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琛,商總的私人心理醫生,坐在他對麵慢條斯理地泡茶。


    自從幾天前被林北一個電話,從國外緊急叫回來給商總看病,申琛就有預感,接下來他的工作就會很忙。


    那天是周年慶,商總突然提前離席,等申琛降落機場,商言戈快把辦公室掀了。


    從助理林北口中,申琛認識到這是二十幾年來,商總脾氣最差的一次,暴躁到他無法在人前很好地控製自己,必須打亂行程。


    申琛算是最了解商言戈的人了,在他心裏商總智慧超常,行事果決。商總又很不正常,無緣無故地暴躁,陰晴不定,申琛和林北私底下恨不得叫他暴君。


    幸而發病時,商言戈已經十八歲,有足夠自控的成年人的穩重和冷漠,就算心裏壓著火,會議照開,生意照談,對助理也態度正常。


    這是一種非病理性的暴躁,讓現代醫學大佬摸不著頭腦。


    下私人飛機的申琛,施施然去醫院取了一支鎮定劑,然後交給商言戈。


    “你要是想砸電腦了,給自己來一針。”


    商言戈看過來的視線仿若剛殺完人,那支藥被砸在地上,鞋底狠狠碾過,過了一會兒,人就慢慢恢複冷靜了。


    申琛想,商總果然不是願意屈服於藥物的霸總,不知道下次犯病,該拿什麽刺激他,讓他從心底激發自控的強烈需求。


    了解到商言戈這幾日轉性般的所作所為,申琛隱隱約約覺得能安撫商總的人來了。


    “所以,你想給謝玉帛配保鏢?”


    申琛提起“謝玉帛”時被商總橫了一眼,多年交友心得,他有一瞬間覺得商總眼神的意思是“你居然直呼謝玉帛大名”。


    “不行?”商言戈惜字如金。


    “當然行,勿以善小而不為。”申琛笑了笑,但是你這種行為就很不符合老謀深算的人設。


    給謝玉帛派保鏢時,居然無視謝家自行安排安保的可能性,命人“不計代價”地保護謝玉帛,強勢把謝玉帛納入自己的保護範圍,不考慮任何人。


    這種疏忽出現在商總身上,既好笑,又值得深思。


    鑒於對方還是個高中生,申琛不想深入分析原因,對麵的商總看起來也不會由著他去分析,他直接說結果:“你以後還想見謝小公子嗎?”


    “你說呢。”


    “那就不能承認。”


    申醫生對“弟控行為學”頗有研究,他敲了敲桌子,“我記得你有個弟弟是吧。”


    “關他什麽事?”商言戈沒有親弟,但是有個叫商言羽的堂弟,他們父親是親兄弟,關係不錯,勉強算是一起長大的。


    “商言羽四歲時,你和他同車上學,中途他被歹徒綁架,放你回去要贖金,你弟弟差點被撕票,你心裏留下了陰影,至今還在接受心理醫生——也就是我——的治療。此事是商家的秘密。”


    不得不說,心理醫生編故事十分動聽。


    ——當謝忱泊弟弟遇到危險時,商言戈不受控製地去保護他,就像彌補當年商言羽被抓走的遺憾。


    將心比心,想必謝大哥非常能理解商大哥的行為。


    商言戈覺得這個故事邏輯糟糕但是勉強能應付,“這事交給你辦。”


    “包我身上。”申琛想了想,還是提醒商言戈道,“謝小公子他不是一個人,想保護他的人很多。”


    你又不是他親哥,手伸太長了容易被棒打。


    良久,申琛才聽見商總“嗯”了一聲,似乎帶著點迷惑和不情願。


    申琛領著高薪,盡職盡責地給商家弟弟打電話,通知他“你以前的人生有了一段嶄新經曆”。


    商言羽語氣很興奮:“其實是真的吧!”


    申琛:“不,是假的。”


    商言羽:“你說我四歲的時候遇到綁架,四歲的事我都不記得了,有什麽證據說是假的?不然你這個心理醫生到底是幹嘛用的?”


    在商言羽說出“不如我去看望一下哥哥”之前,申琛選擇掛斷電話。


    商言羽話多又聒噪,每次一來公司就搞得總裁辦公層跟菜市場似的,被商言戈禁止進入。


    某天下午,申琛代表商總去醫院看望受傷的保鏢,偶遇謝總,道歉之後,暗示了一番原因。


    謝總表示體諒,難怪他和商總一見如故,兩家公司合作順利,原來是誌同道合。並且慷慨地表示,以後他遇見了商言羽,也會多加關照。


    一直隱隱糾結,卻不知道症結在哪兒的謝忱泊,總算呼出一口氣。


    他拐過一條走廊,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正想打個招呼,那人陪著一個女子進了婦產科。


    謝忱泊以為自己認錯人了,沒有放在心上。


    周六。


    薛菁邀請王付楊來家裏吃飯,作為謝玉帛的師傅,王付楊受到了極高的禮遇。


    他帶來了錢開康給薛菁看病。


    錢開康望聞問切,一絲不苟,最後得出的結果跟謝玉帛一樣,但是他開不出比謝玉帛更好的方子,便一字不差地把謝玉帛給的方子默寫下來。


    謝忱泊對這個老頭不太信任,是藥三分毒,要是吃著沒效,不如不吃。


    正此時,薛菁接到一個電話,來自她的好友鄭玢。


    “阿菁,我遇到神醫了,就是城東那家醫仁堂,本來我也是廣撒網找的,沒想到老先生是真的厲害,他給我抓的藥,我剛吃了兩天,晚上已經不會痛的睡不著了。我還去大醫院檢查了,醫生說有好轉,繼續下去就不用動手術了。”


    鄭玢和薛菁兩人在醫院認識,姐妹情隨著病情共同加深,一起當了這麽多年藥罐子,有好的醫生,鄭玢試驗有效,第一時間就想介紹給薛菁。


    薛菁笑起來:“巧了,小帛也給我介紹了這個醫生。”


    鄭玢是幹實事的女強人,這幾年身體不好隔三差五求醫,才從公司退下來。她的話,謝忱泊是相信的。


    一旁的錢開康極力管理自己的表情,他聽出了鄭玢的聲音,這才知道,為什麽謝玉帛那天突然要給鄭女士治病。走一步,看三步,深謀遠慮。


    吃飯時,錢開康和王付楊被奉為座上賓,受到了謝家人輪番道謝,二人看向大智若愚的謝玉帛,對方正在一小口一小口地扒飯,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王付楊本來十分心虛,等他目睹錢開康治病之後,突然就自信了起來。


    他直覺很準,這位錢開康和他一樣是托兒,難兄難弟。


    有人陪還怕什麽,天塌下來高中生頂著。


    ……


    商言戈艱難地放棄了派保鏢的行為,謝玉帛身後便隻剩一夥人。


    好在這夥人隻會停留在按摩館大門外麵等待。


    謝玉帛中午放學,照例去按摩館報到,然後從後門偷偷溜出去。


    大國師終於來到了他心愛的天橋,正式營業。


    他用白板寫了一塊招牌,墨水上書“算命看相請符”六個大字,小字“隻收現金”。


    冬日的太陽暖洋洋的,謝玉帛帶著草帽和墨鏡,懶懶地坐在折疊板凳上,靠著欄杆假寐。


    沒有比天橋更適合曬太陽,不,算命的地方了。


    王坪夢回八十年代,搞了一個賣墨鏡的攤子支在謝玉帛旁邊,感受到了自主創業的艱難。


    不僅謝玉帛沒開業,他也沒賣出去一副墨鏡。


    謝玉帛一不小心睡了一覺,直到被王坪叫醒上課。


    他摘下墨鏡,揉了揉眼皮,感慨道:“時間過得真快,今天都沒有沒客人,王叔,你說怎麽回事?”


    謝玉帛指了指天橋另一頭的算命先生,人家至少還有人坐下來谘詢手相。


    王叔沉默了一下,第二天給小少爺換了一張廣告牌。


    他現在確定了,小少爺對自己字有多醜,心裏是一點數都沒有。


    當然,王叔叔每每想到這兒,都會伴隨著一陣心疼。


    但隻有他心疼沒用,路人看不懂謝玉帛寫什麽啊。


    謝玉帛太年輕了,跟在天橋上謀生的群體格格不入。


    大國師也發現了這一點,他決定觀察一陣主動出擊。


    第二天他剛到,天橋左邊躥上來一個小學生,經過謝玉帛身前時突然踉蹌了一下,趴在地上。


    王叔連忙把他扶起來,一看他的臉,驚呼道:“小朋友,誰打的你?”


    小孩子左臉明顯一個巴掌,胳膊瘦弱得可怕,營養不良又受虐待,眼睛黑黝黝的,看得人心疼。


    大中午的,這小孩一看就沒吃飯,才會餓得摔倒。


    謝玉帛目光在他身上停了會兒,他包裏有早上沒喝的牛奶,以及劉飛送給他的,據說是他媽親手做的甜點,他拿出來,遞給小孩:“吃吧。”


    小孩子猶豫了一會兒,才小聲道:“謝謝哥哥。”


    謝玉帛想起曾經某個呆在柴房裏的小不點,眼裏透出一股冷意:“你爸爸呢?”


    小孩聞言瑟縮了下,“爸爸在上班。”


    王坪看他的反應,衝動道:“是不是你爸爸打的?”


    小孩不說話,隻默默的啃麵包,時不時看一眼好看的哥哥。


    王坪不由得看向謝玉帛,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遇到這種事,他總覺得小公子有辦法。


    謝玉帛卻隻摸了摸小孩子頭頂,“吃完去教室午休吧。你也會有哥哥來救你的。”


    後麵一句話他說得很輕。


    小孩吃完之後,小心翼翼地把麵包紙塞進口袋裏,又對謝玉帛道謝。


    待他要下天橋時,一個中年人氣喘籲籲地追上來,“小孩,等一等。”


    他穿著磨破的膠鞋,陳舊的棉衣,臉龐被太陽曬得黝黑,手裏提著一大袋剛買的麵包,眼眶發紅:“誒,這些你藏在教室裏吃吧。”


    謝玉帛抬起頭,看見他胸前掛著一塊紙板,一張照片下麵寫著文字,用透明膠貼成防水的樣子。


    五年尋子。


    這是一個風塵仆仆的父親,不知道從哪個地方來,操著生僻的口音,站在陌生城市的天橋上,祈求過路人能看一眼,提供一點線索。尋親讓他囊中羞澀,連鞋子都舍不得換,他卻給萍水相逢的小孩買了食物。


    小孩能認字,他目不轉睛看了一會兒照片上的小男孩,眼神灰暗地低下頭去,喃喃自語:“要是你是我爸爸就好了。”


    “作孽啊!”盡管小孩和照片上的小男孩一點也不像,多愁善感的王叔忍不住問謝玉帛,“這兩個人會不會是父子……?”


    如果是親生父親,不能這樣虐待小孩子吧會不會是拐賣的


    有謝玉帛在,連腳踏實地的王叔都忍不住期待人間奇跡。


    謝玉帛搖了搖頭:“不是。”


    王叔一臉難過,有的爸爸父愛如山,卻痛失愛子音信,有的孩子懂事乖巧,卻有一個人渣父親。


    謝玉帛目光看向天橋下,一個三十來歲的西裝男,一臉戾氣地看著過往的每個校服小學生,像是在找他的兒子。謝玉帛勾起嘴角,“人渣來了,他馬上就要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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