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岡桑的手藝真是獨特啊。”細井先生的聲音就好像是從雲層上傳下來的,輕飄飄地垂在森岡八雲身邊。


    森岡先生在昏暗的角落裏端正坐著,露出一個微笑,“乘您誇讚,這也算是老一代的手藝了,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哩。”


    “那森岡桑手裏的這個娃娃什麽時候能做完呢?”青年伏在椅背上,微微眯著眼,有一搭沒一搭地出聲,“我還等著新娃娃呢。”


    “馬上,馬上。”森岡八雲嘟囔著應道。他像是酗了凶酒一般,嘴裏的每一個字都醉得東倒西歪,時不時歪出一個。赤條條地落在地上給細井先生看,“你就看著吧,這顏色馬上就上好了,隻需要靚一晾就成嘍。”


    “那我就再等一等好了。”青年就好像是屋內單單獨出來的一個人,從缺少廉恥的氛圍裏露出一點聲音。屋裏翻湧的木塵,淡淡的黴味,窗外刮來的的帶著土腥氣的微風遇到了細井先生就仿佛是撞到了一圈真空牆壁一樣,打個旋兒就灰溜溜地跑了。裏麵包圍的人還是剛進來時候的幹淨整潔,散發能透過光的竹子味兒。


    如果不是森岡先生親眼所見,他甚至以為細井先生是懸空在地上的飄進來的哩。


    其實完成木偶需要的時間也不是很快,森岡先生在心裏暗自想著。


    這個完美的,他平生所追所求的,一等一的娃娃那是說臨世就臨世的呢,那可要做好大鋪張的準備才行,他剛剛這麽說,一方麵是想要誇耀自己的看家本事,一方麵還涵蓋著遊戲似的賭氣成分。


    森岡八雲旋轉著木偶的小腿,拿粗一點的刷子繼續均勻細膩地上色。


    “細井先生是從哪兒知道我這件小作坊的?”他反問道。森岡先生自認這話問得極有水平,是一種好用的籠絡人心的詭計,上麵還浮著一層虛偽的善意。雖然貶低了自己的工作環境,但表現出了一種做作的謙卑給青年看,還懷著容易另異鄉人感動的,假惺惺的關心。


    “我......”青年好像是笑了一聲,聲音像是直接從森岡先生腦子裏長出來的一樣,“我也不知道打哪兒知道的,好像突然就知道這件事了。”


    “不過......”他像是某種卡了的程序一般停頓了片刻,暫且把閃動紅色警示的惱人彈窗放到一邊,轉而提醒道,“不過森岡桑真的不看看木偶嗎?都到眼妝的部分了哦。”


    原來他手裏的這步已經到了關鍵部分了呀,森岡先生有些懊惱地低頭,重新專心致誌起來。


    走神可不是完美木偶娃娃誕生過程中該有的步驟。


    他操著一種心驚膽顫,唯恐下一秒失手的恐懼心情操作著,心不能提得更緊,下一秒就要跳出嗓子眼兒了。


    但是哪怕心神已經失去了主張,手臂和手指還在兀自運動著。就好像是這一對兒怪異的上肢另長了一個不屬於主腦管控的大腦似的,便要和本意背著身跑。頭頂上的那顆愈發慌張,手臂上的動作就偏要愈發狠厲無情,恨不得把心理慌張的那部分一刀兩段,事情做絕才好。


    然而總是心思再亂,他手上的動作依舊穩如撞鍾的木樁,細細地往娃娃眼上鋪開胭脂,完成了最後一步的眼妝。


    那眼上的顏色上得又豔又嬌俏,是忙了一輩子的妝娘看了也要跺腳的漂亮作品,那兩抹水紅就好像是兩隻停駐的,微微扇動翅膀的鳳尾蝶。


    “做的真不錯。”


    “那是當然。”森岡先生把娃娃拿在手上端詳,大喘氣似的滿意情緒一陣一陣湧上來。這娃娃是有史以來他做的最成功的娃娃,上色,打磨,形狀......無一不是夢中顯現的莊嚴模樣。


    這不就是他想要的娃娃麽?這個念頭在森岡先生的心中一閃而過,眼前突然重影起來,接著是天旋地轉般的恐慌感。


    眼前的青年形象就像是拿刺水的噴霧暈開了,顏色,陰影,線條一點一點消失在空氣裏,慢慢模糊成水井中的月亮。


    “不——”森岡先生驟然像是遇見了十八層地獄的惡鬼,發出一聲像是撕碎綢帶的怒吼,“砰”地一聲講手中的完美娃娃砸在青年腳邊。


    娃娃圓滾滾的腦殼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道崩的四分五裂,碎了一地不規則立方體的木渣,鮮紅的顏色順著黑色跳進森岡先生眼裏,像是緩緩流淌出的紅白腦漿,是窮凶極惡之人才會有的分屍慘狀,似乎還能聽見幾聲生前撕心裂肺的叫喊。


    不過一切都是值得的......森岡先生轉過頭來,看見皎潔的月光在青年肩上仰著笑臉。


    “怎麽了,出什麽岔子了嗎?”細井先生溫聲問道,輪廓線條鮮亮順滑。


    就像昨天一樣。


    .....


    挨著庭院的木台子,是一個品茶的好去處。坐在那裏,既曬不著太陽,也能稍稍感受到那麽點陽光的溫度,抬眼一看就是漫天飄散的萬葉櫻。


    平日裏都是一些自詡年紀大了的刀劍在這裏坐坐,偶爾會看見五虎退這樣熱心的短刀來“敬老”,不過今天很顯然多了個看起來不入的人。


    “鶴丸殿,”三日月宗近儀態優雅地放下茶杯,側頭看向往大福裏填塞不明鮮紅物體的鶴丸國永,道,“您也是來品茶的嗎?”


    “不不不,我就是來看看。”被抓了正著的鶴丸國永也不慌張,直直把手往身後一藏,笑嘻嘻地回答道。


    “我在這裏等等主君。”


    “等我做什麽?”繞了個彎兒回天守閣的神上朔正巧聽見了這話,停下腳步,疑惑地看過來,“鶴丸先生有什麽想問的嗎?”


    “啊......”


    鶴丸國永身形一僵,他剛剛那話隻是用來搪塞的接口,誰知道就直接被正主抓了個正著。


    看著眼前三日月宗近笑得愈發搖曳生花的盛世美顏,他的第六感瘋狂作響,急中生智道,“我.....我是想問問,那天晚上主君去做什麽了?怎麽身上有別人的味道?”


    你這話問的......總感覺他是什麽隔壁偷腥的鄰居。神上朔歎了口氣,走到三日月宗近的對麵坐下,緩緩抿了口茶,


    “鶴丸先生說的是靈力的味道吧,那天指的是掉進坑裏的那天?”


    望著再次渾身一僵的鶴丸國永,心滿意足的神上朔有些好笑地垂眼,“那天我遇見了隔壁的審神者,談了些東西,耽擱了時間。”


    “主君看起來心情不錯,”像是察覺到了什麽,三日月宗近拿起茶壺把神上朔的茶杯填滿,不動聲色地問道,“可以說說兩位大人談了些什麽呢,有些時候,老人家我也是會對年輕人的話題有些好奇呢。”


    “也沒什麽不可以的。”神上朔輕輕點了點頭,放下杯子。反正自己要回去這件事遲早都是要告訴本丸的刀劍先生們的,一個勁兒地瞞著也沒什麽意思。


    “我隻是......突然找到了回家的方式了。”他明明白白地攤開了講。


    “哦?”三日月宗近端茶的手微微一頓,很快又恢複了正常,“這可是了不得的消息呢,主君。”


    一旁的鶴丸國永可沒有這把三條刀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他驚訝地問道,“這是怎麽回事,您不在這裏待啦?”


    鶴丸國永憂心忡忡地想,別是他那天把人嚇跑了吧,那他豈不是成千古罪人了。


    “我本來一直都有這個想法,原來的世界......還有一直等著我,期盼著我回來的人,我不能教他一直失望下去,無論是什麽法子,總歸都要試一試。”白發少年有些眷戀地閉閉眼,慢吞吞地講,“之前多謝本丸大家的慷慨相助了,這一段和大家相處的日子真是過得非常愉快。”


    “至於其它的事情,我能做的也不多。”他抱歉地笑了笑,“隻能在我還沒離開的時間裏,先將本丸需要的,用來升級擴大的靈力先備下儲存起來了。”


    “真是令人羨慕的感情呢。”三日月宗近似歎似笑地應了一聲。他眼裏金色的新月在陽光的照射下幾經波折,閃動著令人目眩的光澤,“主君有考慮過繼續擔任吾等審神者一職的可能嗎?”


    他看著神上朔想要反駁的神色,輕笑道,“主君想要回到現世和繼續管理本丸之間,並不存在衝突。”


    “更何況,有了本丸,慚愧地講,想必主君在現世也會順利些。”


    神上朔似乎是沒想到他會這樣說,稍稍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堅持拒絕道,“謝謝您的好意。不過......”


    “我會現世之後恐怕就沒有這個時間和精力了,審神者這個職務現在的我做起來都不太過關,更何況是那時候的我。諸君都是很好的人,我就不耽誤大家未來了。”


    “而且本丸的大家自己的管理體係已經很完善了,按照這個步調一直發展下去,想必也是前程坦蕩,一片光明了。”


    “根本用不著我這個審神者了。”


    “啊呀呀,既然您都這麽講了,那老人家也就沒有辦法了呢。”三日月宗近再次眨了眨眼,像是從沒期望過少年留下一般掩唇笑道,“主君真是個好孩子呢。”


    “那就,預祝主君武道隆昌好了。”


    稍微有點可惜呢。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神上先生今天交稿了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七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七關並收藏神上先生今天交稿了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