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滑過鑰匙鋸齒,許沉河狠勁地讓鋸齒陷入自己的皮肉,覺出痛感才轉頭麵向顧從燃:“是不是我說了,你就能放過我?”


    顧從燃下意識就要否認,卻見許沉河心不在焉的神情寫盡了整張臉。無論他回答與否,許沉河壓根不在意他的答案,隻想找個理由讓他趕緊滾蛋。


    等不到回答,許沉河把鑰匙收進手心,轉了身就要下樓,顧從燃忙尾隨其後:“剛回來又要上哪去?”


    “找唐隨。”許沉河剛摸出手機,顧從燃大跨步攔在他跟前:“他昨天還趁你喝醉了親你!”


    許沉河的呼吸停滯一秒,反應過來便明白是顧從燃在挑撥離間:“誰趁我喝醉了親我,顧先生您不是最心知肚明嗎?”


    就在他失神的瞬間,許沉河撞開他的肩膀跑下樓梯,他邁了一步想追上去,又把腳縮了回來。


    剛把許沉河帶到呈桉市那會多好,許沉河把他認作最信任的人,會給他講自己的故事,被他牽著會安心,每次飛別的城市前會給他發消息。是他作踐了許沉河對他的信任,糟蹋了許沉河對他的心意,唐隨說得沒錯,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站回了樓道窗口旁的位置,顧從燃迷茫地俯瞰這個城市的大地,許沉河小小的人影從樓底奔出來,毫無遮掩地暴露在灼烈的陽光底下。那人朝後張望,然後放緩了腳步走遠,顧從燃看著他騎上一架藍色的單車,蹬著踏板匯入了車流,沒多久便不見了身影。


    像當初融進呈桉市的城市生活一樣,許沉河如今也融進了琩槿市。顧從燃了解許沉河是個喜歡穩定的人,可他的人生好像一直被困於奔波之中。


    抓著車把拐個彎,許沉河尋了個停車點把單車歸位,走幾步路推開“潛遊”的門。


    迎麵是空調吹出來的涼風,店裏的溫度總讓人愜意。離門最近的店員驚奇道:“許哥,棉棉還說你今天不會過來。”


    “我來監工呢。”許沉河將保溫桶撂廚房裏,雙臂搭著吧台讓人給他做幾杯冷飲。


    說是監工,許沉河在店裏呆了沒一刻鍾就拎著打包好的冷飲走了,徑直過了馬路推開紋身店的門。


    熊子剛送走一個客,正閑著沒事坐沙發裏頭喝許沉河給送上門的冷飲:“雇人打工可真爽,瞧你偷個懶也不會少賺幾分錢。”


    “那你也雇啊。”許沉河捏著奶茶杯說。


    熊子聳肩:“雇得好,怕讓人搶走客源,雇得不好,怕倒了招牌,還是自己上陣來得實在。”


    說話間又來了客戶,熊子忙活去了,剩七寶和許沉河在工作間外相對無言。


    “許哥你是特意來看唐隨順便給咱們帶喝的還是相反?”七寶趴在前台上問。


    許沉河隨手拿了本紋身冊翻看:“為什麽要特意來看他,看你和熊子不行嗎?”


    “你們關係不一般啊,”七寶說,“唐隨就差把你綁到民政局了。”


    恰好唐隨忙完出來,敲了下台麵警告:“胡說八道什麽呢?”送完客折返回來,他坐到許沉河身旁,“別聽那丫頭瞎掰,也不懂她混了什麽圈子,淨愛拉郎。”


    許沉河沒吭聲,腦子裏蹦出他認為顧從燃在挑撥離間的那句話。


    看他不動聲色,唐隨有點慌,推合上許沉河捧著的圖冊,讓對方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這周六晚我去你家蹭飯成嗎?”


    唐隨和熊子合租,許沉河朝工作間瞥了眼:“熊子又陪女朋友過周末了?”


    “可不是麽,他女朋友要過來住幾天,我總不能……”唐隨遞了個眼神,“是吧?”


    許沉河在住的公租房是剛來琩槿市那會唐隨幫忙申請的,所以唐隨偶爾蹭個飯留個宿他基本不會拒絕,就是爬太高樓他擔心唐隨吃不消:“你這還傷著呢,沒事?”


    勾開許沉河指著他腹部的手,唐隨好笑道:“我又不是用肚子爬樓梯,能有什麽事。”


    在紋身店呆了半下午,許沉河順道去菜市場買了幾大包食材回去填冰箱,掏鑰匙開門時聽見斜對麵原本沒人住的那屋有聲響,大抵是有不嫌樓層高的新住戶搬了進來。


    公租房對非本地人有申請年限,顧從燃在上麵費了些力氣,為此托關係幫忙的那方還不可思議:“顧先生這是住厭了豪宅要體驗低薪階層的生活?”


    顧從燃幾句搪塞過去,退了酒店的豪華套房,夾著鑰匙和合同住進了石饒街的公租房。


    結果房子還沒住熱,周末就出了意外。


    一連多日的好天氣在周六變了臉,天空降下七月的第一場雨,仿佛攢著就等今天一次性潑下來,暴雨從早到晚毫無停歇地衝刷著這座城市。


    聽到敲門聲,許沉河開了門把唐隨迎進來:“風雨不改啊你。”


    “我烤鴨腿都買好了,總不能便宜了熊子。”唐隨擱下打包的紙袋,脫下雨衣掛陽台去,“別煮太多菜,要不然吃不完。”


    許沉河到廚房淘米,唐隨從包裏翻出幹淨衣服想衝個澡再吃飯,進了浴室又退出來:“你那花灑頭怎麽回事啊,弄壞了?”


    “摔斷了,接不上。”許沉河從廚房探出頭,“將就著用吧,這大雨天的也不方便去買。”


    “就剩根軟管澆水多不舒服,”唐隨說,“我先不洗了,吃完飯再給你買一個去。”


    飯後雨勢小了,唐隨披上未晾幹的雨衣又要出門,許沉河扒著門框想把人拽回來:“真不用那麽麻煩,等下雨大了怎麽辦?”


    “隔兩條街就有五金店,不礙事。”唐隨捏了把許沉河的手,抱著頭盔奔下了樓梯。


    牆體不好隔音,對門的顧從燃聽見動靜,不用窺探貓眼便知是誰在對話。他把電腦放一旁擱置了工作,走到門邊想出去跟許沉河會個麵,手摸上門把又放了下來,這些天製造見麵機會的想法再次落空。


    說白了他還是不敢,怕許沉河見了他就逃,怕自己又得漫無目的地尋上半年甚至更久。


    天氣變幻無常,剛減弱的雨勢又凶猛起來,雨水斜斜地劈進陽台的防盜網,將鋪著米色瓷磚的地麵弄濕大片。


    顧從燃坐在沙發上辦公一天,也讓外麵撞進來的冷風吹了一天,這時才覺得有點冷,過去把陽台的窗關上。桌麵空了的飯盒凝結了一層油,他拍上蓋子,將飯盒扔進塑料袋,像中學男生最愛做的動作一樣,揚手把袋子拋進不遠處的垃圾簍。


    把電腦搬到腿上正要繼續閱覽電子文件,忽聽一絲微小的電流聲,整個房子頓時陷入黑暗中,與此同時整棟公租樓蕩起陣陣哀嚎。


    石饒街的公租房房齡不小,暴雨天出現停電狀況是常見的事。許沉河搬進來這麽久卻是第一次碰見,短暫的錯愕後,他扔下看了一半的書蹭地站起來,驚悸又無措地伸手摸索著去臥室找手機。


    周遭是濃稠的黑暗,許沉河如同失去視覺,聽覺反而變得敏銳。他聽見雨水接二連三地砸著老舊的鐵窗簷,房子像沉入海裏,耳畔盡是浮沉的水聲。


    人們的竊竊私語混雜其中,漸漸就淡了,環繞在狹小空間的成了孩童時常常聽見的滲人背景音樂。


    許沉河的心率如雨聲般急促,他循直覺加快腳步闖向臥室,隻要拿到手機,有光他就不怕了。


    左腳踢上堅硬的牆體,許沉河直直地往下摔,膝蓋和手肘相繼磕上冰冷的地板。鑽入骨髓的疼痛中,混亂的腦袋已經不能正常地思考,唯獨能記住的是唐隨還會回來。他無助地蜷在地麵,全身僅有的力氣呼喊著唐隨的名字:“唐隨——唐隨——”


    被灌滿兒時雜音的耳朵裏突兀地捕捉到金屬相撞的巨響,這股持續而漫長的聲音時遠時近,許沉河仍機械地叫著唐隨的名字,但黑暗中他好像快要失去意識。


    “許沉河!許沉河!”顧從燃不厭其煩地反複叫著許沉河的名字,這種感覺很熟悉,好像就發生在昨天——是兩年前的冬天,許沉河被鎖進衛生間,人被救出來時已經受了傷。


    許沉河不能呆在封閉又黑暗的空間。


    那次他遲到了,這次絕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


    門把手終於被他用裝滿水的不鏽鋼保溫杯砸得鬆動,顧從燃捋去手臂的熱汗,退後兩步撂下家夥,適應了黑暗的眼睛精準地盯著門把手的位置,抬腿快而狠地往上麵一踹——


    803的門板被顧從燃掀開,他衝進屋裏,撲到許沉河身旁半跪在地。


    他惦記著的人發著抖縮在牆角,顧從燃有過經驗教訓,第一時間就是檢查許沉河身上是否帶傷,動作中腦門墜下的汗落在許沉河腳上,許沉河敏感地縮了縮腿,嗚咽著叫了聲疼。


    “許沉河,別怕。”顧從燃不敢亂碰了,他撫了把許沉河的臉,蹭到了一掌心的濕潤,不知是淚還是汗,“你可能受傷了,我帶你去醫院。”


    被困在噩夢中的人渾渾噩噩被人弄到厚實的背部,不願再獨自麵對孤獨無光的世界,他害怕地攀住對方的肩膀,讓對方的後背接住他因驚慌而錯亂的心跳:“唐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替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何暮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何暮楚並收藏替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