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霍霍,矯若遊龍。


    鏡頭裏的少年神態散漫,嘴角噙著淺淺笑意,修長身姿在方寸之地閃展騰挪,動作幅度不大,一招一式卻矯健靈動,手中的劍勢起處,在空氣中劃出道道無形漣漪。


    直播間裏的彈幕評論忽然驟減,在線觀看的總有好幾千人,此刻的留言卻稀稀落落的,全都驚訝無比地看著畫麵上的阮輕暮。


    那是一把木劍,應該輕飄飄地沒有重量,可是拿在這古裝少年的手裏,偶然急刺突劈時,卻絲毫不缺隱約的凝重和狠厲。……


    秦淵僵直著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畫麵上的人。


    隻是換了一套像是cos的裝束,隻不過是隨心所以的玩鬧,可是不知道怎麽,他卻越看越焦躁,心裏像是有什麽堵得死死的,一直堵到了嗓子眼,幾乎叫人無法順暢呼吸。


    明明就是阮輕暮,眼角眉梢都是朝夕相見的那個人,可卻又像有點陌生,像是另一個人。


    攝影機是固定的,沒有專業的近景和分切鏡頭,阮輕暮劍著越舞越急,劍勢極快時,鏡頭偶然會失去他的蹤跡,在畫麵裏留下一道隱約的殘影。


    秦淵看著那忽遠忽近、好像隨時會消失在鏡頭裏的影子,忽然心裏一陣莫名的刺痛。


    他忍無可忍地站了起來,就在這時,畫麵裏的阮輕暮卻忽然長身躍起,以一個極難極刁鑽的角度,從畫麵側邊飛身斜刺,直直刺向了攝影機。


    觀看的人毫無防備,隻看到他一張俊臉瞬間到了近前,劍勢宛如流星,帶著殺氣。


    這一瞬間,看著鏡頭的人幾乎全都心裏一窒,齊齊驚呼了一聲,隻覺得這一劍的目標竟像真的就是屏幕前的自己,甚至不少人都被嚇得往後一閃。


    就在那柄劍堪堪點到距離鏡頭幾厘米處,阮輕暮的身姿卻忽然收住,那柄劍筆直地指向攝像頭,淵渟嶽峙,靜若處子。


    迎著直播間無數人的目光,他劍尖輕輕一點,忽然笑得宛如春花初綻,促狹又恣意。


    “別來無恙啊,秦少俠。時辰已晚,不如我們下次再約過。”……


    秦淵的心忽然怦怦地狂跳。


    他當然知道阮輕暮裝模作樣地在cos著,可是這一聲卻聽得他心尖兒直顫,一股奇怪的熟悉感撲麵而來。


    他這真是瘋了。阮輕暮一向喜歡開玩笑,三番五次說這些中二的武俠電視劇台詞,隨便聽聽也就罷了,怎麽還胡思亂想起來了呢?


    他狠狠揉了一下自己的臉,怔怔地再看直播間時,阮輕暮卻已經下去了,下麵的彈幕開始瘋狂輸出。


    “啊啊啊,小哥哥太厲害了,學過舞劍吧?是吧是吧是吧!”


    “身手這麽好,簡直可以直接去演古偶劇,比現在的小愛豆美太多了……”


    “不行了,我要看回放去,今晚上等我剪刀手配上古風歌和bgm!”


    “嚶嚶,最後那句台詞是什麽意思啊?秦少俠又是誰?……”


    “就是隨口的台詞嘛,哈哈哈小哥哥好會!聽得我心情蕩漾,腦補了一場古風耽美大戲。”


    ……阮輕暮消失在鏡頭裏,換了方離上來,正在展示一身香雲紗做的改良漢服。


    下麵的回複和討論依舊熱烈。原本被微博引流來看方離女裝的居多,討論和留言也大多是對著他,可現在,集中在阮輕暮身上的留言卻明顯多了起來。


    秦淵心不在焉地看著畫麵上的方離,就連接下來幾次兩個人穿著情侶裝再次亮相,他都有點兒魂遊天外。


    時間過去了不知多久。正在半發著呆,忽然,留言欄裏就有人在刷屏:“我把錄屏剪了個小cut,配了背景音樂,大家捧捧場啊,微博id同這個id~~~~”


    秦淵靜靜地望著那句留言,伸手點開了微博,果然,搜到了,真的有這個id。


    看樣子是個小剪刀手,效率真快,不過是這麽幾十分鍾,就做了一個粗剪出來。


    實際上,也不算什麽精致的剪輯,翻來覆去也就那麽兩三分鍾的舞劍做素材,畫麵做了點複古色調的微調,隻是這音樂。……


    那是秦淵從沒聽過的一首歌,《飛天—歌手:含笑》。查了一下,有些年頭了,好像還得過多年前的音樂mv大獎。


    看著邊上緩緩浮現出來的歌詞,秦淵默默聽著,一時間,竟然心旌動搖,無法自已。


    “如果蒼海枯了,還有一滴淚


    那也是為你空等的一千個輪回


    驀然回首中,斬不斷的牽牽絆絆


    你所有的驕傲,隻能在畫裏飛。……


    大漠的落日下,那吹簫的人是誰


    任歲月剝去紅妝,無奈傷痕累累


    荒涼的古堡中,誰在反彈著琵琶


    隻等我來去匆匆,今生的相會。


    煙花煙花滿天飛,你為誰嫵媚


    不過是醉眼看花花也醉


    流沙流沙滿天飛,誰為你憔悴


    不過是緣來緣去緣如水。……”


    剪刀手姑娘巧妙地把阮輕暮的原聲分成了兩句,伴隨著歌詞唱到“驀然回首中,斬不斷的牽牽絆絆”時,阮輕暮清朗的人聲在旁邊含笑響起:“別來無恙啊,秦少俠。”


    而到了後麵那句蕩氣回腸的“隻等我來去匆匆,今生的相會”時,剩下半句則被剪到了這裏。錦衣少年挺身疾刺後,卻又忽然急停,薄唇間漾著笑意:“時辰已晚,不如我們下次再約過。”……


    歌曲既終,畫麵漸漸變成黑白,錦衣少年的身影徐徐淡去,畫麵上卻忽然多了漫天桃花,在一片素色中毫無征兆地綻開,豔麗燦爛,以至於竟然有點血色般的刺目。


    秦淵隻看了一眼,就已經猛然閉上了眼睛。……


    牆壁邊是明火暗道的壁爐,裏麵燃燒著荔枝木和香樟木的混合柴,在冬日中溫暖又愜意。


    龔思年斜斜靠在大沙發裏,房間裏暖得隻穿得住一層薄毛衣,他麵前的茶幾上擺著個支架,上麵放著ipad,那家漢服店直播間的畫麵正開著。


    厲原端著兩碗剛下好的陽春麵走過來,遞了一碗給龔思年,好奇地湊了過來:“哎喲,這是什麽啊?舞得怪好看的!”


    龔思年眼睛盯著屏幕,漫不經心地說:“結束了,看回放呢。這個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和那個想來店裏打工的孩子一道的。”


    厲原“嘖”了一聲:“現在的孩子真是多才多藝。會跳舞、會直播,還會武術呢?”


    龔思年懶洋洋道:“那當然,從小就各種培訓班上著呢。哪像我們那時候,天天就知道玩泥巴。”


    厲原嘿嘿地笑:“我就記得你那時候撅著個小屁股在地上打彈珠,有個欠揍的小胖墩一腳踢過去,把你踢踹了個大馬趴,坐在地上哇哇哭。”


    龔思年斜睨他一眼:“幫我揍回去那點小屁事,你打算邀功到七老八十歲?”


    厲原理直氣壯地叫:“哪有邀功,保護老婆天經地義。明明是你先回憶青梅竹馬的事來著!”


    龔思年“切”了一聲,拿筷子在麵條碗裏挑了一口,忽然就戳到了下麵軟乎乎的東西。往上一翻,果然是自己愛吃的溏心荷包蛋藏在下麵,還是個雙黃的。


    他瞥了厲原一眼,平日冰冷的眼睛裏春光微蕩,忽然湊過頭來,在厲原耳邊輕輕一吹:“小郎君,又想騎竹馬呢?”


    厲原被他這忽如其來的挑逗逼得眼角赤紅,意亂情迷地一把掐住了他的腰:“操!龔思年你完了,你老公我不僅會騎摩托,騎術更一流,還會馬上十八式你知不知道……”


    龔思年手疾眼快,用筷子攔住了他的嘴,似笑非笑:“你等我先用你的愛心蛋補一補。”


    筷子戳了戳那隻溏心雙黃蛋,明黃色的蛋液緩緩地流出來。他慢悠悠地“嘖”了一聲,沒說話。


    就這麽一聲而已,厲原忽然就像吃下了催?情劑,紅著眼撲了過來:“嘖什麽嘖,我的兩個比這個硬,你吃完了它,再來吃我的!”


    桌上的ipad支架被踢倒了,壁爐裏的木柴發出輕微的劈啪聲,室內被炭火和空調催到了夏天般的溫度,穿不住任何衣服。


    ……


    阮輕暮和方離終於結束直播時,時間比昨天晚了不少,已經到了十一點多。


    工業園外麵的大路上,早已經停了一輛等候的出租車,旁邊站著個高大的男孩子,正在焦急地轉來轉去。


    一眼看到他們倆出來,那個男生就眼睛一亮,大步流星奔過來:“這裏!”


    阮輕暮走近,驚詫地看看他,又看看方離:“你們約好了啊?”


    方離臉色赤紅:“沒……沒有。”


    他抬起頭,明亮的眼睛望著忽然出現的傅鬆華,小聲問:“你怎麽來啦?”


    傅鬆華看著他,低聲說:“在家著急。”


    方離不說話了,半晌才又說:“這麽冷……要等也坐在車裏等啊。”


    傅鬆華恍然大悟,趕緊拉開車門:“哦哦,快上車,別在外麵站著了。”


    旁邊,阮輕暮涼涼地哼了一聲,坐進了後排:“還記得上車啊?我還以為你們要站著說到天亮呢。”


    原來就傅鬆華一個人傻,方離隻是膽小,現在完了,一起傻上了。


    方離跟著鑽了進來,可是傅鬆華卻站在車外麵沒動,直直地看著後排的阮輕暮,一言不發。


    阮輕暮莫名其妙地瞪著他:“看我做什麽,還不上車?”


    傅鬆華的臉漲得通紅,沒有了平時神氣活現的模樣,小聲說:“你坐前麵唄。”


    阮輕暮扭頭看看身邊羞得快要把頭埋到膝蓋的方離,再看看一臉懇求的傅鬆華,終於明白了點什麽。


    他脫口而出說了一聲“艸”,從後座下來了,鑽進了前麵的副駕駛座。


    後麵,傅鬆華飛快地拉開車門,和方離擠在了後排。兩個人並肩坐著,膝蓋緊緊靠著一起,傅鬆華望著窗外,咬了咬牙,手悄悄地向身邊方離的手伸去。


    方離從空調房裏出來的,手掌又暖又軟,傅鬆華卻在外麵站了半天,手掌冰涼。兩個人的手在袖子下微微一碰,一冷一熱,傅鬆華就有點後悔。


    太冷了,好像拿著方離的手來取暖的渣男一樣!


    他正要訕訕地縮回去,旁邊的方離卻抿著嘴,忽然反手抓過來握住了他,手指有點微微的發顫。


    傅鬆華傻了,猛一扭頭,正在這時,前麵阮輕暮也忽然回過了頭:“方離,你的……”


    昏暗的車廂燈下,他的目光猝不及防落在了方離主動伸出去的手上。


    ???……他默默轉過了頭。


    媽的就一個晚上,一切都變了是吧?那種事會這麽改變一個人?!那可是膽子比綠豆還小的方離!……


    他眼觀鼻、鼻觀心地端坐著,隻覺得心裏一陣怦怦跳,也不知道該是高興還是擔憂。這次的司機大哥難得的話少,車輛向前默默開著,半天聽不到後麵有什麽聲音,車廂裏越發詭異。


    他忽然咳嗽了一聲,頭也不抬地向後伸手:“方離把你微信退了,我用一下你的手機。”


    後麵發出了一點極輕微的窸窣聲,不知道兩個人在做什麽,過了幾秒鍾,方離才顫著聲音:“阮哥,給。”


    阮輕暮看了一眼後視鏡裏臉色紅得不像話的方離,反手接過他的手機:“待會兒你下車還你。”


    反正這兩個人也沒空玩手機!


    換上自己的用戶名登上微信,他有點意外。


    秦淵的對話欄裏,沒有消息。


    他趕緊打了一行字過去:“我結束啦!傅鬆華來接我們了,他和你商量的嗎?”


    半天,都沒有回複。他有點詫異:這個時間點雖然有點晚,但是也不至於就睡了,更何況和沒有互相說晚安呢!


    終於,對麵來了一句話:“嗯,剛剛有點事,看到你們下播了。”


    阮輕暮這才鬆了一口氣,笑吟吟問:“看到我舞劍了沒?”


    這個人好奇怪哦,居然都不誇一誇自己!


    秦淵怔怔望著對話框,終於問:“你學過武術嗎?在哪裏學的?”


    阮輕暮一怔。是啊,哪裏學的呢?


    “小時候上過一陣兒興趣班,哈哈,是不是還挺像模像樣的?”他心虛地回,趕緊岔開話題,“對了,我坦白,其實我手機壞了,明天我就拿預支的薪水買個手機去——晚上別等我微信啦,沒手機和你聊天。”


    秦淵輕柔地“嗯”了一聲:“猜到了。”


    昨晚就跑到外麵找陌生人借手機,今天還用電腦旺旺和他聊。


    他的目光望向了一邊那段反複播放著的mv上:“阮阮,有首歌很好聽,我發你郵箱了。”


    阮輕暮輕笑:“好啊,那我明天買了新手機去聽。”


    車開到了方離家門口,阮輕暮把手機還給了方離,一抬眼,就看見傅鬆華跟著方離一起下了車,他一陣無語:“……”


    瞧這膩歪的!


    “車留給你了,接著送你。”傅鬆華衝他揮揮手,有絲難得的沉穩,“路上小心。到家了記得和班長報個平安。”


    阮輕暮探究地看著他,想說點什麽調侃的話,終究還是揮了揮手。


    秦淵這一晚上,好像很快就入了睡。


    精神前所未有的疲倦,太陽穴也越來越疼。頭剛沾上枕頭,就像有什麽沉沉拉著他,往夢境裏飛快墜去。


    有一陣子不做那個奇怪的夢了,就像龔醫生說的,大概是隱形的某些壓力太大,現實中他又不懂得釋放和紓解,才會表現在夢境裏。


    還是那個夢,還是那個看不清麵目的少年,笑吟吟的、熟悉的聲音。


    還是在那個山洞裏,做過好幾遍的、斷斷續續的情節。


    身上胸前的毒蛇傷口麻癢難當,肌膚被燒得滾燙。終於,有人輕輕俯下身,微微冰冷的唇蓋在了傷口上,慢慢地吮吸著。


    他隻覺得身上又是疼,又是舒服,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人的唇才離開了他的傷口,好像幽幽歎了一口氣。


    “就該幹脆殺了你,追殺了我這麽久,煩都煩死了。”


    他好像掙紮了一下,心裏有點兒清明,卻又動彈不得,身子依舊僵硬,眼睛也睜不開。


    忽然地,身邊又忽然更暗了下來,那個少年卻在一片漆黑中,轉過了頭。


    猝不及防地,他一直模糊的臉終於清晰地露了出來,眉目精致又張揚,一雙桃花眼盯著他,眼神帶著點好奇,又似乎有點厭棄。


    夢境裏的秦源卻忽然胸口如同錘擊。阮輕暮!這個夢境裏的人,是阮輕暮。


    夢境越發離奇,沒有道理。對麵的阮輕暮仿佛知道了他在想什麽,微微一笑,臉靠得更近了點兒:“是啊,就是我,怎麽隻隔了這麽點兒時間,秦少俠就不認識我了麽?”


    夢境裏的阮輕暮熟悉又陌生,穿著和今天看到的、一模一樣的修身錦衣,頭上束著金冠,神情多了分邪氣,臉上嫣紅,帶著點陌生的色氣。


    他慢慢靠近了,將渾身不能動彈的秦源壓倒在了身後的山石上:“你臉上和額頭怎麽還是這麽燙,蛇毒還沒清除幹淨麽?該不是毒血攻心,已經在周身轉了一遭吧?”


    冷不防地,他的手指往下輕探,碰到了某處:“哎呀呀,這兒怎麽更燙了,好似還腫了些?……生死攸關,秦少俠想要活命,可就得求我再幫你吸一吸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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