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許嬌末尾的那句溫溫柔柔的“說出來,我會滿足你”,莉莉絲臉紅不已,睫毛抖得更厲害了,像是被狂風席卷的枝頭樹葉,撲簌簌地。


    她踟躕、猶豫、搖擺。


    莉莉絲想,自己不能將那樣過分的話說出來。


    聖女能夠拯救她,將她從那個水深火熱的家庭裏拯救出來,已經是她的恩人了,自己不能夠祈求太多,教堂裏的神父說過,好孩子是不該貪婪的。


    應該學會知足。


    這已經是她有記憶以來最幸福的一天了,怎麽能夠貪戀那些遙遠的東西呢?


    於是。


    莉莉絲不自覺地咬緊了自己的下唇,一麵被許嬌話中的壓力所迫,想要誠懇地將自己內心的話說出來,另一麵又擔心對方覺得自己貪婪,內心陷入極度地掙紮。


    本來像粉玫瑰一樣的唇瓣都被她的牙齒咬得有些發白。


    許嬌看她這樣為難,也沒打算逗她,隻是抬手摸了下她的腦袋,指尖從那碎金似的柔軟發間穿過,最後在她如今吹彈可破的臉頰上點了一下,又道:


    “好了。”


    “我已經聽見了,不想說出口也沒有關係。”


    “我答應你。”


    答應你,我會滿足你的這個願望,哪怕你不曾說出口。


    莉莉絲的眼睛像小鹿一樣睜大,裏麵都是茫然和不解,似乎不明白眼前的這位聖女究竟在說什麽,隻有些笨拙地、卷著舌頭重複了一下許嬌所說的那個詞:“聽見?”


    她的尾音輕輕地上揚,顯得她十分可愛。


    如果不是因為有那樣的後媽,以她這樣的貴族身份,或許她該成長成一個活潑的、調皮又可愛的小女孩,她會像是朝陽裏盛開的一朵小雛菊,燦爛又奪目。


    許嬌笑著隔著衣服指向她胸膛的位置,低聲道:


    “是的。”


    “我能聽見人們心底的聲音,他們的禱告、他們的願望,所有,我都能聽見。”


    莉莉絲麵上出現驚詫來,像是覺得不可思議,在她的印象裏,似乎隻有神才能有這樣神奇的能力,因為信徒們總在神像前、教堂裏、禱告室中,虔誠地,卑微地,一次又一次地禱告,而神需要聆聽教徒們的心聲,回應他們中最虔誠的祈求。


    她沒有想到,原來聖女也有這樣的能力。


    那各大神殿的教皇呢?


    然而思維才剛剛發散到這裏,她就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臉,滾燙的溫度傳入她的手心,莉莉絲整個人緊張地腳趾都蜷縮了起來。


    既然聖女能聽見所有人的心聲……


    那是不是,也能聽見她的?


    那她剛才所猶豫要不要說出的那句話,其實聖女早就聽到了對嗎?


    而聖女說,我答應你。


    也即是說,她真的……真的能奢


    望永遠侍奉聖女嗎?


    莉莉絲隻覺自己陡然被一道名為幸福的洪流所席卷,而她心甘情願地置身其中,被那洪流所吞沒。


    ……


    或許是東方文化的表達更為內斂。


    許嬌還沒見過連害羞都這樣可愛的人,莉莉絲的麵部表情豐富極了,仿佛眉眼能自己撘起一台戲,演一出精彩紛呈的踢踏舞。


    又因為這個女主角跟她想要塑造的類型完全不同,許嬌終於有了別樣的感觸。


    她在心中鬆了一口氣。


    無端端地又想起上個世界風青玉所說過的那句話來:“我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她的小說女主角,原本……也不該成為任何人的替身。


    如果不是因為當年的那一場意外,許嬌不會投入到這個名為創作者的世界裏,也不會寫出這麽多的、像是工廠複製品一樣,麵目一模一樣的主角。


    雖然不知道莉莉絲的這幅模樣生成是世界的自動設定,還是別的什麽原因,但許嬌心中莫名其妙地鬆了一口氣——


    她想。


    自己該放下了。


    強求總是沒有好結果的。


    這些世界的主角,都該有她們自己原本的人生軌跡,按照劇情發展和身世背景,掙紮出屬於她們的精彩故事,而不是被人當做破爛的、糟糕的、失敗的複製品,在給予了她們美好的同時,又讓她們在痛苦中毀滅。


    莉莉絲……也是一樣。


    她該應和《被偏愛的她》這個題目,在經曆了足夠的童年磨難之後,生命裏餘下的都是美好,這樣才公平。


    如此想著,她借著在莉莉絲身邊的這份難得清閑與安靜,竟然就這樣躺在對方的腿上,小憩到將要睡著。


    莉莉絲緊張、害羞之後,低頭看見許嬌閉上眼睛的樣子,她小心地盯著許嬌精致的模樣看了看,又挪開目光,小小地吐出一口氣,然後不著痕跡地換了氣,又悄摸將目光挪了回來。


    像是個膽兒小的兔子。


    連盯著漂亮的人,都不敢多看一會兒,戰戰兢兢的,隨時有點兒風吹草動,就要將她的膽子嚇破了似的。


    莉莉絲從不知道黑頭發黑眼睛也能這樣好看,隻覺自己曾見過的那些擺在家裏的油畫,沒有一副能將許嬌的模樣描繪出來,等這樣三五次偷偷打量沒被發現之後,她膽子大了點,視線從許嬌的眉毛、眼睛一路往下看,一寸寸描摹過她的五官。


    忽然間。


    原本閉著眼睛的許嬌陡然捉住


    了她微微抬起的手腕,似笑非笑地睜眼,正好對上她的目光,莉莉絲還以為她睡著了,嚇了一跳,本能地就想後退,但是大腿又被許嬌枕著,想動也無法動,就像是一根被下了定身咒的小木頭。


    許嬌盯著她的眼睛,微笑著問了一句:“我好看嗎?”


    莉莉絲:“……”


    她的臉頰重新開始變紅。


    過了一會兒,許嬌見她小雞啄米一樣地點頭,然後用咕噥一樣的語氣小聲道:“您就像是紮


    克山頂那捧常年不化的雪一樣,很冷,也很美。”


    隻讓人看一眼,這容顏就永遠烙在人的人頭,


    紮克山是這神跡大陸最高的山脈,拱衛在神殿的北方。


    天氣好的時候,從這大陸的任何一端望去,都能隱約瞧見那座山的山頂,還有上麵覆蓋的皚皚白雪,有人說,神在來到人間的時候,會偶爾站在那山頂,俯瞰這世間。


    莉莉絲沒有見過神,但她如今看著聖女,就覺得自己如今應該是在離神最近的地方了。


    聽見她那小聲的誇獎,許嬌笑了一下,也沒有說什麽,隻是由著她打量,剛想繼續閉上眼睛睡,忽然想起來自己還壓在人家身上,按照莉莉絲這個性格,估計就是腿麻到忍不住了,也不敢挪動一下吧。


    許嬌坐了起來,往旁邊挪了挪,重新找個靠枕墊著,而後閉上了眼睛。


    莉莉絲感覺到這溫暖從自己的身前挪開,像清風一樣刮走那淡淡的、她來不及辨別的香味,心中不由湧上點兒失落來。


    她又咬了咬下唇。


    濃密的睫毛垂下,將她心中的失望掩蓋。


    ……


    許嬌起初睡的很安穩。


    直到不知哪兒的一陣風吹來,從她的肌膚上拂過,讓她凍得一激靈,意識清醒了過來。


    她還未睜眼,陡然察覺到哪裏不對——


    她的眼皮子格外濃重,像是被濃稠的膠水黏住,怎麽都睜不開,而她能體會到,從自己皮膚上掠過的那清風,正在往她的衣服裏鑽。


    許嬌感覺自己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都要全部豎起來。


    這是針對她的,還是針對太陽神殿的什麽陰謀?


    她本能地清醒過來,卻暫捺不動,想要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緊接著。


    她就感覺到那風從自己的身前拂過,風實在太冷,如同冰原上吹來的,激得她汗毛也立了起來,層疊的衣裳褶皺下藏起的秘密,也跟著挺起。


    那是一種怎麽樣微妙而詭異的感覺?


    明明感覺不是什麽實體,卻有一種自己被這風輕薄了的感覺,尤其是……這馬車裏好像還不止自己一個人。


    許嬌知道這種曖昧的時候呼喚係統是沒有用的,自從進入這個世界之後,她的腦海裏就有了相對應的知識,很快,她的指尖動了動,在空氣中寫出一個帶著金光的字來。


    灼熱的日光陡然籠罩在她的頭頂。


    這滾燙,能驅散一切的黑暗力量和陰霾。


    一時間,許嬌隻覺自己眼皮上覆蓋的那些沉重也隨之消失,如同高溫蒸發之後,連點兒水痕都沒有留下的路麵,她睜開眼睛,黑眸裏麵一片清明。


    頭頂的光明神術還在發著光和熱,許嬌坐了起來,她原以為剛才那是個夢境,然而身上殘留的感覺還未褪去,好像她剛從一個冰窟裏爬出來似的,四肢百骸的寒意都沒來得及驅出。


    甚至……


    坐起來之後,這布料交疊的領口下,方才被那陣風捉


    弄過的地方,還敏感地有些難受。


    跟布料摩擦的難受。


    許嬌先將視線放在女主角莉莉絲的身上,然而對方這會兒正趴在窗口下的坐墊位置,睡的正香,口水都流了出來,儼然不知道周圍發生了什麽的模樣,甚至往許嬌變出來的那個小太陽的位置小幅度地挪了挪,像是想接近溫暖。


    她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再無困乏的意思,俯身張開五指,按在這馬車柔軟的帶波斯花紋的地毯上,稍稍閉上了眼睛,指尖就有一道金色的光流出,沒入那地毯裏,在她閉上眼睛之後,她卻能清晰地看見這個馬車裏布置的各種各樣複雜的魔法陣。


    像是金色的大小齒輪,嚴絲合縫地交錯在一起,共同為這馬車構築了一套兼具實用與防禦為一體的魔法陣。


    裏麵有檢測魔法、抵禦魔法……


    沒有哪一環節出現問題。


    一切正常。


    許嬌重新睜開了眼睛,看向了窗口的方向,外麵吹進來的風依然是柔和的,不似她方才睡著之後的冷冽,而且似乎……也沒什麽不正常的地方。


    就在她剛才探查這個馬車魔法陣時,時間已經稍稍走過一些,或許是因為許嬌施展的那個光明神術,如今馬車裏變得有些熱,莉莉絲的額角滲出稍許的汗來。


    許嬌抬手將那個燦烈的小太陽收掉,走到了莉莉絲的身邊,俯身看著這個人,問係統:


    “女主角此刻的各項數值是?”


    係統如實回答:“好感度,50,黑化值,0。”


    非常正常的數字。


    鑒於許嬌是拯救她人生、又帶領她進入神殿的人,好感度突然飆得這麽高也不算奇怪。


    但剛才那陣古怪的風是怎麽回事?


    許嬌俯身仔細地觀察著莉莉絲的這張臉,又想起她和自己設定的主角不一樣這件事了,端詳半晌,她的目光中帶起幾分沉思的意味來。


    ……


    傍晚時分。


    窗外的光慢慢暗淡下去,天邊的雲霞呈現出一種極其震撼的顏色來,紫色、藍色、紅色、金色交織在一起,將雲朵和天空染得熱烈又絢爛,鮮豔的顏色總是抓人眼球的,讓人聯想到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東西,如夢如幻。


    先前打瞌睡的莉莉絲現在已經醒了,趴在馬車的車窗邊看著遠處金色的日光一眨不眨,時不時地發出小小聲的驚歎來。


    許嬌以前坐過幾次飛機,回回都選的靠窗的位置,所以反倒沒有她那樣誇張的反應,但饒是見過很多


    回,許嬌也依然承認,這千變萬化的、四時不同的天空,永遠都能美的讓人挪不開目光。


    她靠著坐墊在喝一杯玫瑰花茶,品嚐熱騰騰的、香噴噴的華夫餅。


    金黃色的餅烤的香軟,有一種淡淡的奶油味,也有一種甜甜的焦香味,就是太甜了點,許嬌咬了兩口,硬是喝下了兩杯茶。


    她沒再碰這點心,直到莉莉絲看完了這晚霞,等天邊的太陽落下,黑幕席卷而來,她巴巴地轉頭問許嬌:


    “聖女,這個世界為什麽要有夜晚呢?一直都是光明不好嗎?”


    許嬌聽見她的問題,目光也看向窗外的方向,她輕輕勾了一下唇,像是也在思考一樣,過了好久,久到莉莉絲都要忐忑了,她才反問道:“你不喜歡夜晚?”


    莉莉絲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話,好像擔心說錯了什麽引得許嬌笑話,但是在許嬌鼓勵的目光下,她還是勇敢地開口了:


    “因為……黑暗總是不好的,不是嗎?”


    許嬌對她微笑了一下,看了眼窗外,發現如今已經有星星在夜空中出現,神跡大陸沒有空氣汙染,星河自然璀璨閃爍,如今已經隱約能窺見幾個小時後的壯麗光景。


    她坐到了莉莉絲的身邊,對她指了下窗外:“你看——”


    莉莉絲的目光順著她手指指著的地方看去,隨後就看許嬌指尖飛了一道銀色的光出去,那光落到天上,原本還暗淡的星光,登時像是得到了什麽力量一樣璀璨了起來,原本稀稀拉拉的、碎鑽一樣的天空,一瞬間,像是長龍被點亮似的,星河貫穿,滿目絢爛。


    莉莉絲情不自禁地:“喔……”


    然而這還沒有完!


    天空中的星星不知道受到什麽指印,竟然飛快地從一個地方,朝著另一處墜落而去,起初隻是一兩顆搖搖欲墜,然後是三顆、五顆……


    直到滿夜空的星光都刷拉墜落。


    下了一場盛大的流星雨。


    銀光晃晃,搖碎了人的眸光。


    這樣的場景,已非奇跡所能形容,堪稱神跡。


    隻有神有這個力量。


    門外的安德魯和侍衛也發出了讚美的驚歎聲。


    莉莉絲更是莫名其妙地濕了眼眶,她抬手捂著自己的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眼睛也不敢眨一下,不願去錯過這前所未見的一幕,隻怔怔地看著。


    等到這星星都落完之後——


    下一瞬。


    漆黑的星空,陡然又掛滿了琳琅滿目的繁星。


    像是先前的那些畫麵從未發生過。


    星星調皮地一閃一閃,仿佛跟神跡大陸的人們開了個小小的玩笑。


    許嬌的聲音慢慢地在莉莉絲的耳邊響起:“正是因為黑暗的存在,所以才讓人們懂得珍惜光明。”


    莉莉絲使勁的點頭,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淚,今日的一幕給予了她極大的震撼,她覺得自己永遠都不會忘記,她小聲


    地對許嬌說:


    “謝謝您的教導。”


    許嬌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回了句這不算什麽,而後就恢複了淡淡的神情,好像剛才的那一切並不出自於她的手,黃金馬車繼續在這銀光璀璨的星河裏奔跑,在空中劃過金色的流光。


    ……


    是夜。


    莉莉絲小心地吃掉了四五個華夫餅,杯子裏的玫瑰花茶還剩小半杯,她就沒喝了,而是打著小飽嗝趴在一個金色抱枕上睡著了。


    許嬌在旁邊看著她沉睡的模樣。


    不知過了多久——


    許嬌也無法自製地被那困意所染,靠在馬車車壁上睡著了。


    雕著金色花紋的薄瓷杯裏,淡紅色的茶水仿佛擁有了靈魂,悄無聲息地滑出了杯子,又躥到了桌麵上,隨後像是果凍似的,爬過地毯,沿著許嬌落下的裙擺一路往上去。


    淺紅色消失不見了。


    睡著的人眉頭卻擰了起來。


    ……


    《被偏愛的她》第十二章:


    “……看見無數星星拖著藍色的磷光墜入大地、沒入黑暗,莉莉絲的心神變得極度震撼,她久久難以平複下來,終於,在睡著後,又做起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夢裏她渾身柔軟,觸目所及都是粉色,她鑽入了一處複雜的小森林裏,這裏由寬而窄,由高到低,地形有些複雜。


    她像是水一樣地柔軟、無形,她跌入一處峰穀裏,本能地攏成一束,想要保護自己,誰知卻反而往裏衝去,她的一部分撞在了門口堅硬的石頭上,然而並沒有感覺到疼痛。


    她眼睜睜看著自己那部分翻了個身再往裏躍去,緊接著躍得粉碎,在那裏頭碎成劈啪的珍珠,碎成了山間的霧。


    窄窄的地方一時容不下這麽多的她,於是那碎珍珠、碎霧便向兩邊湧去,在那凹凸不平的地方轟然而下,察覺到這地洞裏的溫暖和熾熱。


    水流不受她控製似的,一旦進入便凝重而猛烈起來。


    地洞似乎容納不下這樣的她,汨汨的玫瑰紅茶乘隙而進,又被擠著返回,汩汩地、像是溪流;有的在裏頭的曲折裏潺潺成溪;還有的被夾在小縫隙裏打著漩兒。


    睡夢中的神明睜開了眼睛,仿佛有些不解又有些茫然,眼底還殘留著極端的顏色。


    她低頭看著自己潔白的裙擺,見到了小腿上落下的,淡紅色的如絲如縷……將黃金馬車的金色坐墊弄得潮濕,而這一切都發源於濕漉漉的不可見的叢林裏,像是這世上最為隆重的交響樂,正奏到最精彩的部分。


    神明眼中出現幾分凝重。


    她還不知道,她究竟寵愛了一個什麽樣的人類。


    黑暗中,有惡魔發出了輕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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