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後的第一百三十八天
央木措一句話，讓張九章像是被踩著尾巴的貓，猛地就要扭頭爭辯，又被杜南榮早有料到地按了下來。
“噓噓，別炸，人又沒指名道姓說你怕他。”杜南榮說道。
張九章沉著臉盯著杜工，咬牙一字一句地強調：“我沒怕他。”
他說完，又轉頭去看坐在後頭的青年。
青年的脖子和手腕、腳腕上都套著鐵環，深黑色的鐵環扣在青年深麥色的皮膚上，倒是襯得青年更顯出幾分野性來。
張九章多看了兩眼。
“知道了知道了。”杜南榮翻個白眼，覺得自己像是在哄小孩子。
程聲在前排輕笑，笑聲傳進張九章的耳朵裏，聽得張九章隻覺得肝疼。
算了，不計較，計較傷身。張九章收回視線，在心裏如是想著。
段奕驅車，約莫過了半個多小時，眼前看到的仍舊是一片黃沙，好像壓根看不見綠洲的影子。
任何方向在一望無際的戈壁黃沙裏，都顯得毫無存在感。
隻有身後碾過的筆直車轍印子，看得出他們沒有偏離最初的方向。
空氣的溫度幹燥炙熱，讓人喘不過氣來，哪怕坐在車裏，都有種仿佛身處大蒸籠的錯覺。
張九章擰開水壺遞給杜南榮，示意杜南榮喝一口：“等你感覺到口渴，才補充水分的話，那就太遲了。”
杜南榮聞言應了一聲，就著張九章遞來的手喝了一口。
張九章朝天翻個白眼：“自己沒手拿著？”
杜南榮翻個比張九章還大的白眼：“那麽擠的後座，我懶得把手挪出來了不行？借你手喝口水像大爺似的。”
他說完，就看見程聲剛剛擰開水壺，湊給段奕喝了一口。
杜南榮嘟噥：“你看人家博士，都沒你那麽金貴，不也喂水給段隊喝？”
張九章：“……”
林謙捂著眼睛，小聲提醒杜工：“杜工，博士給段隊喂水喝的性質，和你這邊不一樣。”
“這有什麽不一樣的？”杜南榮不解。
程聲扭頭看過來：“別誤會，我們是純粹的喂水之恩。你段隊沒閑著的手。”
張九章：“單隻手開車會怎麽樣？喝口水還能翻車不成？”
程聲：“……”
段奕淡淡道：“你想試試？”
杜南榮捂住了張九章的嘴：“你別烏鴉，好的不靈壞的靈。呸呸呸！”
張九章嗤了一聲，掙開杜南榮的手。
車就照著地圖上標識的方向，繼續往前開，翻過一個接一個的沙丘。
“頓折康。”坐在越野車最後一排的青年，帶著濃重的異域口音，冷不丁地開口。
他微微從窄小的車內空間裏站起身，抱著前排的椅背，伸長了胳膊指向擋風玻璃。
“左邊的。”央木措開口。
林謙看了一眼地圖，對照著地圖上的指示，有些疑問地道：“但是地圖上顯示，是讓我們繼續往前開，一直得走到有……水井的地方，才左拐翻到左邊的沙丘越過去。”
“地圖，錯。”央木措言簡意賅地蹦出字來。
林謙抽了抽嘴角，地圖好歹有個標誌物，但央木措可是隻能靠肉眼來看方位的。
就這一望無際長得相似的戈壁灘，林謙都不知道對方是憑什麽來分辨的。
“左拐吧。”程聲說道。
段奕應了一聲。
方向盤一打，越野車猛地拐向左邊的沙丘，一個小小的坡度飛躍，整輛越野幾乎都騰空了起來，驚得杜南榮連忙拽住頭頂的扶手，壓下差點脫口而出的驚叫。
誰也沒有想到，沙丘翻過頂坡後，竟是一片完全與眾不同的麵貌。
映入他們眼前的，是一片拔地而起的參天胡楊林。
胡楊林千年不死，死後千年不倒，倒後千年不朽，是非常堅韌且傳奇的樹木。
一片片金黃的胡楊林，長在戈壁灘上，漫漫荒原，浩浩朔風，胡楊枝葉迎著風擺動，美得讓人驚歎。
比起先前他們看見的、位於幸存者駐地周邊的一圈綠洲，眼前這片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胡楊綠洲，幾乎稱得上是神跡。
林謙倒吸了口氣，將頭探出窗外：“胡楊林……這也太壯觀了吧。”
杜南榮也跟著探出頭，擠著林謙，驚歎道：“要我閨女看到，一定都得看癡了。”
他們很快把車開到了胡楊林前。
胡楊之間的空隙不夠通過一輛越野，段奕把車停在了外頭，剩下的路改為徒步。
林謙問央木措：“我們這就算到頓折康了？”
央木措看了他一眼，眼裏有些疑惑，沒有回答。
林謙頓了頓，放慢了語速，又連帶著指手畫腳問了一通：“這裏，就是，頓折康，了？”
邊上杜南榮聽見，撲哧笑了一聲，對林謙說道：“你這就像是啥呢，像外國人對著老奶奶問路，一個英文字一個英文字地拆開問，還是對牛彈琴。”
林謙：“……”
林謙也覺得自己這問得挺傻，他撓了撓後腦勺，正在想該怎麽解決語言不通這個難題，卻沒想到央木措回答了他。
他拍拍林謙的肩膀，往胡楊林的深處指：“頓折康。”
林謙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你是指頓折康在這裏麵？”
央木措點點頭。
段奕擰開水壺，讓程聲抿一口水含在嘴裏，不要立馬咽下去，他對其他人說道：“含一口水在嘴裏，這樣呼吸的時候，可以通過水來降低吸進肺裏的空氣溫度，降低肺部水分的蒸發。”
杜南榮聞言立即照做。
段奕把水壺遞給央木措，央木措卻搖頭拒絕了。
他率先走到前麵去，三兩下爬上一棵胡楊，眺望向遠方。
段奕見狀便把水壺收了起來，對林謙幾人說道：“跟上他。”
“收到。”
段奕將一根登山杖分給央木措，央木措見狀愣了一下，又擺手推開。
他找了一棵胡楊，腳上踩在枝幹的地方，用力踏了幾腳，硬生生折斷那根有他半人高、手掌寬的樹幹，力氣大得驚人。
杜南榮見狀咽了咽口水，相信陳楠當初說的，這人一巴掌能把人拍暈的程度，一定沒什麽誇張。
央木措把那段胡楊樹枝握在掌心裏，試了試手，又用指甲充當小刀，把周圍突起來的小枝杈削幹淨。
“這個手杖倒是挺現成的。”林謙小聲說道，“段隊換的五柄登山杖，還得用三包壓縮餅幹換呢。”
杜南榮抽抽嘴角：“你的意思是段隊換來的不劃算？”
“咳，不是，我就隨口一說。”林謙輕咳一聲，摸摸下巴，“至少我們的是專業的嘛，別看它其貌不揚的，走起來至少能節省百分之三十的體力。”
杜南榮應了一聲，在林謙耳邊小聲說道：“別解釋了，我知道你就是在說段隊換來的不劃算。”
林謙：“……”
就是有些心疼那三包壓縮餅幹。
他們一行人往前走，央木措就像是土生土長在這片林子裏似的，靈活地帶著眾人在胡楊林中穿梭來去。
程聲低聲對段奕說道：“你看他，完全沒有表現出陳楠說的那副攻擊狀態。”
段奕嗯了一聲：“再觀察觀察。”
央木措停在一塊石頭上，他蹲在石塊上，不斷地聳動鼻尖，嗅著空氣中的氣味。
段奕輕聲說道：“這片的空氣明顯濕潤了一些，我們在靠近水源。”
果然，段奕說完沒多久，央木措就向他們招手，示意某個方向有發現。
他們順著央木措所指的方向走。
又走了幾分鍾，眼前的楊樹林開始變得稍微稀疏起來，地上的土壤也不再是幹燥的砂礫，顏色變深，手摸上去還有些濕潤。
“我靠是西瓜？！”林謙突然叫了一聲，飛快地跑過去。
就見眼前一塊平地，猶如瓜田一般，長滿了大小不一的西瓜。
“林謙！別碰它！”程聲見狀大喝一聲，急忙喊住林謙。
林謙剛想摘下西瓜，聽見博士的聲音，手將將停在西瓜上。
他茫然地看向程聲：“博士怎麽了？這不就是西瓜嗎？”
“有毒的。”程聲說道。
央木措拿起木棍，猛地一把戳進“西瓜”裏，就聽“哢擦”一聲脆響，“西瓜”四分五裂地崩開。
林謙光聽這個聲音，都能想到熟得恰到好處的西瓜清脆崩開的口感和充沛的甜汁。
林謙咽了咽口水，要是在這樣的地方，能吃到冰鎮的西瓜，那簡直是天堂。
可惜，“西瓜”崩開的瓤卻是一片白乎乎的顏色，看著就沒什麽胃口，普通西瓜的瓜瓤都是紅色或黃色的。
央木措朝眾人搖頭。
“這是藥西瓜，不僅瓜瓤有毒，吃了會引起腹瀉和脫水，就連暴曬的表皮都有毒，手一旦沾上，必須立即用大量清水衝洗。”程聲說道。
林謙嗖地縮回手，幸虧博士喊得及時。
他麵上訕訕：“這看起來也太像西瓜了……”
“的確，很難分辨出來。”程聲說道，“很少有人知道沙漠裏還有這樣一種和平時吃的普通西瓜如此相似的有毒水果，很容易讓人放下戒心。”
“博士你看，那邊還長著花，是不是我們離水源很近了？”杜南榮指了指就長在瓜田邊上的一圃紫色的小花。
這花長得非常漂亮，也很獨特，如同小小的水母一般。
程聲眼睛一亮，點頭說道：“這是食沙草。”
“沙漠裏的大部分植物都是可以食用的，除了林謙看到的那片藥西瓜。”程聲說道。
林謙聞言，立馬就知道程聲接下去要說的，一定是個轉折了，通常劇情發展都是這樣。
“這題我會，這草看著那麽漂亮，一定有毒，一定是沙漠裏小部分不能使用的那類。”林謙信誓旦旦地說道。
程聲微微笑起來，他蹲下來挖出整棵食沙草，拍掉食沙草根莖上的沙土，對林謙說道：“恰好相反，我想說的是‘譬如’。”
“食沙草的根部是可以食用的，可以補充水分。同樣它的葉絨也非常適合生火，是沙漠裏非常實用的一種植物。”程聲說道。
邊上央木措已經迅速拔起十多株食沙草，一口咬掉根部，嚼著裏頭流出來的少量清水，仿佛喝甘蔗汁一般。
林謙：“……”
杜南榮抿著嘴憋笑。
說啥啥不對，林謙這嘴真是一絕。
央木措拔下一片食沙草，攏在掌心裏，湊到林謙嘴邊，用眼神示意對方嚐一口。
林謙沒法拒絕這樣的好意，隻好尷尬地就著對方的手，咬下一口草根。
根部的水清甜中又帶著一點苦澀，說不上難喝，在沙漠裏能喝到一口意外得來的水，已經是十分珍貴的了。
央木措同樣又攏了一把草湊到杜南榮嘴邊，杜工樂嗬嗬地接下青年的投喂，並且看向張九章，一挑眉，那意思大概就是——你看，就你事多，瞎講究。
張九章：“……”
央木措還想再來一把，給所有遠道而來的朋友們都嚐嚐，被林謙阻止了，剩下的三位，誰都不是能被喂的主，還是別讓小孩子受打擊了。
林謙幹笑著一口把央木措摘下的草根全嚼了，並且向央木措豎起大拇指，狠狠擁抱了一下青年，表達出自己的熱情和友善來。
央木措被抱得有些發懵，深麥色的臉頰冒出兩片小紅暈，意外得臉皮薄。
他又指了指深處，言簡意賅地道：“物資。不深。可以采。”
他說完，便帶頭走在前麵，健步如飛。
他們走出了胡楊林，眼前是一片布滿了水草的綠地，四周生長著一片落葉喬木，喬木上長著一串串垂下枝條的黃色果子。
“是沙棘。”程聲說道。
很快，他就在這片綠地上，找到不少完全可以食用的東西，綠地本身就是適合生物繁衍生息的生態，找到食物和用水的概率遠高於別處。
林謙和杜南榮幾人就忙著摘沙棘，邊摘邊往嘴裏丟，又酸又甜的滋味刺激著味蕾，激得兩人打個哆嗦，許久無味的嘴裏頓時有了滋味，生出饑餓感來。
“博士，段隊，那我們還要往裏走嗎？這些東西也夠我們帶回去交差了吧！”林謙掛在樹上，問程聲。
程聲眯了眯眼，看向綠地的更深處，那裏湖泊成群，巨大的樹冠上落下清泉瀑布，不知名的鳥叫悠悠揚揚傳出林間，完全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不得不說，這樣一個完全處於沙漠中的異象生態，對程聲而言具有極大的吸引力。
“不，我們直接回去。”程聲說道。他當然知道什麽更重要。
林謙爽快地應了一聲。
就在一行人打算打道回府的時候，杜南榮忽然視線一頓，緊緊盯著林謙的身後。
林謙表情微微一僵。
“告訴我，我身後的東西，大個的還是小個的？”林謙放低了聲音問，已經熟練地跳過了詢問身後是否有東西這個環節。
“小個的。”杜南榮也輕聲道，“但你絕對不會想要招惹它。”
“慢慢朝我這兒移動，不要碰到樹枝。”杜南榮說道。
林謙應了一聲，慢慢地挪動屁股，朝著杜南榮的方向靠近。
忽然，林謙的視線也頓住了，就盯著杜南榮的身後。
杜南榮：“……你在開玩笑嗎？”
“小個的。翅膀是橘紅色的。一家人？”林謙開口。
杜南榮臉色一白：“……一家人。”
這時候，程聲也發現了樹上兩人的異狀。
他瞳孔微一縮，立即說道：“林謙杜工，保持冷靜，這是沙漠蛛蜂，極少會主動攻擊人類，你們不要驚動它就不會有事。”
“沙漠蛛蜂的毒性不強，但是被它的針蟄中的滋味，生不如死，就象每一絲肌肉都被雷電擊中，生扒活剝開來，這種感覺將會持續三分鍾，絕對是獨一無二的。”程聲語速很快。
杜南榮和林謙兩個小可憐被困在了樹上，顫悠悠地應了一聲，程聲的解說讓兩人瞬間臉色更白了。
杜南榮問：“博士，我們往哪兒下？”
他們現在橫跨在沙棘樹的樹枝上。
這邊的沙棘樹長得極其茂密，枝椏橫錯盤結地生長，樹葉層層疊疊，像是組成了綠色的屏障，為杜南榮和林謙遮擋了不少直射下來的炙熱陽光，提供了一片綠蔭涼意。
唯一的壞處就是，這也很大程度上遮擋了兩人的視野。
杜南榮和林謙兩人生出一股無處下腳的感覺。
“別動。”程聲低喝道。
杜南榮和林謙兩人頓時僵在樹幹上。
林謙眼角餘光就看見，央木措的手掌獸化成了熊掌的模樣。
他咽了口口水，認為就他看見的蛛蜂大小，應該還不至於讓央木措亮出熊掌來。
林謙感覺到身側一陣涼意，他屏著氣，忍不住跟著直覺慢慢轉頭。
就見，他們身側茂密的樹葉間，一對深黑色的、幾乎有他腦袋那麽大的複眼，慢慢探出樹葉，冷冰冰地注視著他。
林謙：“……”
央木措一句話，讓張九章像是被踩著尾巴的貓，猛地就要扭頭爭辯，又被杜南榮早有料到地按了下來。
“噓噓，別炸，人又沒指名道姓說你怕他。”杜南榮說道。
張九章沉著臉盯著杜工，咬牙一字一句地強調：“我沒怕他。”
他說完，又轉頭去看坐在後頭的青年。
青年的脖子和手腕、腳腕上都套著鐵環，深黑色的鐵環扣在青年深麥色的皮膚上，倒是襯得青年更顯出幾分野性來。
張九章多看了兩眼。
“知道了知道了。”杜南榮翻個白眼，覺得自己像是在哄小孩子。
程聲在前排輕笑，笑聲傳進張九章的耳朵裏，聽得張九章隻覺得肝疼。
算了，不計較，計較傷身。張九章收回視線，在心裏如是想著。
段奕驅車，約莫過了半個多小時，眼前看到的仍舊是一片黃沙，好像壓根看不見綠洲的影子。
任何方向在一望無際的戈壁黃沙裏，都顯得毫無存在感。
隻有身後碾過的筆直車轍印子，看得出他們沒有偏離最初的方向。
空氣的溫度幹燥炙熱，讓人喘不過氣來，哪怕坐在車裏，都有種仿佛身處大蒸籠的錯覺。
張九章擰開水壺遞給杜南榮，示意杜南榮喝一口：“等你感覺到口渴，才補充水分的話，那就太遲了。”
杜南榮聞言應了一聲，就著張九章遞來的手喝了一口。
張九章朝天翻個白眼：“自己沒手拿著？”
杜南榮翻個比張九章還大的白眼：“那麽擠的後座，我懶得把手挪出來了不行？借你手喝口水像大爺似的。”
他說完，就看見程聲剛剛擰開水壺，湊給段奕喝了一口。
杜南榮嘟噥：“你看人家博士，都沒你那麽金貴，不也喂水給段隊喝？”
張九章：“……”
林謙捂著眼睛，小聲提醒杜工：“杜工，博士給段隊喂水喝的性質，和你這邊不一樣。”
“這有什麽不一樣的？”杜南榮不解。
程聲扭頭看過來：“別誤會，我們是純粹的喂水之恩。你段隊沒閑著的手。”
張九章：“單隻手開車會怎麽樣？喝口水還能翻車不成？”
程聲：“……”
段奕淡淡道：“你想試試？”
杜南榮捂住了張九章的嘴：“你別烏鴉，好的不靈壞的靈。呸呸呸！”
張九章嗤了一聲，掙開杜南榮的手。
車就照著地圖上標識的方向，繼續往前開，翻過一個接一個的沙丘。
“頓折康。”坐在越野車最後一排的青年，帶著濃重的異域口音，冷不丁地開口。
他微微從窄小的車內空間裏站起身，抱著前排的椅背，伸長了胳膊指向擋風玻璃。
“左邊的。”央木措開口。
林謙看了一眼地圖，對照著地圖上的指示，有些疑問地道：“但是地圖上顯示，是讓我們繼續往前開，一直得走到有……水井的地方，才左拐翻到左邊的沙丘越過去。”
“地圖，錯。”央木措言簡意賅地蹦出字來。
林謙抽了抽嘴角，地圖好歹有個標誌物，但央木措可是隻能靠肉眼來看方位的。
就這一望無際長得相似的戈壁灘，林謙都不知道對方是憑什麽來分辨的。
“左拐吧。”程聲說道。
段奕應了一聲。
方向盤一打，越野車猛地拐向左邊的沙丘，一個小小的坡度飛躍，整輛越野幾乎都騰空了起來，驚得杜南榮連忙拽住頭頂的扶手，壓下差點脫口而出的驚叫。
誰也沒有想到，沙丘翻過頂坡後，竟是一片完全與眾不同的麵貌。
映入他們眼前的，是一片拔地而起的參天胡楊林。
胡楊林千年不死，死後千年不倒，倒後千年不朽，是非常堅韌且傳奇的樹木。
一片片金黃的胡楊林，長在戈壁灘上，漫漫荒原，浩浩朔風，胡楊枝葉迎著風擺動，美得讓人驚歎。
比起先前他們看見的、位於幸存者駐地周邊的一圈綠洲，眼前這片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胡楊綠洲，幾乎稱得上是神跡。
林謙倒吸了口氣，將頭探出窗外：“胡楊林……這也太壯觀了吧。”
杜南榮也跟著探出頭，擠著林謙，驚歎道：“要我閨女看到，一定都得看癡了。”
他們很快把車開到了胡楊林前。
胡楊之間的空隙不夠通過一輛越野，段奕把車停在了外頭，剩下的路改為徒步。
林謙問央木措：“我們這就算到頓折康了？”
央木措看了他一眼，眼裏有些疑惑，沒有回答。
林謙頓了頓，放慢了語速，又連帶著指手畫腳問了一通：“這裏，就是，頓折康，了？”
邊上杜南榮聽見，撲哧笑了一聲，對林謙說道：“你這就像是啥呢，像外國人對著老奶奶問路，一個英文字一個英文字地拆開問，還是對牛彈琴。”
林謙：“……”
林謙也覺得自己這問得挺傻，他撓了撓後腦勺，正在想該怎麽解決語言不通這個難題，卻沒想到央木措回答了他。
他拍拍林謙的肩膀，往胡楊林的深處指：“頓折康。”
林謙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你是指頓折康在這裏麵？”
央木措點點頭。
段奕擰開水壺，讓程聲抿一口水含在嘴裏，不要立馬咽下去，他對其他人說道：“含一口水在嘴裏，這樣呼吸的時候，可以通過水來降低吸進肺裏的空氣溫度，降低肺部水分的蒸發。”
杜南榮聞言立即照做。
段奕把水壺遞給央木措，央木措卻搖頭拒絕了。
他率先走到前麵去，三兩下爬上一棵胡楊，眺望向遠方。
段奕見狀便把水壺收了起來，對林謙幾人說道：“跟上他。”
“收到。”
段奕將一根登山杖分給央木措，央木措見狀愣了一下，又擺手推開。
他找了一棵胡楊，腳上踩在枝幹的地方，用力踏了幾腳，硬生生折斷那根有他半人高、手掌寬的樹幹，力氣大得驚人。
杜南榮見狀咽了咽口水，相信陳楠當初說的，這人一巴掌能把人拍暈的程度，一定沒什麽誇張。
央木措把那段胡楊樹枝握在掌心裏，試了試手，又用指甲充當小刀，把周圍突起來的小枝杈削幹淨。
“這個手杖倒是挺現成的。”林謙小聲說道，“段隊換的五柄登山杖，還得用三包壓縮餅幹換呢。”
杜南榮抽抽嘴角：“你的意思是段隊換來的不劃算？”
“咳，不是，我就隨口一說。”林謙輕咳一聲，摸摸下巴，“至少我們的是專業的嘛，別看它其貌不揚的，走起來至少能節省百分之三十的體力。”
杜南榮應了一聲，在林謙耳邊小聲說道：“別解釋了，我知道你就是在說段隊換來的不劃算。”
林謙：“……”
就是有些心疼那三包壓縮餅幹。
他們一行人往前走，央木措就像是土生土長在這片林子裏似的，靈活地帶著眾人在胡楊林中穿梭來去。
程聲低聲對段奕說道：“你看他，完全沒有表現出陳楠說的那副攻擊狀態。”
段奕嗯了一聲：“再觀察觀察。”
央木措停在一塊石頭上，他蹲在石塊上，不斷地聳動鼻尖，嗅著空氣中的氣味。
段奕輕聲說道：“這片的空氣明顯濕潤了一些，我們在靠近水源。”
果然，段奕說完沒多久，央木措就向他們招手，示意某個方向有發現。
他們順著央木措所指的方向走。
又走了幾分鍾，眼前的楊樹林開始變得稍微稀疏起來，地上的土壤也不再是幹燥的砂礫，顏色變深，手摸上去還有些濕潤。
“我靠是西瓜？！”林謙突然叫了一聲，飛快地跑過去。
就見眼前一塊平地，猶如瓜田一般，長滿了大小不一的西瓜。
“林謙！別碰它！”程聲見狀大喝一聲，急忙喊住林謙。
林謙剛想摘下西瓜，聽見博士的聲音，手將將停在西瓜上。
他茫然地看向程聲：“博士怎麽了？這不就是西瓜嗎？”
“有毒的。”程聲說道。
央木措拿起木棍，猛地一把戳進“西瓜”裏，就聽“哢擦”一聲脆響，“西瓜”四分五裂地崩開。
林謙光聽這個聲音，都能想到熟得恰到好處的西瓜清脆崩開的口感和充沛的甜汁。
林謙咽了咽口水，要是在這樣的地方，能吃到冰鎮的西瓜，那簡直是天堂。
可惜，“西瓜”崩開的瓤卻是一片白乎乎的顏色，看著就沒什麽胃口，普通西瓜的瓜瓤都是紅色或黃色的。
央木措朝眾人搖頭。
“這是藥西瓜，不僅瓜瓤有毒，吃了會引起腹瀉和脫水，就連暴曬的表皮都有毒，手一旦沾上，必須立即用大量清水衝洗。”程聲說道。
林謙嗖地縮回手，幸虧博士喊得及時。
他麵上訕訕：“這看起來也太像西瓜了……”
“的確，很難分辨出來。”程聲說道，“很少有人知道沙漠裏還有這樣一種和平時吃的普通西瓜如此相似的有毒水果，很容易讓人放下戒心。”
“博士你看，那邊還長著花，是不是我們離水源很近了？”杜南榮指了指就長在瓜田邊上的一圃紫色的小花。
這花長得非常漂亮，也很獨特，如同小小的水母一般。
程聲眼睛一亮，點頭說道：“這是食沙草。”
“沙漠裏的大部分植物都是可以食用的，除了林謙看到的那片藥西瓜。”程聲說道。
林謙聞言，立馬就知道程聲接下去要說的，一定是個轉折了，通常劇情發展都是這樣。
“這題我會，這草看著那麽漂亮，一定有毒，一定是沙漠裏小部分不能使用的那類。”林謙信誓旦旦地說道。
程聲微微笑起來，他蹲下來挖出整棵食沙草，拍掉食沙草根莖上的沙土，對林謙說道：“恰好相反，我想說的是‘譬如’。”
“食沙草的根部是可以食用的，可以補充水分。同樣它的葉絨也非常適合生火，是沙漠裏非常實用的一種植物。”程聲說道。
邊上央木措已經迅速拔起十多株食沙草，一口咬掉根部，嚼著裏頭流出來的少量清水，仿佛喝甘蔗汁一般。
林謙：“……”
杜南榮抿著嘴憋笑。
說啥啥不對，林謙這嘴真是一絕。
央木措拔下一片食沙草，攏在掌心裏，湊到林謙嘴邊，用眼神示意對方嚐一口。
林謙沒法拒絕這樣的好意，隻好尷尬地就著對方的手，咬下一口草根。
根部的水清甜中又帶著一點苦澀，說不上難喝，在沙漠裏能喝到一口意外得來的水，已經是十分珍貴的了。
央木措同樣又攏了一把草湊到杜南榮嘴邊，杜工樂嗬嗬地接下青年的投喂，並且看向張九章，一挑眉，那意思大概就是——你看，就你事多，瞎講究。
張九章：“……”
央木措還想再來一把，給所有遠道而來的朋友們都嚐嚐，被林謙阻止了，剩下的三位，誰都不是能被喂的主，還是別讓小孩子受打擊了。
林謙幹笑著一口把央木措摘下的草根全嚼了，並且向央木措豎起大拇指，狠狠擁抱了一下青年，表達出自己的熱情和友善來。
央木措被抱得有些發懵，深麥色的臉頰冒出兩片小紅暈，意外得臉皮薄。
他又指了指深處，言簡意賅地道：“物資。不深。可以采。”
他說完，便帶頭走在前麵，健步如飛。
他們走出了胡楊林，眼前是一片布滿了水草的綠地，四周生長著一片落葉喬木，喬木上長著一串串垂下枝條的黃色果子。
“是沙棘。”程聲說道。
很快，他就在這片綠地上，找到不少完全可以食用的東西，綠地本身就是適合生物繁衍生息的生態，找到食物和用水的概率遠高於別處。
林謙和杜南榮幾人就忙著摘沙棘，邊摘邊往嘴裏丟，又酸又甜的滋味刺激著味蕾，激得兩人打個哆嗦，許久無味的嘴裏頓時有了滋味，生出饑餓感來。
“博士，段隊，那我們還要往裏走嗎？這些東西也夠我們帶回去交差了吧！”林謙掛在樹上，問程聲。
程聲眯了眯眼，看向綠地的更深處，那裏湖泊成群，巨大的樹冠上落下清泉瀑布，不知名的鳥叫悠悠揚揚傳出林間，完全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不得不說，這樣一個完全處於沙漠中的異象生態，對程聲而言具有極大的吸引力。
“不，我們直接回去。”程聲說道。他當然知道什麽更重要。
林謙爽快地應了一聲。
就在一行人打算打道回府的時候，杜南榮忽然視線一頓，緊緊盯著林謙的身後。
林謙表情微微一僵。
“告訴我，我身後的東西，大個的還是小個的？”林謙放低了聲音問，已經熟練地跳過了詢問身後是否有東西這個環節。
“小個的。”杜南榮也輕聲道，“但你絕對不會想要招惹它。”
“慢慢朝我這兒移動，不要碰到樹枝。”杜南榮說道。
林謙應了一聲，慢慢地挪動屁股，朝著杜南榮的方向靠近。
忽然，林謙的視線也頓住了，就盯著杜南榮的身後。
杜南榮：“……你在開玩笑嗎？”
“小個的。翅膀是橘紅色的。一家人？”林謙開口。
杜南榮臉色一白：“……一家人。”
這時候，程聲也發現了樹上兩人的異狀。
他瞳孔微一縮，立即說道：“林謙杜工，保持冷靜，這是沙漠蛛蜂，極少會主動攻擊人類，你們不要驚動它就不會有事。”
“沙漠蛛蜂的毒性不強，但是被它的針蟄中的滋味，生不如死，就象每一絲肌肉都被雷電擊中，生扒活剝開來，這種感覺將會持續三分鍾，絕對是獨一無二的。”程聲語速很快。
杜南榮和林謙兩個小可憐被困在了樹上，顫悠悠地應了一聲，程聲的解說讓兩人瞬間臉色更白了。
杜南榮問：“博士，我們往哪兒下？”
他們現在橫跨在沙棘樹的樹枝上。
這邊的沙棘樹長得極其茂密，枝椏橫錯盤結地生長，樹葉層層疊疊，像是組成了綠色的屏障，為杜南榮和林謙遮擋了不少直射下來的炙熱陽光，提供了一片綠蔭涼意。
唯一的壞處就是，這也很大程度上遮擋了兩人的視野。
杜南榮和林謙兩人生出一股無處下腳的感覺。
“別動。”程聲低喝道。
杜南榮和林謙兩人頓時僵在樹幹上。
林謙眼角餘光就看見，央木措的手掌獸化成了熊掌的模樣。
他咽了口口水，認為就他看見的蛛蜂大小，應該還不至於讓央木措亮出熊掌來。
林謙感覺到身側一陣涼意，他屏著氣，忍不住跟著直覺慢慢轉頭。
就見，他們身側茂密的樹葉間，一對深黑色的、幾乎有他腦袋那麽大的複眼，慢慢探出樹葉，冷冰冰地注視著他。
林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