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醫務室裏挺繁忙,兩天的運動會下來,多少有一些崴腳的、擦傷的、摔跤的。


    校醫務室的龔校醫也就二十來歲,剛來沒幾年。


    單眼皮、瘦高個,戴著副金邊細腿眼鏡,一張臉冷得像是誰都欠了他幾百塊,正麻利地給排隊的學生們做簡單診斷處理。


    “你這個擦點藥,我再給你開點,國慶節幾天自己在家揉揉。”


    “就這點擦破皮也來,還想開病假條?你做夢比較快一點。”


    “你這個傷,我這沒法拍片子,明天要是疼痛加重,自己上醫院去,記住了啊,耽誤了變殘廢別怪我沒提醒你。”


    來看病的男學生們大氣也不敢出,一個個乖乖地點頭,不一會兒,挨個都出去了。


    龔校醫一抬頭,看著門口兩個男生,眉毛一揚:“這麽嚴重?”


    一個膚色極白的男生,背著個比他身材還高大的男生,正站在門口。


    被背著的男生臉色有點紅,趕緊下了地,跳著腳走過來:“不是很嚴重……崴了一下。”


    龔校醫“哦”了一聲:“那這麽金貴?還背著來?”


    跟著進來的男生深深吸了口氣:“醫生麻煩您認真看看,我怕不是崴了那麽簡單,搞不好有肌肉拉傷、韌帶撕裂、或者關節囊損傷……”


    龔校醫抱著手臂,薄薄的單眼皮耷拉著:“你這麽厲害,以後是準備去學醫?”


    阮輕暮忍耐地閉上了嘴:“……”


    媽的,這小郎中怎麽一點兒也不醫者仁心!


    龔校醫看見他閉了嘴,這才滿意地拍了拍簡易診台:“坐著。”


    秦淵坐上去,龔醫生仔細地檢查了一下,又問了詳細感覺,再摸著他足踝探查幾下:“應該沒大事,就是崴了。”


    他轉身從小冰櫃裏拿出常備的冰袋,麻利地放在了秦淵腳踝上:“現在就得冷敷,忍一下啊。”


    冰袋刺骨得涼,秦淵猛地一皺眉,阮輕暮趕緊奔過來:“怎麽樣,疼?”


    秦淵咬著牙:“沒事。”


    阮輕暮不樂意了:“喂,醫生同誌,這立馬上冰塊能行嗎?不該塗點藥油或者散瘀活血的藥?”


    上輩子身邊也冰箱這種先進玩意,也沒法子隨時找得到冰,類似的跌打損傷都是藥油草藥來治,也靈光得很。怎麽現在一袋子冰就打發了?


    龔醫生站起身,一雙茶色的眸子帶著譏諷:“哎喲,小夥子你家有祖傳江湖郎中?”


    阮輕暮瞪著他:……我忍。


    龔校醫嗤笑一聲,伸手隔空點點他:“聽好,這兒是我的一畝三分地,我再免費給你們這群多動症兒童科普科普。


    “第一、運動扭傷什麽的,立即冷敷,不能熱敷,除非你想害他,懂?第二,不準立刻瞎亂塗什麽紅花油雲南白藥的,太早活血,會加快淤血擴張、水腫加重,別聽江湖郎中瞎bb。”


    阮輕暮抿著嘴,強忍住想要揍人的衝動。


    “第三,停止一切活動,休息再休息。”龔校醫看了看阮輕暮,“這個呢,你們倒是做對了,背著來是最好。”


    他轉身坐下來,唰唰寫了幾行鬼畫符一樣的病曆,又從櫃子裏拿了瓶藥油出來:“冷敷以後,看不腫了。24小時以後再熱敷,同時用這個揉著幫著散淤,明白沒?”


    阮輕暮眉頭跳了跳,伸手接過去:“醫生,能給他開個假條嗎?不上體育課的那種。”


    龔校醫大手一揮,倒是沒為難,開了張假條出來,剛開完,他手邊的手機就響了。


    他看了看,臉色有點陰沉,點了接聽:“幹什麽?再來電話拉黑你啊!”


    電話那頭是個男聲,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龔校醫冷笑一聲:“行,見麵說,我看你能說出個什麽花來。”


    憤憤地扔下手機,他站起身,開始脫白大褂。


    白大褂脫了,露出裏麵一身顏色誇張的亮銀色t恤,下麵是破著洞的牛仔褲,他衝著兩個男生揮揮手:“我出去吃飯,你們倆在這冷敷完了再走。”


    他指了指阮輕暮:“你,待會兒看冰袋熱了,從小冰箱裏換一個給他重新敷。對了,感情好是吧,接著給我背回去!”


    阮輕暮臉色漲紅:“……”


    龔校醫走到洗手池邊,慢條斯理地洗了好幾分鍾的手:“完事了把我的門帶上,鎖死啊。”


    阮輕暮恨恨地看著他出了門,才在診療台邊坐下:“這什麽爛庸醫……”


    話還沒說完,麵對著門躺著的秦淵眼睛就急速眨了幾下。


    阮輕暮詫異地湊過去:“你眼睛怎麽了,進沙子了?那個庸醫在的時候你不說?”


    秦淵猛地咳嗽一聲,阮輕暮猛然醒悟過來,一回頭:“……”


    半個銀色亮片的身子從門口探出來,龔校醫的表情陰冷得像是嗜血法醫:“小子,以後別落在我手裏。”


    他又冷冷地看看床上的秦淵:“你們倆聽著,我這屋裏什麽藥物都有數,少了一毫升,我追你們到天涯海角去。”


    醫務室安靜了,兩個人麵麵相覷,半天側耳聽著外麵真的沒了聲音,才齊齊鬆了口氣。


    “什麽人啊……神經病。”阮輕暮嘀咕著。


    秦淵慢慢躺平,站坐都端正無比的身體放鬆了些,仰頭望著雪白的天花板,忽然說:“他人挺好的。”


    “哦,怎麽好了?”阮輕暮奇怪了,“你常受傷來這兒啊?”


    秦淵沉默了一會:“記得入學時,我們做了個簡單的心理測試嗎?”


    阮輕暮愣了愣:“啊,記得。”


    原來這個身體的主人測出了有心理問題的,班主任還特意打電話給穆婉麗,他的記憶裏還有這事。


    秦淵低聲說:“我測出來正常,可是他來找過我。”


    他知道自己的測試分數必然正常。


    他輕易地在某些選項上看到了明顯的傾向性,選擇哪些,一定就會導致測出來有問題。


    他沒按照真實的情況作答,他也以為沒人看得出來。可是這位看上去又冷又不耐煩的龔校醫專門來找過他一次,和他談了挺久。


    阮輕暮看著他:“找你幹什麽?”


    秦淵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轉瞬即逝:“他說我不僅有點心理問題。還善於掩飾。”


    “你雖然最後得分正常,可是有些選項呈現出完全不正常的相關性。”這是龔校醫當時的原話,“你假如不想和我談,也一定要讓家長知道,你這麽聰明,要不就自己看看心理學的書。”


    阮輕暮怔了一下,點點頭:“那他是有點本事。”


    “你不問我有什麽問題?”


    “有什麽好問的?”阮輕暮斜眼看他,眸子漆黑,“你這天天板著臉鬱鬱寡歡的樣子,心理有問題很奇怪嗎?”


    秦淵掃了他一眼:“彼此彼此。”


    校醫務室就在操場邊上,運動會散場的樂曲開始飄蕩,學生們隱約的笑語言從窗戶裏飄進來,夕陽的橙黃光芒鋪滿診療台,雪白的牆壁邊,各種醫療器械閃著冰冷的光。


    阮輕暮忽然站起身,伸手摸了摸秦淵腳踝上的薄冰袋。


    溫度升高,裏麵的薄冰也有點化了。


    他站起身,從小冰箱裏找了替換的出來,重新坐在床邊,往秦淵腳上放去。


    男生的腳踝形狀分明,穿著薄薄的運動短襪,露出了有點微腫的側麵,隱約的青色血管在皮膚下透出來。


    冰冷的冰袋蓋上去的時候,阮輕暮的手指也碰到了他的腳踝皮膚。


    秦淵忽然把腳一縮,抿住了薄唇。


    阮輕暮慌忙問:“疼啊?”


    秦淵脫口而出:“燙……”


    被冰冷的東西敷了這麽久,那一片都冷得刺骨,那溫熱的手指碰上來的瞬間,不知道是對比太鮮明,還是怎樣,他隻覺得像是被什麽燙了一下似的,一直熱進了心底。


    阮輕暮愣愣抬頭,疑惑地看著他。


    燙,還是疼?怎麽會燙?


    秦淵臉頰有點慢慢地發紅,空氣裏有種奇怪的安靜。


    正在這時,外麵的廣播裏,忽然傳來了甜美的女生聲音:“謝謝所有運功員的努力拚搏,更感謝裁判老師們的辛勤付出。現在進行校運會最後一次播報,經過緊張的計算和再三複核,每個年級的班級名次,已經火熱出爐,恭喜高一3班,獲得高一年級總分第一!高二年級冠軍正在緊張統計中……”


    屋子裏的兩個人同時抬起頭,看了對方一眼。


    “你們班應該贏了。”秦淵看著他。


    阮輕暮沉默了一下:“嗯,應該是。”


    忽然,他手邊的手機響了,一接,對麵顯然開著免提,一群人的聲音激動得像有一千隻雞:“阮哥阮哥,第一手消息,體育老師老吳說的,說我們班好像是第一!”


    旁邊傅鬆華的聲音在免提裏怒吼:“扯淡,絕不可能,就算是阮輕暮和方離都第一,還差我們班十幾分呢!”


    唐田田弱兮兮的聲音在旁邊:“我們班37個人報名,雖然初賽都差不多被篩下去了,可是基礎分高哦。”


    “臥槽!37個人?比我們……要多10分?”傅鬆華大叫,“那也不對啊,還差我們班2分啊?”


    阮輕暮對著免提,笑了一聲。


    “傻大個。”他悠悠地提醒那邊暴跳如雷的某人,“我們班5篇宣傳稿上廣播了。”


    牛小晴哈哈大笑:“五分哦!不是吹,我們體委提前寫了十五篇稿子備用,就問你服氣不服氣?”


    說起來也羞愧,她哼哧哼哧憋了七八篇稿子,說起來也算是耗盡了心血,可是剛拿去給阮輕暮看,就被無情地全都斃了,隔了一晚上,他們體委就弄了十幾篇新稿子出來,真的叫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電話那邊,安靜了那麽幾秒鍾,就聽見傅鬆華氣急敗壞的叫聲:“我草草草!阮輕暮你到底安排了多少陰險的招數!……”


    全校那麽多班級都在送宣傳稿,廣播站會考慮來稿質量和均衡,一個班通常上兩三篇就差不多了,阮輕暮這個家夥,竟然給他蹭上了5篇?


    比他們班多了3分,所以,最後的總分恰恰反超了一分??


    他又是鬱悶,又是憤懣,衝著白競的手機大喊:“太陰險了你!一定和廣播站的人有什麽py交易……哎呀方離你別踩我!”


    旁邊方離的聲音小小的,帶著羞惱:“不準罵我們班的人。”


    白競他們神氣活現地吼:“媽的這到底哪個班的,一直混在我們這兒,拖出去打死吧,趁他一個人!”


    ……男生寢室裏,李智勇的手機也響了。


    “勇哥啊,你和劉哥在哪兒呢?沒吃飯的話,待會兒一起吧。”王立在電話裏小心地說,“班裏人說了,去集體擼串兒去,大家難得高興。”


    李智勇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劉鈞忽然冷起來的臉,連忙大吼:“呸,和那幫人在一起吃個屁!王立你就舔去吧你!”


    那邊王立也惱了:“愛去不去!唐田田叫我喊你們的,你以為我想叫你啊?”


    他憤憤地掛了電話,衝著身邊的人小聲嘀咕:“兩個傻逼,還以為自己真是世界中心呢。”


    寢室裏,李智勇目瞪口呆:“王立他敢摔我電話!”


    劉鈞沒理他,手裏一用力,搗騰了半天的櫃鎖忽然應聲被撬開了。


    他打開櫃門,迫不及待地翻了翻,失望地皺了皺眉,也就是普通的衣物。忽然的,他的眼光落在了櫃子一角,伸手從裏麵拿出來一個尼龍包。


    隨手拉開拉鏈,他把裏麵的東西往外麵一倒,忽然瞪大了眼睛:“媽的這是什麽玩意?”


    李智勇從床上往下一探:“什麽?”


    再一看下麵桌子上倒出來的東西,他揉了揉眼睛,也驚呼了一聲:“臥槽!!”


    他慌忙爬下床,伸手在那堆詭異的東西裏扒拉著,呆呆地挑起一件:“這、這個是女生上次丟的?我們這算不算幫學校破案了?”


    劉鈞饒有興趣地接過他手裏的那雙白色蕾絲長襪,目光好奇又猥瑣:“嘖嘖,那當然,學校得表揚我們。”


    他咧嘴一笑,拿起手機,挨個把桌上的東西拍了照。


    虛掩的門被一推開了,隔壁寢室的兩個男生衝進來。


    “來來,王者還是吃雞……哎,這些是啥?”


    劉鈞趕緊衝他們使了個眼色:“關門關門。”


    李智勇興奮地拿起一隻口紅,擰開了,在手上塗了一筆:“嘖嘖,我們剛剛發現的,厲害不?”


    那兩個鄰班的男生大吃一驚,湊過去,稀罕地看著:“臥槽!這麽勁爆,你們寢室的?”


    “對啊,你們猜是誰?嘿嘿……”


    ……


    秦淵聽著手機免提裏的熱鬧,抬頭看了阮輕暮一眼。


    他平時眼神冷,這樣偶然溫柔的時候,那種淡漠就像是破了冰,露出了下麵的一湖春水。


    “宣傳稿,你也算好了嗎?”他輕聲問,“那我們輸得不冤枉。”


    阮輕暮微微一笑:“哪能真算這麽準?盡人事,聽天命唄。”


    電話裏,白競終於回歸了正題:“阮哥,我們商量了一下,大家晚上去門口的‘來幾串’擼串兒去,六點整,訂好桌子了。你待會兒過來?”


    阮輕暮歎了口氣:“我可沒錢請你們。”


    “知道體委你窮,別怕。”那邊哈哈地笑,“班長說班費還有六百多,她這就請示老簡去。剩下不夠的全部aa。”


    “對,aa敞開吃,晚上把所有得獎的灌趴下!”。


    阮輕暮笑著輕罵一聲:“操,有良心嗎,你們這群畜生。”


    放下電話,他看了看秦淵:“你們班沒聚會吧?”


    秦淵搖搖頭:“我們一般放寒假前聚一次。”


    “哦。”阮輕暮盯著他的腳,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那不如和我一起擼串兒去唄。再捎帶上傅鬆華也行。”


    秦淵猛然抬頭,看著他:“……”


    “哎,算了算了,不去也行,我就隨口說說。也對,你去太奇怪了。”阮輕暮有點狼狽,猛站起身,伸手去抓他腳腕上的冰袋,“看我們慶祝,好像往你們傷口撒鹽似的……”


    “我去。”秦淵忽然開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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