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輕聲關上,許沉河從來都是這樣,情緒或悲或喜,都不會鬧出大動靜。所以顧從燃抓不出不對勁的點,江畫就很少會給他這種捉摸不透的感覺。


    然而許沉河連話都懶得客套時,顧從燃又抓心撓肝般的難受。


    他踱到窗前俯瞰下去,深藍的光景中,許沉河小小的身影鑽進來接他的保姆車裏,整條大街行人零丁,白色的車子直線駛出顧從燃的視野範圍。


    不知在窗邊佇立了多久,天色逐漸透亮,街角的早餐店聚的人也多了,想來大家都對那裏的餐點一致給予好評。


    顧從燃把撩起的窗簾放下來,轉身去收拾為數不多的行李,捧起主臥床頭的衣物時手背碰到了個東西,才想起昨天去主題樂園買的紀念品忘了給許沉河。


    一個是包裝盒上印有可愛小醜圖案的怪味糖果,據店員說味道不會怪異到吃不下,相反小朋友們都愛吃。


    另一個是隻仿真的雪貂掛件,絨毛摸著很舒服,像性格溫馴的許沉河。


    顧從燃將它們一同放在餐桌上,學許沉河在底下墊一張紙,上麵寫:吃的,玩的,都給你的。


    坐在茶幾旁處理完郵箱的未讀,顧從燃合上電腦,取消辦公前設置的手機靜音模式,點開未接來電回撥。


    顧存楷那煩人精一接通就嚷嚷:“哥,聽老媽說你去影視城了?”


    那邊登時傳來打鬧聲,衛芳苓尖聲道:“臭小子你說誰老呢!讓你喊漂亮媽媽知道嘛,重喊,重喊!”


    “靠哦別砸我腦子,砸壞了就不靈光了,”顧存楷跳著躲開衛芳苓扔來的抱枕,轉而捧著手機跑去了偏廳,“哥,你去哪個劇組啊?《追蹤千麵》嗎?幫我拿薛妗桐的簽名可不可?”


    “不可,要你影帝嫂子的倒是可以。”顧從燃拎起行李包,背靠著鞋櫃換上皮鞋。


    顧存楷“切”了聲:“誰要那冒牌貨的偽簽名啊,掉價。”


    顧從燃心頭湧上一股火氣,張口就要教訓顧存楷,卻反應過來許沉河可不就是頂替的江畫,那股火氣又咽了回去:“愛要不要,薛小花旦也不想給你這牆頭草簽名。”


    酒店有專車前往影視城,顧從燃到達時剛好見著祝回庭拎著個塑料袋走去老樓房那邊。


    a組還沒休息,顧從燃立在樓下台階前跟祝回庭嘮嗑:“這買的什麽?”


    “藥油,給許沉河買的,”祝回庭說,“他昨個兒拍追捕鏡頭,今天腿肌肉酸疼。”


    顧從燃緊張:“那他休息沒?”


    “沒,倔著呢,”祝回庭下巴衝樓上努了努,“方芮陪著,不要緊。”


    “他倔個屁啊,當自己是鐵壁銅牆?”顧從燃說著就要上樓,祝回庭忙拽住他:“幹嘛去?”


    “放他一天假,他把自己累垮了我這投資方找誰說理去?”顧從燃振振有詞。


    祝回庭拽得更緊了:“許沉河心裏有數,你是沒看見他昨天有多沮喪,總認為自己能力比不上江畫——”


    “有可比性麽?”顧從燃脫口而出,“完全不是一個等級。”


    “你他媽就一站著說話不腰疼的,”祝回庭看著牆根下有長椅,便推著顧從燃的背到椅子前坐下,“他夠努力了,至今沒讓人認出來你以為全靠那張相似度99%的臉嗎?”


    顧從燃沉默數秒,歎道:“他昨天怎麽了?”


    祝回庭比喻:“新兵上戰場,你說怎麽樣?”


    很形象,緊張、壓力大、一個不慎就會出錯,但是不能退縮。


    顧從燃攥緊口袋裏的房卡,把邊上的行李包挪祝回庭腿邊:“行李幫我守著,我上去看看他。”


    剛走出兩步,祝回庭喊他:“誒。”


    凜冽的空氣,人說話都呼出團滑稽的白霧,顧從燃無奈回頭,呼了好多團:“得了,隨他倔,我知道。”


    “不是,”祝回庭把裝有藥油的塑料袋拋向對方,“拿給他吧,估計快到休息時間了。”


    顧從燃輕巧地接住:“謝了,兄弟。”


    影視城占地麵積龐大,接納過的劇組及在此拍攝的影視劇不計其數。江畫有兩部作品就是在這裏拍的,曾經顧從燃閑來無事總愛去探班,到過的拍攝基地多了去了,麵前這幢老樓房倒是沒參觀過。


    鞋底蹭著樓道上的灰,顧從燃每一步都落地無聲,怕驚擾攝製組的人是一回事,不想讓許沉河發現他的到來而受影響是另外一回事。


    到三樓定住身形,倚在牆上打電話的製片主任先看見的他:“顧總,來探班?”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顧從燃就不掩飾了:“嗯。”


    “他們在306拍著,下午該轉實地外景了,”製片主任說,“您需要的話,江畫的戲份可以延遲到明天。”


    顧從燃笑了:“沒必要,我樂意他還不一定答應。”


    在走廊上呆到導演喊休息,306門開了,薛妗桐先走出來,她的助理幫她披上風衣,再擰開瓶蓋給她喝水:“手背疼不疼啊,都砸紅了,要不我去買個藥?”


    薛妗桐擺手:“不礙事,過會兒就好了。”


    “多虧江老師擋了那一下子,”助理說,“他反應好迅猛。”


    “下午一點半我要轉場地拍攝,那會兒江老師得空休息,你幫我買點水果啊藥油什麽的送過去吧,改天我請他吃飯。”薛妗桐吹吹紅紅的手背,正要進休息室,一條胳膊橫過來攔住她。


    她頭一抬,驚道:“顧先生。”


    許沉河扶著腰從306出來時,迎麵而來的人讓他情不自禁地把屈著的手垂了下來。生怕他視力不好似的,方芮一個勁地嗡嗡:“顧總!顧總!哥你看,顧總來探你班了!”


    “我沒近視。”許沉河說。


    有些許近視的顧從燃明明看得見周圍的工作人員跟他打招呼,卻也隻是挑了兩個角度微微頷首,到許沉河這邊,他臉上的笑才深了,明目張膽地伸來手牽住許沉河:“我沒食言。”


    方芮沒忘記打報告:“顧總,沉河哥他……”


    “咳,”許沉河一個眼神過去,“方芮,你去把我放更衣室的棉服拿房車上去。”


    房車在建築後麵的樹底下停著,許沉河攀著生活區入口的扶手,左腿邁上去,又轉過臉來:“顧總,門窄,您讓我先進去成嗎?”


    顧從燃把護在許沉河腰側的手放下,轉而將人橫抱起來,側著身子邁進房車,惹得許沉河用手臂兜住他脖子大驚失色:“你幹什麽?”


    給江影帝配的房車內部空間寬敞,顧從燃抱著許沉河行走自如,路過客廳廚房,用後背頂開臥室掛簾,在小心翼翼把許沉河放床上:“讓我看看砸到哪了。”


    誰告訴你的?”許沉河把顧從燃撩他衣服的手撥開。


    顧從燃坐到床沿,掏出衣兜裏的藥油:“你劇裏的妹妹說的,道具砸下來,你逞英雄幫她擋下了。”


    “我沒逞英雄,是下意識的動作。”許沉河說。


    顧從燃可不管他逞沒逞,戲才開拍第二天,許沉河就弄到腰酸腿疼的,正如祝回庭所說,那就是倔。他按著許沉河的手不讓動,騰出另外的手把許沉河身上僅有的倆薄衣服掀上去,再輕輕鬆鬆撈住對方的腰把人翻過去,腰窩處果然一大塊淤青。


    許沉河那麽矜持一人,哪受得住顧從燃這麽折騰,當即扭著身子要踹開壓他腿上的顧從燃:“說了沒事!”


    狹小的臥室裏響起一響亮的巴掌聲,許沉河停止扭動,臉色比腰窩的砸傷還要鐵青。


    全身長得最圓潤最有肉的地方,除還是嬰孩時讓父母碰過,許沉河就沒體驗過被人毫不仁慈一掌甩下來的感覺。


    不太疼,但是很……羞恥。


    “變態。”許沉河罵道,由於常教導學生不許爆粗口罵人,所以自己違反師德先說出這倆字時,他的臉上由青轉紅。


    “你再動,沒事就真成有事了。”顧從燃任他罵,以前江畫會罵的詞可多了,他就當聽不見,該欺負的還得照樣欺負。


    往手心倒了點藥油搓開,顧從燃熱乎乎的手掌貼在許沉河腰間將藥油打轉塗勻,心中盛著許多帶顏色的邪念,但沒打算現在付諸實踐。


    “你怎麽還知道帶藥油探班啊。”許沉河對這人的丁點不滿被顧從燃揉散了,此刻趴在鬆軟的床上,眉眼間的乏意像撚著柔情。


    腰揉完,顧從燃幫許沉河把衣服扯好,遮住那截白晃晃的細腰:“回庭幫你買的,不是說腿酸嗎?”說完也沒管許沉河同不同意,強硬地捋起對方的褲子,輪到欣賞修長勻稱的雙腿。


    許沉河忙翻過身來仰麵朝上,手肘支著床撐起上半身:“我自己來就好。”


    “我一手的藥油,也不差幫你把腿給抹了。”顧從燃將許沉河按回去,先給他捏了捏小腿肌肉。


    許沉河像跟顧從燃對調身份,他是使喚員工的大老板,而顧從燃是任勞任怨的下屬。他還不忘給予評價:“顧總的手法好熟練,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理療大夫。”


    顧從燃虛心接受表揚:“江畫高中打籃球崴到腳就開始當小白鼠讓我練手,這麽多年,總該會有長進的。”


    許沉河聽著膈應,開玩笑道:“那我是第二個小白鼠嗎?”


    揉腿的手沒停,顧從燃沒看許沉河:“我這技術都爐火純青了,你還當什麽小白鼠?”


    雖然不用自貶身份當小白鼠,但許沉河的心情也並沒有因這句話而好到哪裏去。他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問:“顧總,我房卡你帶上沒,我可不想又找前台拿備用。”


    話音剛落,許沉河視野裏的車頂換成了顧從燃貼近的俊臉。


    顧從燃用手背蹭了蹭許沉河的嘴角下方,指縫間逸出淡淡的藥油味:“許沉河,你這兩天講話,怎麽句句帶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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