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聲,許沉河拍亮燈光,提著幾個袋子進來,也不打招呼,反手合上門徑自走到茶幾旁放下東西,平穩地端出個保溫盒擱病床支起的小餐桌上。


    回頭正要喊人吃飯,許沉河一眼瞥見顧從燃嘴邊叼著的煙,進門前還告誡自己遇事要心平氣和,這會兒火氣衝上來誰也攔不住。他幾步上前抽走顧從燃的煙扔垃圾簍裏,嗬斥道:“醫生沒提醒你手術後戒煙戒酒嗎?”


    顧從燃還沉浸在對方來看他的喜悅裏,被斥責了也樂在其中:“沒點燃的,就是咬著做做樣子。”


    “我要沒來你就當晚飯吃了是不是?”許沉河摳出他藏在手心的打火機塞自己褲兜,指指餐桌上的保溫盒,“吃飯去。”


    “你在管束我嗎?”顧從燃邊走邊回頭,一身病號服和沒打理的頭發讓他淩厲的氣勢削弱不少。


    許沉河不語,捧了書到窗邊的沙發坐著,擺明了是一個眼神都不想給。


    見狀,顧從燃想找些法子引起許沉河的注意,左手抓起筷子不太熟練地夾起塊肉,手一鬆又讓筷子吧嗒兩聲落在餐桌上。


    他抬頭看許沉河的反應,但那人紋絲不動,顯然識破了他拙劣的演技。不得已,顧從燃換了許沉河特地準備的勺子,把吃飯的速度盡可能地降慢,隻想許沉河和他呆在一起的時間更長一點。


    一頓飯吃了個把鍾,許沉河倒是耐心,聽見顧從燃刮飯盒的聲音就過來收拾碗筷,麻利地把餐具拿去衛生間洗了,甩幹淨水擦幹再裝袋子裏。


    看出許沉河準備走人的跡象,顧從燃急了:“陪我說會兒話再走吧,我一個人待病房裏也沒事兒幹。”


    許沉河揮開他握上來的左手,從塑料袋裏挑了個蘋果削皮:“怎麽受傷的?”


    顧從燃坦白:“在夜店被人拿斷口的酒瓶子砸了。”想想夜店聽起來不是什麽正經地方,又添道,“我就去喝杯酒,沒想做其他事。”


    削了兩圈兒的皮斷了,許沉河掀了掀眼皮,追問:“你不惹事別人幹嘛挑你來砸?”


    顧從燃支吾:“我打了他的同伴。”


    許沉河清幽的目光飄過來,顧從燃誠實道:“他們說了不好聽的話。”


    “嘴巴長在他們身上,愛說什麽就說什麽。”許沉河起身去衝洗削好皮的蘋果,顧從燃在他後麵吼:“可是他們說的是你!”


    脊背一僵,許沉河愣在原地,才意識到顧從燃這次受傷是因為他。許久後回神,他擰開水龍頭續上原來的動作:“我不介意。”


    “我介意!”顧從燃的聲音蓋過了不大的水流聲,糅雜著辯解和不快,像是為了明確自己的答案,他將聲調放平穩重複一遍,“我介意。”


    許沉河回來,把滴著水的蘋果遞給他:“再狠的話我都聽過,別人在我背後說的又算得了什麽。”


    顧從燃沒接,失了神采的雙眼看著水滴從許沉河的指縫間墜下來,落在潔白的床褥上暈成一個擴大的圓點,就像穿行回他知曉許沉河是江畫親弟弟的那天,被他盤問過的許沉河難過地落在他手上的淚。


    “對不起。”顧從燃說。


    所有被許沉河放在心上的狠話,都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那樣溫和的人,放縱他當了無數次的劊子手,每次都隻想磨鈍他的刀刃,他卻沒有哪次想過把刀放下。


    “愛吃不吃。”許沉河把蘋果塞他手裏,沒回應他的道歉,拎了裝餐具的袋子就要走,顧從燃叫住步伐迫切的他:“許沉河!”


    看那人停在門邊,顧從燃把蘋果放桌上,單手撐床躍到地麵,從抽屜裏摸了酒店的感應卡遞給對方:“明天能去酒店幫我把筆電裝公文包裏帶過來嗎?”


    等想明白顧從燃或許是在創造兩人見麵的機會時,許沉河已經揣著房卡站到了對應的套房門前。


    說氣惱也沒有,就是有點煩悶,許沉河刷開門進屋,沒留意裏邊的情況,剛轉個彎就踢到了大喇喇張開在地板上的行李箱,一看滿滿當當的箱子便知顧從燃搬進來時還沒來得及收拾好。


    原想當作視而不見,但想到顧從燃那條血淋淋的手臂他又不忍心,何況行李就這麽擱著不安全,他蹲下身幫顧從燃把物品歸類,衣服掛衣櫃裏,日用品放床頭櫃上,幾盒登喜路連帶著火機被他沒收。


    行李箱暗格多,他不逐一翻找了,正要合起箱子,他聽到一聲悶響,有什麽從暗格裏摔出來掉到地麵,恰好落在他的鞋尖邊上。


    他呆愣地撿起地上香檳色的方形絲絨盒,不難想象裏麵裝有什麽首飾,卻控製不住自己打開一探究竟。


    一對簡約的磨砂拚嵌戒指安插在槽縫中,一束燈光從盒子內頂部灑下來,柔和地罩在對戒四周,使之做工看起來更精致無暇。


    戒指內側沒有刻字,這不是曾經送給江畫的那款。許沉河心髒怦怦直跳,經驗告訴他不能再亂猜,教訓有過一次就足夠,那次被顧從燃叫著別人的名字求婚有多難堪隻有他自己體會得到。


    把盒子塞回暗格,許沉河提上顧從燃的公文包離開,看時間快到飯點,索性回家做了菜品清淡的午飯順便送去醫院。


    病房裏沒找見人,但電視沒關,估摸著人不會跑太遠。這次許沉河不慌了,放下東西坐小沙發上換了個頻道看,不時摸過手機瞅一眼時間。


    接近午後一點時,再有趣的電視節目許沉河也覺出枯燥來了,他關了電視,焦慮地在病房裏踱了個來回,摸摸保溫盒底部,又拉開窗簾朝樓下提供給病人散步的花園望去。


    許沉河邊罵著顧從燃讓人不省心邊提步往外跑,一拉開門,他迎麵撞到手頓在半空正要開門的顧從燃身上。


    這和昨天早上的場景太相像,不同的是今天的顧從燃穿著整齊,那身氣勢仿佛又回來了,反觀自己奔波一上午,臉上大概還憂色未退,狀態高下立見。


    他心裏怨自己不長記性,然而關心的話還是急急地衝了出口:“你又跑哪去了?玩失蹤之前能不能先給我吱個聲?”


    “你在擔心?”顧從燃背部抵住門板合上,單手捧著盒榛子巧克力味的冰淇淋舉到許沉河麵前,“吃嗎?”


    對顧從燃前半句話的否認還未蹦出嘴邊,許沉河就被關於一盒冰淇淩的回憶奪去了話語權。顧從燃記得他所喜歡的,許沉河卻怕自己喜歡的事物全部和江畫的重合,他想問問顧從燃是在拿這盒冰淇淋哄誰高興,江畫是否也曾接受過這樣的方式?


    “不吃。”許沉河拒絕再受對方的恩惠,“讓開。”


    “那我吃。”顧從燃沒挪身,還沒把蓋子摳開條縫,許沉河又搶過去欲往他身上砸。


    冰淇淋可比包子有分量,顧從燃卻沒躲,直直地站在那兒看著他:“為什麽不扔?舍不得?”


    許沉河的手終究是放了下來,幫顧從燃揭開蓋子插上木勺放對方手裏:“你吃吧,我把午飯帶回去。”


    轉身剛邁出步子,顧從燃就拉住了他——用那隻受傷的手。


    “我買回來給你吃的,我吃來做什麽?”顧從燃把冒著涼氣的冰淇淋舉到他鼻子底下,即使扯疼了傷口也沒哼聲,“再不吃就融了。”


    “你腦子灌水了,大熱天跑出去這麽久就買個破爛玩意。”許沉河接過冰淇淋,不是想吃,是擔心自己不接對方就不放手,到時顧從燃延遲拆線恐怕又得受罪。


    “不是。”顧從燃不舍地鬆了手,掏出褲兜裏的車匙放床頭櫃,“我把車拿去清洗了,裏麵一股血腥味兒,到時準得讓租賃公司問責。”


    許沉河將勺子從嘴裏抽出來:“你到底有沒有顧及自己的身體安全?”


    “我找了代駕。”顧從燃好聲好氣地解釋。


    許沉河不作聲了,把椅子搬到窗邊看樓下的孩子戲耍,全然不管顧從燃在他身後脫下襯衫西褲又慢吞吞地換上鬆垮沒版型的病號服。


    住院的這些日子,顧從燃看著許沉河為了他成天醫院店裏家裏三頭跑,雖說有了借口天天見麵,但對方眼底的疲憊卻更讓他心疼。顧從燃偷偷問及主治醫生能否提早出院,結果被許沉河聽到,當即衝出來反對他的建議,還在醫生走後揪著他的衣領罵他比小孩子還不讓人省心。


    “許沉河,”顧從燃坐在病床上仰視著對方,衣領被對方揪得很緊,使得他有種窒息的感覺,他卻抑製不住自己為許沉河的靠近而呼吸急促,“你發沒發現你願意向我發脾氣了?我很高興你在我麵前終於不是一副冷冰冰的麵孔了。”


    顧從燃癡狂的眼神讓許沉河害怕,饒是對方喊的是自己的名字,他依然無措地問著自己,映在顧從燃眼裏是誰的身影?麵對半年的離別也忘不掉的人,他無法做到不沉淪,他知道自己發脾氣的源頭,過兩天等顧從燃拆線出院,他們就沒有理由再相見——是他把人趕走的,也是他拒絕了顧從燃遲來的表白,他還是清醒地知道自己不能再踏足回過去的陰暗。


    “是啊,”許沉河突然笑了,笑意卻沒直達眼裏,“你以前不是最愛衝我發脾氣嗎?我隻是把這些都還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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