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離體的時候,許嬌按理說該是不會有任何反應的。


    畢竟她身體裏的是人的生魂,魂魄嚴格意義上來說與這世界萬物並不在一個維度上,看到的、感受到的氣場也跟活人不同,所以該是渾渾噩噩的一團光。


    可是許嬌隻在最初的怔楞之後,竟很快找回了自己的意識。


    她甚至還記得要將自己白天臨時抱佛腳學的那兩道符給帶上。


    隨著她的心念閃動,原本在她宿舍床鋪附近放著的兩張黃紙,像是被風吹起來一樣,悄沒聲兒地沿著旁邊的窗戶飛了出去。


    錢艾睡覺比較淺,隱約聽見書頁紙張翻動的聲響,在夜晚睜開眼睛朝著周圍看了看,這是之前“筆仙”事情給她留下的陰影和後遺症,雖然現在她勉強能做到不開燈睡覺,但是聽見那些奇怪的動靜,哪怕睡得再熟,身體都仿佛留下印象似的,即刻就被驚醒了。


    不過她什麽也沒有看見。


    這再自然不過,許嬌被拉出去的是魂兒,此刻躺在那裏的身體自然是一動不動的,說不定等下身體都會漸漸冰涼……


    而鄭芷虞本來就是厲鬼,幾乎沒在她們眼前現過形,錢艾對這種鬼神之事一竅不通,又怎麽可能看得見她的樣子,故而這一來去,隻能感覺到一陣涼風從室內拂過罷了。


    ……


    鄭芷虞追著許嬌飛快地朝著遠去掠去。


    在半途的時候,許嬌的魂魄就已經將兩道符偷偷地藏在自己的褲兜裏,她是生魂,這符咒傷不到她,等到了目的地,她猛地驚覺這是上次鄭芷虞帶她來看星星的時候去過的學校最高處的那棟樓樓頂。


    今夜的星辰稀疏。


    月亮也仿佛隱沒了一樣。


    天上的雲都透出幾分愁雲慘淡的意味。


    附近隻有市中心不遠處的建築工地高樓射-出的探照燈光芒,偶爾從這邊一閃而過,許嬌就在這一猝然間的亮度裏,看清了將自己的靈魂牽扯而來的人。


    正是上次回家時,忽悠了許家兩夫婦的那個大師。


    脖頸上的那珠串散發出比先前更淒厲的、不詳的紅光,也不知道裏麵是鎮了什麽新的大凶之物,許嬌隻覺得有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朝著自己而來,而她本能就想避開這東西。


    但她沒有動。


    因為摸不清眼下的形勢,以她這點三腳貓的把戲,跟這個心思深沉到絕了頂的假和尚對上,先發製人是討不到任何便宜的。


    不如先看看這家夥到底要做什麽,再決定自己什麽時候掏出保命的護身符。


    她知道鄭芷虞正在過來的路上。


    念及上次這兩人動手之後的結果,想到鄭芷虞身上那已經暗淡了一些的紅衣,再看這和尚蒼老了少許、身上戾氣卻更重幾分的樣子,許嬌現在還真不好把握這和尚跟鄭芷虞動手究竟誰輸誰贏。


    她猶在沉思,麵上卻是一幅冷淡的樣子,那光頭見到她的模樣,發出了一聲“咦?”


    他自語道:“尋常生魂離體,要麽懵懂、要麽癡傻,怎麽你偏偏雙目清明?不愧是鬼王看中的人,竟連魂魄都如此不尋常,若是事了,拿你來煉我一直想做的九轉還魂丹,倒也是個不錯的藥引子。”


    許嬌:“……”


    一時間,千萬句髒話從她的心頭飄過。


    但她還是很迅速地根據時勢挑出了對方話裏的重點,那就是其他人在這個時候都是裝傻、懵懂、假裝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她若是表現出異常,或許這人會當場就將她殺了。


    念頭剛起——


    下一刻。


    一張猙獰的、青麵獠牙的鬼臉就冒出來與她對視,兩張臉的距離不過咫尺間。


    許嬌努力忍住了眨眼的衝動,好在她本來就不怎麽懼怕這些東西,頂多是被這個玩意兒突然的出現嚇了一下,所幸及時控製住了,現在就是一幅冷靜與那鬼麵對視的樣子。


    光頭又是有些詫異,手中動作略微一變,手決換了,那青麵獠牙的鬼麵就成為霧氣消失,鑽回到了他脖子上的珠串裏,隻見一道青色的光隱隱從珠子上閃過。


    緊接著,是一張幾乎看不出原形的車禍臉出現在許嬌的麵前,那滴滴答答的血好似都會落到她的身上去似的,對方的鼻梁塌了,眼珠子要掉不掉的,臉上沒幾塊完整的皮肉……


    許嬌萬萬沒想到自己要在這個狗光頭這兒一次性體會不同版本的3d環繞式恐怖片,近距離與這車禍臉麵對麵,她眼睛也沒眨,隻是感覺胸腔裏一口氣提上來,在那兒上不上,下不下的、卡得她有些難受。


    好在魂魄狀態不比人,生理反應是能壓住的。


    哪怕她現在把自己憋氣憋到暈,臉色都不會有分毫的變化。


    一連幾張鬼臉過去——


    眼前這和尚仿佛看出了許嬌隻是個看似冷靜、其實跟其他呆傻生魂沒有任何區別的花瓶,哦,甚至比他們更差,其他魂魄起碼有遇到更強對手的本能躲避反應,許嬌這倒好,傻傻的站在這裏,若不是和尚想留著她等會兒處置,許嬌剛才差點被那車禍鬼張嘴將腦袋吞下。


    他露出個冷笑,歎道:“原以為你是個不同的,卻竟然是我多疑了……罷了,等我將你身邊那個陰魂不散的家夥收拾了,再用你引出鬼王也不遲。”


    說罷,他袖子略一動,許嬌就被他撥到了身後,身邊還有兩隻小鬼看著,為了防止她逃走。


    許嬌垂著眼眸,在心中暗暗道:


    引什麽引。


    瞎了眼麽,鬼王本尊就在你麵前晃悠這麽多次了,你個蠢貨竟然就是沒認出來,或許這就是他壞事做絕的報應吧。


    這時,鄭芷虞正好趕到這裏。


    紅衣出現在這天台頂端,兩人隔著一些距離對視,許嬌沒發現自己不自覺地放鬆了下來,先前麵對那和尚時提起來的一口氣,現在也不那麽堵了。


    但她也沒有放鬆到哪裏去,畢竟這假大師一天不解決,她們倆的日子也一天不安生。


    鄭芷虞先說話了:“上回我放過你,以為廢你三分之一功力足矣,如今看來,這並不夠給你教訓……修道之人,做盡傷天害理之事,也不怕天降玄雷,教你魂飛魄散。”


    這話一出,許嬌身前的光頭先笑了笑,幾乎是仰天大笑的架勢,仿佛鄭芷虞說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聲音裏都帶著不屑和嘲弄:


    “修道本就逆天而行,所做不過為求長生、超然物外,逆己身一道是逆,逆萬物也是逆,放任它們這些廢物存在,也不見得能修出什麽結果,不若成全我之道,也不枉他們來這人世一趟。”


    這話不是一般的狂妄。


    仿佛他就是天地,能輕易地給其他的生靈定義存在的意義。


    許嬌在心中搖了搖頭,發誓自己要是完成了這個世界的任務,有機會了一定要出去將這本書給重新開坑寫完,把這個臭禿子安排一個最悲慘的結局。


    鄭芷虞聽見那讓人無比反感的話,身上的戾氣像是溢出杯子的水一樣,爭先恐後地冒出,與此同時,她身上的紅衣顏色也越來越豔麗,仿佛即將要滴出血一樣。


    光頭再次見到她的這本事,卻不及上次那般驚懼。


    畢竟這次他是做好準備來的。


    看見鄭芷虞身上那鮮豔欲滴的紅,他麵色不改,一幅已經預料到結果的樣子,對鄭芷虞露出幾分悲憫的神色來,隻是其中的嘲諷之意難以退卻:


    “厲鬼多半死後怨氣衝天,尋常時候難以維持清明,唯有被激發與心中怨念有關事項,才會重新發作……你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能自如調動這份怨氣的厲鬼。”


    “看你談吐間對大道有所領悟,死後也不忘匡扶正義的模樣,想來生前也是有門派師承的同道中人,雖不知你因何淪落,但如今我也沒有功夫去探究這些。”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我既已背負孽債,也不差你這一樁,要怪就怪你瞎了眼,竟看上不該看上的人。”


    他的話說完——


    脖頸間那佩戴許久的珠串佛塔那顆就被他直接扯了下來,霎時間,整串珠子蒙著的紅光都略微暗淡了一點,鄭芷虞看見這情形,麵色一沉,陰氣更重三分。


    她知道這和尚要放出來的東西絕不是凡物。


    光從這衝天的紅光煞氣就能看出來。


    那佛塔直接被光頭捏碎了,與此同時,他脖頸上其餘的厲鬼珠子似乎都能感覺到這氣息的恐怖,齊齊發出了哭嚎聲,許嬌被這動靜一衝,下意識地有些恍惚,但隻是走神了這麽一刹那,整個人就被那和尚帶著從樓頂跳了下去。


    因為放出來的鬼魂煞氣太重,尋常人並不能在附近多待。


    假和尚自己倒是無所謂,他是擔心許嬌的魂魄直接被衝散了,不利於他接下來引出鬼王的布置。


    ……


    呼呼的風聲從耳邊掠過。


    附近樓房裏的光點一閃一閃,在飛快下落的過程中,映在許嬌的眼裏,就像是天上的星星都圍著自己打轉一樣,眼睛看見的都是繚亂的光。


    那和尚似乎已經確定了她沒有自己的意識,所以先前看著她的惡鬼也已經收了回去,隻用一種類似鉤子的東西勾著她的領子,相當悠然地往下落,到了半途,佛珠從他的脖頸上飄起,飛到一人一魂的腳下,將他們托起。


    因為是靈體狀態,許嬌輕易就能看到這漂浮的情況——


    是珠串上所有的厲鬼鬼魂托著他們倆。


    法器離了手,又在半空這樣危險的地方,許嬌不知道靈魂會不會被摔死,反正這和尚是人身,要是掉下去,不死肯定也殘的。


    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許嬌心中有了計較,趁著和尚不注意,一手悄悄摸進兜裏,將先前偷偷藏起來的兩張符摸了出來,這兩張符紙要對付這珠串,是不太可能的,但對付禿頭凡人,卻是綽綽有餘。


    一張定身符。


    一張風符。


    正好將這和尚收拾了。


    因為對這個生魂沒什麽防備,那光頭原本還在凝神注意樓頂打動的動靜,見到那紅光幾乎衝破天空,要將半片天都染出奇異的顏色,算著時間準備重新上去布置自己的陣法——


    結果。


    就是一個不注意。


    身後傳來風聲,他靠著練武的本能想避開,許嬌的第一個動作卻隻是個假動作,符咒的真正位置是朝著和尚避開的方向去的,那人或許根本沒料到她能有身手,隻將上次派去追她的鬼當做是被鄭芷虞收拾的,沒怎麽考慮這個鬼王心上人。


    因為在他的眼裏,許嬌近乎螻蟻。


    誰會去認真防備一隻螞蟻呢?


    就這樣,他被定身符直接貼中,下一瞬,風符在空中直接燃燒,和尚眼中先是驚詫,後又變成了奚落,一道風符而已。


    如今這個年代,有幾個人能靠一道符籙直接招來風呢?


    能將自己吹個涼快,都算是許嬌厲害。


    他是這麽想的。


    許嬌也有些惴惴不安。


    尤其是她看見腳底下的那佛珠珠串隨著這光頭的意念,裏麵的鬼怪一個個冒出來顯形的樣子,隱約猜到了自己可能下場不太好看。


    而且剛才那張飛在半空中燒完的符籙,現在也沒有任何動靜。


    整個世界,安安靜靜。


    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許嬌在這短暫的時間裏,不斷轉動腦海,在思考自己是不是畫錯了什麽符,難道這個《十八號樓》的女主角就要以這樣悲慘的形式狗帶嗎?


    這真是史上死的最隨便的女主角了。


    被她的定身符定住的光頭胖子眼中露出猙獰的惡意,彼時珠串裏的厲鬼已經慢慢浮現出來,半截身子都已經冒出,眼看著就要一人一口將許嬌吞下——


    就在這時!


    天地間猛地一股狂風從底下衝起,朝著他們的方向狂猛地卷來!


    這風有多強呢?


    許嬌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風裏麵夾雜著的風刃迎麵而來,連她一個本來不該受到影響的生魂,都能從那風中察覺出危險來。


    仿佛那風刃能刮裂她的魂魄。


    和尚眼底的譏諷笑意凝固了。


    許嬌所能看見的最後一幅畫麵,就是他眼中露出的不甘,緊接著,他和那串佛珠,就被那風團淹沒了,本來許嬌也要被卷進去的,但在關鍵時刻,視線範圍內掠過一角紅色,等她反應過來時,就發現自己被鄭芷虞抱在懷裏,拉到旁邊,險險避開那道風。


    她轉頭看了看,見到鄭芷虞的半邊臉上都被血紅色所覆蓋,連向來黑沉沉的眼底都冒著紅光,像是凶性被激發了出來。


    許嬌正想問她有沒有事,餘光卻注意到樓頂的那大片紅色還沒散去,那紅色的盛況,光是看一眼,就讓人從心底發怵。


    鄭芷虞注意到她的視線,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臉色比往常更蒼白,幾近透明,順著她的目光看到樓頂,低聲給她解釋:


    “他放出來一個不得了的東西。”


    “被幾十條人命滋養出來的厲鬼,又是初生的家夥,血煞氣最重……我都隱約不敵。”


    許嬌聽見她的話,本能地抓了下她的手腕,像是在緊張。


    鄭芷虞含了半句話沒說。


    那就是她發現自己少了一魂。


    被這種濃重的煞氣衝撞,剩餘的兩魂七魄極其容易不穩,到時候她的修行就會一朝散去……有時候鬼怪之間的對抗就是這樣簡單,過強的對弱的一方,是會造成碾壓效果的。


    而新生的厲鬼,在誕生之初,是沒有理智也沒有意識的,若是在鄉村田野那種地方出現,基本一現身就會滅一村,造成血流成河的效果。


    等到那血氣、戾氣都散去,就會遊蕩在世間,稍稍強大一些的,靠著吞噬低級的鬼怪就能變強,然後才能逐漸地找回神智,但是在遇到自己死前最厭惡的事情時,還是會激發戾氣。


    鄭芷虞也不知道這老和尚到底哪來的本事,竟能在這厲鬼剛被血氣滋養,戾氣不散的時候收服,想來那鬼麵佛珠並不是一般的法器。


    起碼當世應該沒有人能輕易養出來。


    “那……怎麽辦?”許嬌自己除了這臨時學來的幾手符,對這些東西的了解全靠遇上了之後腦子裏莫名其妙的靈光一現,現在鄭芷虞都說她沒有辦法,許嬌就更難想出應對的法子了。


    但不對付又不行。


    現在能明顯看出來,這個假和尚有點瘋癲,他能在天下聞名的s大做出這種極其損陰德的陣法,肯定是不會在乎人命的,放出這種厲鬼,他也不會在意若是沒有被收走,之後會造成多少無辜人的死亡。


    可是許嬌和鄭芷虞都不會放任這件事就這樣發展下去。


    鄭芷虞本意是將許嬌帶到安全的地方去,或者幹脆送她回魂,畢竟她一人對付樓頂的東西都尚且吃力,何況是再帶著許嬌,她不敢保證能夠護許嬌周全。


    許嬌卻是抬手捂了下心口的位置,擰起了眉頭。


    鄭芷虞連忙問:“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許嬌一時間難以判斷這是什麽樣的感覺,遲疑了一會兒,才慢慢地開口:“我的身體在宿舍,應該不會有事,我現在是突然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要出來的感覺。”


    什麽?


    鄭芷虞聽出幾分驚悚之意。


    許嬌現在是魂體狀態,又不是肉-身,魂體裏,能有什麽東西?


    但沒等她問,兩人同時感覺身上一寒。


    高樓頂上,一個黑發的、幾乎被血染紅的身影定定地站在邊緣處往下看,哪怕看不清她的麵目,可她那鎖定的目光,幾乎有如實質地定格在兩人的身上。


    格外銳利。


    許嬌雖然是魂體,後背也生出寒意來,與鄭芷虞一並抬頭去看,見那紅色的身影張開雙臂,像是想從那裏就這樣直直地墜落。


    與此同時。


    一股極其濃烈的血腥味,從不遠處傳來,伴著這血腥味,天上的星星也變得看不清楚,一時間隻覺整個世界都變得了紅色。


    仿佛預兆著這注定是個猩紅色的夜晚。


    許嬌聽見鄭芷虞喃喃的聲音低低響起:“……陣法開了。”


    ……


    一個精心布置的、吸收了諸多血氣和怨氣的聚陰陣,能夠對局勢起多大的作用呢?


    半個小時足以說明一切。


    許嬌看著被百鬼包圍的鄭芷虞,自己被那道新生的、恐怖的紅衣女鬼逼近,頂樓邊緣坐著一身血的和尚,向來鋥亮的腦門被染紅了一半,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吊著一口氣爬上來。


    新生的怨鬼慢慢逼近,鄭芷虞那邊的紅衣也被扯掉了裙擺,剩餘的顏色慘淡不已,若說先前是鮮豔欲滴的,現在的她就像是褪色了一樣,這衣裳的紅頂多成了番茄色。


    她快要不行了。


    許嬌前所未有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可她現在所有的腦細胞都用來思考一件事——


    如何馬上變身成鬼王?


    怎麽才可以做到?


    和尚似乎已經看出她們黔驢技窮,在那邊瞧著鄭芷虞冷笑:“隻是個魂魄不全的家夥,雖不知你怎麽修成的厲鬼,但是……到此為止了。”


    “當然,若你肯臣服於我,我可勉強再讓你在這世間多活幾天。”


    鄭芷虞看了看許嬌的方向,許嬌不動聲色地對她眨了一下眼睛,鄭芷虞立刻改了口:“收降怎麽不早說?打了這麽半天,原來都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失敬啊,大師。”


    那和尚冷笑了一聲。


    他當然沒有這麽容易被收買,聽見鄭芷虞改口的話,立刻就道:“敗者投誠自然要拿出一些誠意,這樣,我這裏有個乾坤袋,裏麵有些好東西,你將這個生魂放進去,我要以她來引出鬼王。”


    許嬌還是眨眼。


    鄭芷虞卻不肯了。


    這禿子能拿出什麽好東西?


    引出鬼王的辦法,想也知道是哪幾種,無不是讓與鬼王有聯係的人受到極大的痛苦和折磨,她不舍得。


    禿驢似是看出了她投敵的心意不誠,也懶得去看她們倆的掙紮,也不知怎麽竟然將許嬌隔空抓了起來,往那乾坤袋裏麵丟。


    鄭芷虞睜大了眼睛:“不!!”


    與此同時,她身上那有些襤褸的血衣重新變得豔紅起來,就連眼底的黑色也再維持不住,許嬌所能看到的最後一景,就是她眼角的紅色慢慢地壓過了黑色。


    她似乎因為這個失去了理智。


    連那和尚都驚詫地歎了一聲:“你竟還能……”


    ……


    後麵的話許嬌聽不清楚了。


    她胸口的灼熱之意越來越強烈,好像要脫開她朝著其他的地方飛走,她甚至來不及體會這乾坤袋裏麵究竟有什麽乾坤,就先被這可怕的感覺攝走了所有的注意力。


    腦海裏走馬燈一樣地閃過許多的片段。


    許嬌有時是鄭芷虞的角度,有時又是那個夾著尾巴走路、不怎麽適應自己身份的人,她看見這個狐狸尾巴的家夥跟鄭芷虞在山上度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


    直到有一天。


    鄭芷虞告訴她:“我閱遍古籍,也不知該如何將這狐狸的精魄與你分開,我可答應你,他日你若是身沒,我會送你至地府,過奈何……你看如何?”


    已經能控製自己不變出尾巴的少女點了點頭。


    穿著道士服的鄭芷虞鬆了一口氣,與她道;“那就好,不過你總不能在這道觀與我待一輩子,你的緣分在山下,今日你便下山去吧,日後若是遇到棘手的事情,可再來尋我。”


    話音才落,許嬌就見自己緊緊扒住了桌子,緊張地問:“我……我不想下山。”


    清冷的女人挑了下眉頭,黑曜曜的眼睛裏都是溫柔和耐心:“嗯?”


    許嬌聲音更大了一些:“我不想下山,我不嫌棄這山上枯燥,我就想一直和你待在一起……不、不行麽?”


    鄭芷虞溫和地回答她:“不行。”


    許嬌分神想了一句,不行就不行,以後別求我。


    但她如今全然沉浸在這不知是誰的記憶裏,並無法替自己發出聲音,隻能按部就班地看著這角色再往下演。


    記憶很快翻篇。


    已經回到人世間的少女很快忘記了這山上的插曲,仿佛真成了凡塵裏的人,生活、勞作,聽從父母之命,嫁給一個自己並不怎麽愛的書生,隻是成婚的當晚,衣裳被褪去的時候,她太過緊張、驚慌,不小心將那棕色的尾巴露了出來。


    書生嚇得直接在婚房裏昏倒。


    次日,許嬌被那家人的家丁拿著棍-棒團團圍住,無論她怎麽解釋,也沒有人肯相信她的話,隻是對她說,妖怪,滾出這裏。


    許嬌感覺到自己這個視角的少女傷心極了,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掉,明明身上還穿著婚服,卻一點兒不像是大婚的新娘子,狼狽不已。


    就在那些棍-棒要落在她身上的時候,不知哪裏來了一陣風,將院落裏的樹葉都吹飛了。


    淚眼朦朧的少女抬頭去看,見到久違的那道黑白道服的身影。


    她是被抱著離開那院子的,因為先前被她名義上的夫君打斷了一條腿,所以無法逃脫,現在連站立也成了問題,她抱著鄭芷虞的脖子偷偷地哭,卻聽見對方低低地說:


    “抱歉。”


    “我來晚了,我應該早些到的,你這情-劫……著實凶險。”


    許嬌抬頭看著她,見到那白淨的、弧度好看的下巴,因為從小跟在對方的身邊,所以對這劫難之類的東西並不陌生,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說:


    “我……不愛他,也是劫嗎?”


    抱著她的人頓了頓,回答:“我不知。”


    許嬌又說:“我不想再嫁人了,他們都覺得我是妖怪、是異類,沒有人會喜歡我的。”


    鄭芷虞低頭看了她一眼,林間的光透過樹葉,斑駁地落在她的麵龐上、衣裳上,金光竟然襯得這雙星星一樣的眼睛更好看了些。


    她說:“不是妖怪,凡人愚昧,不願以心看人。”


    大紅衣袍的少女非常安靜,不知有沒有聽懂。


    鄭芷虞仿佛感受到她的傷心,又補充了一句:“我不覺得你是妖怪。”


    少女仿佛被她的話稍稍激勵了,於是勉強打起了精神,問她:“那你會喜歡我麽?”


    鄭芷虞:“……”


    她遲疑了。


    少女又蔫巴巴地縮回了她的懷裏,嘀咕了一句“我知道,你那些話都是安慰我的。”


    “……會。”頭頂上冒出一個艱難的字。


    有人趁勢追擊:“既然凡人愚昧,我便不與愚昧之人同流合汙,我要與你一起住在山上,如今我劫也曆了,人間也看過了,可我還是最喜歡你的道觀。”


    “這恐怕——”


    “你還是嫌棄我。”


    “並非如此,隻是我也多在人間曆練,並非日日住在山上,道觀無人,前些日子被大雨衝塌了幾間房子的屋簷,怕是不太宜居。”


    “我不管,我就是要跟著你,你救了我就要對我負責呀。”


    “……容我想想。”


    ……


    畫麵一篇篇地翻過。


    少女跟著道姑以天為被地為廬,甚至無師自通地將那大大的狐狸尾巴當做暖絨的被子,在野外睡得香甜不已,還要與鄭芷虞分享自己這尾巴的軟乎,纏上對方的手臂,扒拉上去問:


    “喜歡嗎?我的尾巴你喜歡嗎?”


    鄭芷虞:“……”


    許嬌在這場景裏幾乎是看遍了鄭芷虞悶騷的模樣。


    明明喜歡別人毛茸茸的尾巴,不肯說;明明很喜歡對方煮東西的手藝,卻吝嗇地連句誇獎都不給;怕少女被人發現不對勁,所以從不去人多的地方;會在天熱天冷的時候想辦法給對方調理身子,晚上起來會偷偷給篝火添柴……


    她的那些心思,都藏在不經意之處。


    她以為自己表現的不明顯,可是早被對方全部看在眼中。


    於是有一天,許嬌陪著她走在降妖除魔的路上,聽見自己口中狀似隨意地問出一句:“你們道門,可以成婚嗎?”


    鄭芷虞眼也不眨地回答她:“當然,怎麽問起這個了?”


    許嬌聽見自己“唔”了一聲,冒出驚世駭俗的一句:“因為我想嫁與你啊。”


    鄭芷虞:“!”


    她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震驚,懵了許久,才愣愣道:“你……你方才說什麽?”


    許嬌看著她的樣子,覺得很好玩,如今她已經摸清了自己在的這人的行為模式,於是動了動唇,記憶裏、記憶外的雙魂異口同聲地說出那句話:


    “我說,我想嫁與你,當你的妻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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