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口碑很高,高到已經遠遠超出劇組所有人的預料。


    但葉舟此時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昨晚首映場剛開始沒多久,葉舟就接到了一通電話。


    電話是桑榆打來的,她聲音聽上去有些沙啞,語氣裏的悲傷幾乎無法掩蓋。


    “大伯剛才醒了,他說他想見你一麵。”


    葉舟幾乎是瞬間就明白她說的是桑導,明明從昏睡中醒來是件非常值得高興的事情,可桑榆的聲音聽上去卻那麽的……難過。


    他的心不由往下沉了沉,掛了電話後幾乎沒有停頓,馬不停蹄的往醫院趕去。


    透過病房的窗,葉舟看到躺在病床,身上插滿了管子和各種儀器的桑導瘦的幾乎脫了形,整個人看上去瘦弱又憔悴。


    桑榆穿著藍色隔離服正滿眼通紅的看著床上的桑導,這樣的畫麵看的葉舟眼睛也忍不住有些泛紅。


    似是感覺到葉舟來了,桑榆往門外看了一眼,見是葉舟後,彎腰在桑導耳邊說了句什麽,快步朝著門口走來。


    “我已經和醫生說過了,一次隻能進一個人,他在等你,進去吧。”桑榆紅著眼睛小聲對葉舟道。


    葉舟想要問點什麽,但張了口最終卻還是沒有問出來,他沉默著穿上隔離服,戴好口罩和帽子,對桑榆點了點頭,輕手輕腳的進入了房間。


    在桑導床邊站了會兒,葉舟看著病床上幾乎脫了形,蒼老到不像話的老人,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桑導緩緩睜開眼睛,看到是葉舟時,原本有些渾濁的眼睛清明了幾分,他的臉在氧氣麵罩之下,微微動了動。


    葉舟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桑導的手有些涼,可葉舟明明記得兩人第一次見麵那會兒,他的手幹燥又溫暖。


    他不是什麽感性的人,但在看到病重的桑導時,眼眶卻止不住的發酸發脹,好像下一秒就會掉下淚來。


    桑導病得很厲害,葉舟隻能看到他嘴巴動了動,但即便將耳朵湊過去,聽到的也隻有幾個氣音,無法聽到桑導究竟想要表達什麽。


    葉舟背過身去,調整了一下呼吸才總算把不斷翻湧的淚意壓下去,他調整好情緒重新轉過頭看向桑導。


    拉開凳子在床邊坐下,握著桑導的手,輕聲道:“桑導,電影已經拍完啦,是按照最初您給我描繪的那樣,成片效果很好的。”


    “前幾天啊,我親自和幾個大院線負責人談過了,他們看在您的麵子願意給我們多一些排片呢,您老的麵子真的太好用了,若非您在這站著,恐怕不知道要被擠成什麽樣呢。”


    葉舟深吸了一口氣,克製住自己的情緒,臉上露出幾分笑意,又道:“您是不知道,給這些院線做試映的時候,那幾個院線負責人哭的稀裏嘩啦的,場麵一度非常失控,紙巾都不夠用了。”


    他話音剛落,就感覺手被輕輕捏了一下,葉舟知道,桑導能夠聽到自己的話,這是桑導在給他回應呢。


    葉舟笑了下,努力讓自己聲音聽上去高興一些,道:“當時我還跟他們提議,等咱們電影上映的時候,就在影院門口支個攤位,不賣飲料爆米花小零食,光賣紙巾就能讓咱們賺回本了。”


    “不管怎麽說,有了院線提高的排片率,哪怕隻高了一點,也提高了會被更多人看到的幾率,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您說對吧。”


    他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從電影拍攝說到了劇組每個人這段時間的努力和堅持,又從電影拍攝時發生的各種趣事,說到了電影上映後對它的期待和信心。


    當然,重複說了最多次的話,還是讓桑導放心。


    重症監護室葉舟以前看桑導時來過很多次,每天最多隻能進一次,一次三十分鍾,以往快要到時間的時候,總會有護士來提醒。


    可今天的情況卻有些反常,葉舟和桑導說話的時候並沒有受到任何人的阻攔,沒有護士沒有醫生來提醒,就連床頭計時的表今天都停下了。


    “劇組的那個櫃子就突然倒下了,發出很大的響聲,我們當時都……”


    葉舟的話說到一半的時候,被旁邊儀器突如其來的尖銳響聲打斷了,他近乎是有些茫然的看著瘋狂叫囂著的儀器,動作停頓一秒後,瘋了一樣去按床邊的呼叫器。


    可這時,卻見門外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桑榆對他搖了搖頭。


    葉舟失了魂一般跌坐在凳子上,他的手還維持著被桑導抓住的姿勢,可明明之前還會對他所說的話有所回應的手,現在卻再得不到任何回應。


    腳步聲響起,醫護人員從門外衝進來,葉舟被從房間趕了出去,他和桑榆坐在病房門口的長椅上,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人在陷入巨大悲傷的時候是說不出話來的,葉舟低著頭,原本幹燥潔淨的地麵瓷磚上,忽然落下了幾滴水滴。


    起初隻是很少的幾滴,到了後來水滴滴落的速度越來越快,也越來越頻繁,很快地麵上的水滴匯聚成了一小灘水漬。


    也不知過了多久,葉舟看到醫護從病房走出,他下意識想要去問,明明心中已經有了結果卻還是忍不住心懷一絲希望。


    桑榆比他更快一步衝上去,但從醫生微微搖頭的動作和微不可查的歎息裏,葉舟眼中最後一絲希冀也破碎了。


    桑導對於葉舟而言,並不僅僅隻是合作對象而已,更是朋友、長輩、恩師。


    他教會葉舟的不止是有關電影拍攝上的,兩人合作期間,桑導經常會和他聊天,兩人總會在拍攝完當天任務後,隨便找個地方一聊就是一兩個小時。


    桑導既是葉舟的良師,亦是他能夠敞開心扉談心的益友。


    即便在來之前就已經猜到情況不好,可當他真的離去的時候,葉舟心裏還是難受的厲害。


    他伸出手緩緩遮住自己的眼睛,好像這樣就能將眼淚壓回去。葉舟做了幾個深呼吸,看著哭到上氣不接下氣的桑榆,聲音沙啞的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


    江亭遠接到消息趕來時,葉舟已經幫著桑榆一起辦理完了桑導的各項手續,桑榆還在默默垂淚,葉舟情況比她稍微好些,眼睛卻也是紅腫的。


    走到葉舟身邊,江亭遠俯身吻了吻他泛紅的眼眶,在他耳邊開口道:“難過就哭出來,沒關係,有我在。”


    葉舟原本已經差不多把情緒收斂好了,但有時候真的很奇怪,難受的時候別人不問的話或許隻難過一會兒自己就能調節好,可一旦有人問,尤其是非常信賴親密的人來安慰時,難過反倒變本加厲起來。


    “不用,我沒事。”葉舟說著沒事,卻忍不住將頭埋進了江總胸口。


    他沒有說話亦沒有發出什麽聲音,看上去就像是累極了在小憩,可江亭遠卻感覺到胸口傳來的溫熱與濕潤。


    江亭遠什麽都沒說,將葉舟抱緊,寬大修長的手輕輕拍打在他的後背,給予他無聲卻的安慰。


    兩人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四點多了,夜幕尚未褪去,天色也依舊暗沉。


    電影拍攝期間工作強度很大,後來電影拍完後剪輯、送審、談排片,一係列工作做下來基本是連軸轉,很辛苦,但葉舟從來沒覺得累。


    可從醫院出來,坐在江總車子的後座上,葉舟卻感覺到了累,那是一種由心中生出的疲憊,像是忽然之間被抽空了所有動力,剩下的隻有沉重和滿滿的疲倦。


    江亭遠注意到他的狀態,將自己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下披在葉舟身上,並小聲囑咐司機調高空調溫度。


    葉舟最近工作量實在太大了,他始終提著一口氣,可現在這口氣隨著桑導的離世散掉了,那些積壓多時,被強行忽略的倦意齊齊湧現。


    身心俱疲的葉舟甚至沒有堅持到家,在車上悄無聲息的昏睡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的時,葉舟隻覺得頭痛欲裂,鼻尖縈繞的是滿滿消毒水的氣味,他盯著雪白的天花板愣了很久,才掙紮著想要起身。


    但他剛一有動作立刻就驚醒了床邊的江亭遠,見他醒了,江亭遠伸出手背摸了摸他的額頭,緊繃的神色稍緩,卻還是壓著葉舟的手臂沒讓他動。


    “今天的液體還沒輸完,乖一點。”江亭遠邊說邊起身,按響了床頭的呼叫鈴。


    葉舟想要開口說話,但剛開了個頭就被自己沙啞難聽的聲音嚇到了,“我……這是怎麽了?”


    江亭遠拿起桌上的水杯試了試溫度,這才送到葉舟嘴邊。


    葉舟邊喝邊眨眼,試圖從江總的表情中得到什麽線索,然而並沒有,江總的神色很嚴肅,嚴肅到葉舟都快以為他不是在喂自己喝水,而是在批改什麽重要文件似的。


    待到一杯水下肚,葉舟沒忍住打了個水嗝。


    江亭遠將水杯放回去,才終於開口道:“從醫院回去後沒多久你就發起了高燒,我給你辦了住院。”


    看著江總眼中的血絲,葉舟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辛苦你了江哥。”


    江亭遠搖了搖頭,看著葉舟沉默良久後道,“下次不要再這樣了。”


    他說的‘這樣’指的自然是葉舟之前不要命似的工作,葉舟自己也心知肚明。


    思緒漸漸回籠,葉舟立刻就要掀被子下床,卻被眼疾手快的江總一把按了回去。


    “江哥,桑導……”


    “桑榆已經通知了桑家,他生前囑咐過家人,不辦葬禮,等你養好身體,我帶你去看他。”


    “可是……”


    “沒有可是。”


    “但……”


    “沒有但。”


    “我……”


    “躺下,被子蓋好。”


    “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必須在反派破產前花光他的錢[穿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裁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裁影並收藏必須在反派破產前花光他的錢[穿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