來往於天空下,在湖麵上輕點,瀑布撞擊在石頭上,水花四濺。雲和夕陽相遇,飛鳥和湖泊相遇……可是它們的相遇都那樣轉瞬即逝。


    他莫名的,感受到了一點悲傷。


    心裏的某一塊被撬動了一下,酸軟難忍。


    他看著這樣拉琴的許原野,仿佛注視著光。光芒刺眼,許原野站在高台上,夢裏模糊的畫麵在腦海裏閃現,他仰視著許原野,無論他們離得有多近,他都觸碰不到他。


    於星衍心口被小石錘不停擊打,他一時委屈,一時又茫然難過。


    曲子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的。


    許原野放下琴,沉默地看向那個臉上沾滿淚痕的小朋友。


    走近一步,指腹有薄繭的手輕輕掠過於星衍的臉頰。


    “怎麽還哭了?”


    於星衍抬起頭,忘記了自己要裝醉,吐字清晰地問道:“這首曲子叫什麽?”


    許原野手上沾著於星衍的眼淚,他比於星衍高了一個多頭,把於星衍臉上的悵惘和委屈全數收入了眼底。


    “《liebesleid》,中文譯為《愛之悲》。”


    於星衍的淚珠掉下的時候,他下意識伸手去擦,卻和許原野的手撞在了一起。


    這時候,於星衍才意識到自己好像露了餡。


    此刻,暴露在許原野麵前的他是清醒的,赤裸裸的,仿佛剖開了兩半放在許原野的麵前,他在許原野的目光下無所遁形。


    於星衍心頭一瞬間湧上了無數慌亂失措,他害怕許原野看破他的心思,第一反應就是低頭。


    誰知道,男人的手卻揚起,摸了摸他的頭。


    許原野的眼神平靜而包容,看著他的時候,好像什麽都懂了,又好像什麽都放縱。


    於星衍聽到他的聲音,那樣好聽,對他再次說道:


    “於星衍,十七歲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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