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氣溫正炎熱,教室裏的電風扇“呼啦啦”扇動著,帶起來一陣陣熱風。


    實驗三中,高二(9)班。


    高二狗沒有資格享受完整暑假,八月中旬就開了學。今天正是開學返校第一天。


    一群男生在後麵吵嚷著,小班長聲音弱弱的,幾乎被壓得聽不清:“靜一靜啊,下麵發走班選修表,大家往後傳,先看一下……”


    “啊啊啊啊,我要死了,誰的英語暑假作業做完了,拿來貢獻一下?”


    “我這有全套的,來源培優班二班袁靜雪,單科二十,全套一百塊。”一個小個子男生大聲吆喝,“來一套?包你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他身後的男生踢了一下他的椅子,怒吼:“大賤人,你怎麽不去搶銀行!”


    “是啊,放假前說好了單科十五的,坐地漲價啊你!”有人跟著血淚控訴。


    叫賣作業的叫白競,手指翻飛,正在五百人跨班qq群裏同時發叫賣信息。


    他頭也不抬:“廢話,這可是全年級第二的作業。我這兒也有便宜的,上學期期末全年級第十九,全套八十八塊,要嗎?”


    “那我要第十九的吧,來個物理單科。我這成績,抄那麽完美,多尷尬。”


    另一個男生也不避諱,湊過來和他商量:“我買一份數學單科的,然後我倆共享?”


    “行,就這麽說。”那位同學瞅了一眼白競的手機畫麵,驚叫一聲,“艾瑪,小白,你業務很繁忙啊!”


    “過獎過獎,一錘子買賣。”白競謙虛地笑,“還得帶提供來源的一起分,又防不了你們這樣數據共享的賤人,賺不了幾個錢。”


    小班長拿著幾張剩下的選修意向表,走到最後幾排:“還有沒拿到的嗎,有的舉手啊……”


    “拿到了拿到了,班長辛苦。”男生們嬉皮笑臉地回答。


    9班的小班長叫唐田田,平時柔聲細氣的,臉頰上幾點可愛的小雀斑,挺招男生喜歡,男生們雖然不太聽指揮,可是都挺給她麵子。


    一片嘈雜中,靠窗最後一排,有個男生趴在桌上,一動不動。


    電風扇的風吹著他的半長頭發,柔順又黑亮,刺眼的陽光從飄揚的窗簾後照過來,在他發間灑了層淡淡的金黃。


    大熱天的,別人都穿著短袖,隻有他穿著件長袖的淡藍襯衫,袖子卻又不規矩地胡亂挽著,一截白皙的手腕露出來。


    一眼望過去,陽光下那手腕白得驚人,修長的手指蜷著,腕上的淡青色血管在冷色調的肌膚上若隱若現,仿如透明一般。


    在他的課桌旁,一雙鋼拐杖赫然放在一邊。


    小班長猶豫了一下,小聲地敲了敲男生的桌子:“阮輕暮?醒醒,有表要填。”


    趴在桌上的男生動了動,發出了一聲含糊的鼻音,慵懶又散漫。


    頭抬起來的時候,一雙半眯的眼睛有點迷糊,眼角帶著點可疑的微紅,怔怔地看向她。


    ……


    阮輕暮上一輩子慘死的時候是春天,處處草長鶯飛,繁花漫天,他的血染紅了整樹桃花,浸透了桃樹枝幹。


    可一眨眼,就來到這個莫名其妙的陌生世界,身邊已是初夏,青梅全熟,春花已殘。


    而他,從名聲狼藉的魔宗小少主阮輕暮,變成了同名同姓、年紀相仿、相貌相同的高中少年。


    醒來時在重症監護室,原主心髒已經驟停了,頭腦還受到重創。


    等到莫名其妙地好了以後,沒人知道,死掉的這具身體裏,已經換了個芯子。


    原主人身體裏的記憶都在,磨合了近一個暑假,接受起來,好像也不太難。


    隻是每個夜裏,總是還會夢見前生的那些事,夢見死後魂魄飄蕩的那些天,也夢見那個人渾身浴血、愴然倒下的模樣。


    總也想不明白。


    那位前途大好、俠名遠播的秦少俠,明明拿他當仇人,兩個人性命相搏、針鋒相對也不止一次兩次了——等他死了,卻又千裏追凶、為他報仇,到底算怎麽回事呢?


    就算他真的信他無辜,就算他查出來那些人顛倒黑白、混淆是非,可就不知道從長計議、徐徐圖之麽?


    非要當著天下人的麵,堂堂正正地狙殺那幾個人,最終落了個血染黃沙,力盡而亡。


    臨時還拚了最後一口氣,把蜀中唐門的二公子紮了個透心涼,還把人家的雙腿給砍斷了。


    雖然不想自作多情,可阮輕暮還是覺得,這人對唐門二公子下這樣的重手,十有八九,是為了他。


    因為他死的時候,是先中了唐門的毒。雙膝的膝蓋,也是被唐門的那廝硬生生敲碎的。


    雖然他到死哼也沒哼一聲,可那時候,也真他媽的疼啊。


    數年前一句“若是真的,我必還你公道”,甚至連誓言都算不上,輕飄飄的,像是那些名門正派們每個人都會說的場麵話,就值得搭上自己的命嗎?


    這一點,他連死都沒弄個明白。


    ……


    班長唐田田看著他迷迷怔怔的神情,愣了愣。


    明明在一起同學了一年,可後排這個叫阮輕暮的男生,她印象並不深。


    又悶又獨,成績墊底,也沒什麽朋友。


    頭發總是有點長,眼睛和臉常常被遮著。


    隱約覺得他是長得好看的,可是畢竟懦弱內向的人在哪裏都不受歡迎,好像也沒多少人關注他。


    男生的那雙眼睛,從帶著微紅的悲傷,轉到神色清明銳利,隻有短短一瞬。


    不知道是不是映進了驕陽的碎影,那雙眸子裏鋒利的光很快就散了。


    男生懶洋洋直起腰,雪白勁瘦的手腕伸過來,接過遞來的表:“謝謝班長。”


    小班長:“……”


    上學期臨近期末,阮輕暮出了場車禍,據說很嚴重,進了醫院急救,小腿還斷了。


    他們班委成員專門去看過一次,可是去的時候阮輕暮還昏睡著,也沒說上話。


    怎麽這一開學,好像有哪裏不太對了一樣?


    說話的神態慵懶又隨意,完全沒有了以前唯唯諾諾的模樣。


    “對了,你的腿好了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阮輕暮看看小班長,又看看腳邊的拐杖:“石膏已經拆了,沒事。小心少走動,養幾天就行啦。”


    小班長好心地問:“那你知道這表怎麽填嗎?”


    阮輕暮回過神,眼皮輕輕上撩:“不知道哎。”


    小班長恍惚地發現,這個阮輕暮的眼睛,竟然是一雙典型的桃花眼。


    就算是不笑,眼尾也是略略上翹的,內雙的眼皮下蘊藏著不經意的多情,卻又輕慢。


    她臉紅了:“就是這學期試點搞走班製嘛,文理科都有三種進度班,我們可以先自選,決定去哪種班。然後老師綜合報名情況,再統一安排。”


    “哦,什麽時候交?”


    “下午放學前。”小班長說,“待會兒班主任還會來解釋的。”


    ……


    他們在後麵小聲說話,前麵男生那一塊的業務依舊熱火朝天。


    有女生回過頭:“百曉生,有沒有1班秦淵的作業啊。”


    白競猶豫一下:“你等我問問。”


    轉頭他就在高二年級大群裏刷了一條:“高價求購培優班秦大佬的作業,價格可談,有意者私敲。”


    這個大群是白競開的,不僅跨班,還允許匿名,專職打探消息和傳播八卦,時刻都能刷出來999+的發言來。


    原本熱鬧的群聊忽然安靜了,有點莫名的冷。


    有人披著匿名,幽幽地說了一句:“秦大佬的作業……有給人抄過嗎?”


    “本人表示沒見過,我是培優1班的。”


    “別說不給人抄作業了,考試也不給人遞答案吧。”


    “聽說了。”


    “+1。”


    “+10086……”


    忽然地,有人匿名發了個冷笑的表情:“切,牛逼啥,年級第一了不起嗎?作業不給人抄,考試不給傳答案,裝什麽冰山大佬呢。”


    頓了頓,又加了句:“要是在我們班,早就被活活打死了。”


    群裏的氣壓驀然下降,一陣靜默。


    隻靜默了短短一瞬,一條留言忽然跳了出來。


    漣漪片片:“年紀第一不了不起,那什麽了不起?


    看著發言人的可愛芭比娃娃頭像,很多人都認了出來。


    培優(1)的文藝委員啊,這是?


    很快,說話的女生換了昵稱,改成了“1班-陸漣漪”:“不用昵稱了,我實名。”


    很快,有人接著發言了:“都別用昵稱,用實名。”


    像是達成了某種一致,大串留言忽然激烈地冒了出來,齊刷刷的,全都頂著“1班-xxx”的前綴。


    “我們班不喜歡抄作業抄答案,望你知。自己做小偷還瞧不慣正直的人,嗬嗬噠。”


    “什麽時候不給幫人作弊,也要被人活活打死了?該不是對作弊有什麽自豪感?”


    “身為1班的,我問了一下身邊的同學,大家表示沒人要打死我們班長,隻想打死說怪話的。”


    那個匿名的不知道是哪個班的,被一群女生追著罵,也火了:“不和你們一群舔顏狗女生說話,腦殘!”


    圍觀的群眾倒吸了一口冷氣,正在戰戰兢兢呢,忽然,一條帶著無數感歎號的發言蹦了出來。


    1班體委-傅鬆華:“誰啊誰啊,誰他媽的詆毀我們班長?誰在嘲諷我們班女生??放屁!!!我們班男生女生都服秦老大,和舔顏有屁的關係?我自己還不夠帥嗎?”


    他豪氣幹雲地讚美了自己的帥氣後,又囂張地罵:“他媽的一個藏頭藏尾的匿名小人,陰陽怪氣的怕不是個太監?有種別匿名,出來單挑啊!!!”


    群眾:“……”


    我靠1班男生也下場了,幾個意思啊?


    9班教室裏,圍觀的男生嘖嘖稱讚:“秦大佬這麽牛逼的嗎?他們班那個體委拽得二五八萬似的,也這麽護著他?”


    白競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這題我會答,我給你們說啊,秦淵他——”


    好幾顆毛茸茸的腦袋湊過來,前幾排的女生也都豎起耳朵。


    他身後,神情慵懶的阮輕暮忽然抬起了頭。


    秦淵?……


    剛剛午睡時那個短暫卻混亂的夢裏,黃沙紛飛,滿眼血腥,又浮起來。


    有種說不出的、突如其來的銳痛,好像被什麽在心底裏紮了一下,又狠又準,淬了毒藥似的。


    媽的,誰啊,也配叫這個名字。


    他看著前麵白競的後脖頸,目光有點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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