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灼此刻隻是個十四歲的孱弱少年,穿著同他性別不符的宮廷長裙,肌膚蒼白透明。


    由於長期的營養不良,他沒有這個年紀應有的身高,拚命仰頭,視線才能夠到那高大修長的男人。


    江灼站在這個男人身後,感到一股無形卻有力的強大威壓。


    那是來自久居高位的上位者的迫人氣場。


    江灼忍不住咽了口緊張的口水,現在隻有他自己清楚,他根本不是什麽公主,而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孩子。


    而聽到動靜,年輕的公爵大人緩緩轉身,一張俊美到令人屏息的英氣臉龐映入江灼眼簾。


    對方穿著利落的純黑軍裝,冰冷軍靴踩在腳下,雙排扣一絲不苟地扣到最上,衣肩的流蘇筆直垂落,上麵有明顯的最咼軍階標誌。


    那雙漆黑漂亮的狹長眼眸裏毫無情緒,仿佛裹挾有冰冷冷的壓迫感,能洞察一切。


    江灼不由倏地低頭。


    ——萬一被看出什麽端倪,那按照這裏的律例肯定會被當場處死。


    這一幕被映入對麵公爵冰涼的眸底—


    年紀尚小的公主微懼地低垂著頭,碎金流光一般美麗的長發稍許卷曲,溫順地披在瘦削白皙的小肩上,長至腰際。


    她小手交疊放在身前的蓬鬆裙擺上,似乎有些緊張,纖瘦的手腕彷如盈盈不堪一握。


    蘭斯眯起美麗的鳳眸。


    作為一個皇室的公主,這會不會太瘦弱了一點?


    他剛欲開口。


    忽地有一位老者急匆匆闖進來,江灼認出來那是買他下來的人之一。


    隻見那老者朝男人畢恭畢敬地鞠躬道:“公爵大人,凱蒂亞公主近日似乎感染了風寒,最好不要同您過近接觸。”


    蘭斯聞言冷淡斂眸,又看向江灼的方向,淡靜地嗯了聲,清冷沉穩的聲線道:“那麽,科利夫伯爵,至少讓我向公主行完禮吧。"


    科利夫聽後有些訝然,蘭斯公爵從不對國王之外的人行禮,現在怎麽……幾秒後,科利夫才堪堪斂下神色,頷首退開。


    江灼一直默默在旁當背景板,因為這個什麽伯爵的來到,他放心不少。


    但很快,他發現那位公爵大人忽地輕輕扯下左手的純白手套,朝他伸手。


    江灼下意識退了退。


    但對方那隻漂亮清貴如藝術品的手,依舊準確地輕握住他的手指指尖。


    輕輕掂起,蘭斯微微俯身垂首,薄涼的唇瓣映在他薄薄的指關節肌膚上。


    江灼感到一股怪異,他小心抬眼,看向這位俊美無雙的公爵大人。


    可恰巧蘭斯抬眸,冰冷揣度的視線,自他那濃密的長睫下投射而來。


    兩人目光撞上。


    江灼心底莫名浮起一陣難以抑製的戰栗,似乎眼前是什麽極其危險的野獸,江灼不動聲色地壓住,又再度掩飾地垂下眼眸。


    蘭斯行過禮後,便離開了會客大廳。


    科利夫一直無比恭敬地低頭恭送男人離去。


    沒有人注意到,走出暗金色花雕大門時,蘭斯低眸看了眼自己方才與小公主相觸的手指。


    ……皇室的小公主,應當自小養尊處優,肌膚細膩無暇,可剛才那位“小公主”的手指,似乎不是這樣呢。


    蘭斯垂眸,重又戴上白手套。


    等到蘭斯離開,江灼聽到這個科利夫伯爵冷冷道:“跟我來。”


    他們走到一個隱蔽的暗室。


    —改之前的恭敬,科利夫語氣傲慢,“如果不想被處死,那你最好照我說的做。”


    江灼對他完全沒有對之前那個男人的緊張,問道:“要做什麽?”


    話一出口,江灼便有些錯愕,也許是還沒到變聲期的緣故,原主的聲線又軟又輕,和少女沒有什麽區別。


    這樣的聲音,能令他更好地偽裝成一個女孩子。


    而科利夫聞聲也朝他看來一眼,心想,那應該不用再給這個孤兒喂變聲的藥了。


    他道:“你必須得安分地假扮一段時間的凱蒂亞公主。對所有人該怎麽說該怎麽做,我會派人教你,之後你就可以回家,沒有人會知道這一切,懂了麽?”


    江灼想了想點頭。


    他雖然不滿意這人頤指氣使的態度,但做人得能屈能伸。


    宮廷戒備森嚴,他現在還沒有能力去外麵獨立生活一一未成年是不會被雇傭的,沒有錢隻能淪落街頭。


    這三個月裏,他必須得想好逃出宮廷的辦法,也得計劃好以後的出路。


    之後,江灼開始了秘密的宮廷禮儀的學習。


    教他的是一個刻薄的宮廷禦用禮儀教師,名叫艾麗雅,脖子間總戴有細鏈穿的單片眼鏡。


    由於出身高貴的禮儀世家,她對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充滿了厭惡與排斥,覺得他們粗魯,齷齪,肮髒。


    可現在卻不得不來教這樣的賤民,她感到萬分惡心。


    所以她從來不直接觸碰江灼,而是用準備好的粗長教鞭,隻要對方有哪裏稍微沒做好,她便會狠狠打下去發泄。


    盡管江灼的禮儀已經很不錯。


    “肩膀向後打開!”


    陰暗的密室裏,艾麗雅手裏長而粗的教鞭,眼見又要重重落在江灼肩上。


    江灼眸光一閃,躲開了。


    艾麗雅立馬怒斥道:“誰允許你躲?紿我站好!”


    她隨即揚手,還要再打。


    可已經被無緣無故打了好幾下的江灼,見狀忍不住仰起頭,皺眉冷道:


    “如果伯爵知道了你這樣體罰,恐怕會撤銷你那所謂的禮儀世家的榮譽吧?”


    “嗬。”艾麗雅聞言冷笑一聲,低吐了句臭老鼠一一那是說江灼的。


    她得意道:“你以為伯爵大人不知道?但像你這樣的社會垃圾,如果不是現在還有用處,就算下一秒死在這裏,也不會有人在意的。”


    江灼聽後,也冷冷一笑,“是麽,那如果不小心被別人看去了公主身上有傷痕,你說,這該治誰的罪呢?是你,還是伯爵?”


    艾麗雅看他,宛如吐信的毒蛇,“被別人看到?那你是男孩的秘密也會敗露,你不怕被處死?”


    江灼麵不改色,眼神中有著冷厭。


    艾麗雅見狀到底還是多了些忌憚,她們家族隻不過是被封過一個可有可無的榮譽,沒有足夠的底氣。


    但其他無形的懲罰還是少不了。


    艾麗雅勾一勾唇角道:“我會和伯爵說你不願配合學習,你今晚也別想吃飯了,在這裏好好懺悔一晚上吧。”


    說完,她掏出鑰匙,準備開厚重的密室門出去。


    江灼望著女人得意的背影,眉間忍不住浮起戾氣,自從綁定這個破係統之後,他都沒有再動過手了。


    遇到的人也大多是善良的人。


    這種以折磨他人為樂的垃圾,他同樣很久沒有遇上過了。


    讓他想起了以前他六歲,明明什麽也沒做錯,卻被孤兒院的生活老師推操進小黑屋,關了整整兩天,滴水未進的時候。


    那個老師甚至忘記了有個小孩被自己關了進去,他差點死在裏麵。


    江灼嘲諷地扯一扯唇,起身走過去,冷不丁地拽住那女人的長辮子,將她往後一扯,而後從她手裏搶過鑰匙。


    跑出去,一邊關上門,江灼一邊朝裏麵睚眥欲裂的女人微笑道:“我看,該懺悔的人應該是你吧。”


    接著他鎖上門,將鑰匙放進口袋,拍了拍,回到公主的臥房。


    他嫌棄地換下身上這件長裙,但其他衣服也都是公主裙,是侍女們重新縫製的新衣。


    畢竟,不可能讓他穿真的凱蒂亞公主的衣服。


    但說實話,江灼一點也不想每天穿女孩子的長裙,這讓他感覺十分羞恥。


    無論是束胸還是褻褲,都讓他感到行動起來尤其不自在。


    好不容易稍微適應一點,江灼決定去外麵透透氣。


    他遣開侍女,獨自來到花園坐下。


    剛下過雨的天空一片灰蒙,空氣裏也透著一絲初秋的涼意。


    蘭斯被伯爵邀請來到花園議事,不經意間看到坐在花簇中的石凳上的少女,神情有著超出年紀的冷漠。


    和上次見到的不一樣,這次的少女穿著偏安靜的淡藍色長裙,不知道受了什麽委屈,她麵無表情地抿著唇,似乎連以往耀眼的金發都因此變得有些黯淡。


    身旁的伯爵還在喋喋不休,蘭斯停下腳步。


    “公爵大人?”注意到他的停頓,對方小聲疑問。


    “你先退下。”蘭斯鳳眸淡淡。


    “好的大人。”對方也不問原因,哈著腰離開。


    蘭斯駐足斂眸一瞬,便抬腿朝女孩的方向邁去。


    江灼正思考著逃出宮廷後如何謀生,便突然感到頭頂上籠罩上一片陰影。


    他怔怔抬頭,瞳眸逐漸睜大,居然是蘭斯,那個公爵大人。


    這次依舊穿著利落禁欲的雙排扣軍裝。


    當時那股無形的壓力和窺伺再度浮上。


    江灼條件反射般起身,退了退,卻忘了身後是石凳,絆了絆,重心不穩地朝前傾了一下。


    他原本能靠自己站穩。


    不料身前冷淡高挑的公爵,忽然主動地伸手扶住了他的腰。


    那雙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戴著一塵不染的白手套,裹在純白布料裏的十指輪廓,無一不優美到難以挑剔。


    穩穩地按在他腰上,因為隔著的衣裙腰帶是絲綢質地,微末的熱度也似乎隱隱傳遞而來。


    江灼下意識想開口道謝,但這微妙的溫熱和不容忽略的力度實在令人尷尬。


    他忍不住掙了掙,低聲窘道:“公爵大人,請您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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