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亂了,從京都就可見一斑。


    每次都有衙役在大街上抓那些私下討論均地製的百姓。


    百姓敢怒不敢言,但等這些衙役一走,又興奮的討論起來。


    京都尚且如此,跟別說地方上了,這裏可是權貴們眼皮子底下。


    聽說各地已經暴起不少衝突,百姓一擁而上,將衙役都給群毆了,這樣的事情要是發生在平時,那是牢底都得坐穿的。


    但奇怪的是,各地衝突不斷,衙門卻沒有了以前強硬的態度。


    這其實是可以想象的,衙門也怕啊,要是鬧出了民變,首先朝廷會治他們一個失職是跑不的。


    再者就是,均地製將百姓綁在了一起,一反抗就是一群一群的,就憑地方上那些衙役,沒有大齊軍隊助力,他們還真心虛。


    現在哪怕是衙門,雖然得了上麵壓製百姓討論均地製的命令,但也是小心翼翼的,或許都知道現在的情況不對,所以都收斂了不少。


    但即便如此,衝突在壓製中也一天比一天多了起來,甚至有些民風比較彪悍的地方,百姓都成群結隊的跑到衙門門口罵了。


    “你們這群狗娘養的,你們大部分也是附近鎮上人吧,有多少人還是我們看著長大的,現在你們進了這衙門當了差,就忘記了爹娘忘了親屬,忘了你們的祖宗是過的什麽苦日子了是吧。”


    “陛下的均地製是什麽,你們難道不清楚,非要做那些權貴的爪牙,平白讓我們唾罵。”


    “你們現在這是在反陛下嗎?你們作為陛下的官居然如此倒行逆施……”


    其實底層的衙役也有苦說不出,他們這麽賣命也不見得就得了什麽好處。


    但吃著衙門一口飯,上麵的命令他們就得給辦好了,以前覺得這是一個好差事,現在就不同了,走到哪裏都被人指指點點,時刻被人戳脊梁骨的日子可不好過,還得時刻提心吊膽的,因為他看這些百姓,說不得一想不開就給他腦袋上來一下。


    大齊之亂是一下子全部亂了套那種。


    亂得突然,亂得讓人防不勝防。


    當然官府積威已久,百姓已經習慣了順從,一時之間要讓他們做出點什麽事情來,也不是那麽容易。


    最根本的原因是,沒有一個能讓他們信服,能讓他們信任,能帶領他們反抗的人站出來。


    而敢怒不敢言的現狀,卻在三天後被打破了。


    因為有人真的站了出來,而且這人還有足夠的份量讓大齊的百姓信服。


    京都,清晨。


    當太陽的光線剛好照射進大街小巷的每一個角落的時候。


    齊刷刷的腳步聲傳到每一個角落。


    大齊的百姓不由得一愣,紛紛停下了手上的事情,向腳步聲的方向看去,連還沒有出門的大齊百姓,也打開了窗子,投去了目光。


    這一看,將所有人都震驚得無以複加。


    隻見街道上,出現了一排排穿著青色儒衣的讀書人。


    大齊的讀書人,好多。


    每個人手上都捧著一本書,原本柔柔弱弱的讀書人,現如今卻給人一種氣勢如虹的感覺。


    百姓看著一大群一大群表情嚴肅的讀書人,又看了看他們手上捧在胸前的書。


    突然有人顫抖地高聲吼道,“諸聖勸君書,齊……齊民諫君王,是齊民諫君王,這些讀書人要遵循祖製,避開朝廷,麵諫君王。”


    嘩。


    整個京都徹底嘩然了。


    世有冤屈,道有不公,朝廷無所作為,諸聖可持聖人書,帶領齊民諫君王,這是大齊開國皇帝留下來的祖製。


    大魏有千琴齊鳴,震驚於世,大遼有牛羊遍地,剽悍天下,大晉有密諜滿布,陰損至極。


    唯有大齊平庸,但他們就沒有值得稱道的嗎?


    不,他們有,他們有舉世震驚的,任何王朝也沒有的齊民諫君王之特權。


    以匹夫之力,撼動江山社稷。


    “天啊,諸聖持書,麵諫君王,真的是齊民諫君王!”


    當真是活久見。


    除非有天大的不公,除非朝廷真的無所作為,否則持書之人必死。


    想想也是,這是在否定朝廷,挑釁朝廷,要不是真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有誰敢如此。


    這是在用無數人的性命死諫。


    走在街道上的這些讀書人很可能有去無回,這麽多的讀書人,他們的鮮血恐怕連京都的土地都能染紅。


    勇敢,無畏,不懼生死。


    雖然百姓們都還不知道這些讀書人為什麽要持聖人書諫君王,但看到這些麵無表情視死如歸的讀書人,內心居然升起一股佩服來。


    何人敢言他們大齊的讀書人沒有文人的風骨?


    這時,走在街道上的讀書人,在隊伍最前麵一個顫巍巍的老人的帶領下,大聲念道。


    “一諫君王,權貴當道,視百姓性命等同草芥……”


    “二諫君王,新政惠民,均地製度當立……”


    “三諫君王,……”


    那老人雖老,走路都顫巍巍的,但聲音鏗鏘有力,如同有一種魔力一樣。


    嘶。


    “天啊,那人是誰?我沒有看錯吧。“


    “是文昌公啊,是我們大齊的文昌公帶著讀書人,來向陛下揭露這些官員的不作為。”


    百姓這才發現帶隊的是誰,然後再一仔細一看,走在隊伍前麵的全都是上了年紀的讀書人,每一個都是大齊為數不多的大學宗,都能喊得出名字來,平時都是一方德高望重的宿老。


    後麵的中年,青年,少年讀書人,代表了大齊不同年齡段的文人。


    這些人聚在一起,恐怕都能代表大半個大齊文教了。


    然後在一聽這些讀書人喊的內容,這麽多人一起喊,那聲音想不聽清楚都難。


    這一聽,街道上的所有百姓都懵了。


    “文昌公……文昌公這是帶著這些人拚了性命在為我們死諫,他這是在讓朝廷實施均地製度……”


    除了讀書人的聲音,所有人都安靜了。


    他們碌碌無為,他們恐懼朝廷不敢開口說話。


    但現在,有人為他們開口了。


    那個德高望重的老人,本可以什麽都不做,享受大齊子民的尊敬和崇拜,但現在,他走出來了,為了他們走出來了。


    而這一走出來,很可能隻有一個結果,那就是死。


    還有這些讀書人,他們……他們正在為他們這些百姓死諫。


    不知道為何,看著那個滿頭白發的老人,看著這些視死如歸的讀書人,百姓眼睛中居然就這麽濕潤了,心中的恐懼居然就那麽被驅散了。


    他們才是最需要均地製的人啊,但他們不敢說出來,他們懦弱,但現在大齊的讀書人在為他們開口了。


    他們得做點什麽,不然他們會愧疚得寢食難安。


    不知道從誰開始,就那麽默默地跟在了這一大群讀書人後麵。


    人群在向皇宮的方向而去,人也越聚越多。


    等走到皇宮大門的時候,早已經得到消息的禁衛,早已經站在城門上,臉色十分的難看,舉著手上的弓箭,嚴正以待。


    他們是禁衛,他們的職責就是守衛這裏,未得允許,什麽人也不能入內。


    而諸聖持書勸君王,肯定是要進宮的。


    注定此時,他們是對立的存在。


    鋒利的弓箭,讓人心中一緊,這麽多人,哪怕手一鬆,都不用瞄準,都能射死一兩個。


    甚至有人的腦子中都出現了,皇宮大門前屍骨如山的畫麵了。


    “停下。”禁衛出聲嗬斥。


    但“刷刷刷”,讀書人的腳步聲卻絲毫沒有停頓。


    甚至眼睛就那麽盯著那些禁衛,他們來到這裏,就沒有想過能活著回去。


    倒是跟來的百姓停了下來,諸聖勸君書,齊民諫君王,根據祖製,隻有這些手持聖人書的讀書人才能進宮麵諫君王,其他人隻能止步於此,不然那不是進諫,是謀反。


    弓被拉成了滿圓。


    一觸即發。


    禁衛心中也有些哆嗦,這些可都是他們大齊不可多得的讀書人,平時受人尊敬,享譽一方。


    特別是最前麵那人,那可是文昌公。


    哪怕是他們手一個不穩,稍微傷了一點這位老人,恐怕他們祖宗十八代的墳墓都得被刨出來,屍骨掛在城牆上,任人鞭笞唾棄。


    但他們得到的命令是,無論如何也要阻止這些讀書人進入皇宮。


    這些讀書人想幹什麽,他們上頭的人清楚得很,齊民諫君王,一但真的麵諫君王了,就必須有個結果。


    要麽文昌公這些人以藐視朝廷的罪名全部被賜死,要麽就得認真審視朝廷的不作為。


    無論哪一個結果,都是權貴們不願意看到的,文昌公他們要是被賜死了,他們這些大齊官員怕是要臭名遠揚,遺臭萬年了,還會被所有的讀書人,所有的百姓記恨。


    但讓他們認真審視均地製?這也不可能。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見不到君王,完不成“齊民諫君王”這一過程。


    他們堅持不開宮門,雖然他們肯定也會被罵,但最多也是被罵一時而已,這樣能減少很多麻煩。


    隻要他們堅持,這些讀書人也拿他們沒有辦法,如果這些讀書人或者百姓強行叩宮門,那就不是勸諫了,而是有□□嫌疑,死有餘辜。


    後麵的百姓也發現了情況,“這些禁衛怎麽回事?他們難道敢不遵循祖製,不放手持聖人書進諫的文人進去?”


    嘩。


    他們真的敢。


    怎麽看他們都是這個意思。


    頓時鬧開了花,“你們這些背宗忘祖的東西,你們居然敢不遵循祖製?”


    “你們祖宗的臉都被你們丟盡了。”


    罵聲不斷。


    但宮門始終沒有打開。


    比起被罵,真讓這祖製進行下去,那才是後患無窮。


    宮門口的動靜,連周複禮他們都知道了,因為看守他們的禁衛都有些騷亂。


    周複禮他們一聽,就知道了個大概。


    “這是完全不要臉皮了,祖宗宗法都不顧了。”


    “這些大齊權貴倒是會審時度勢,比起一時被辱罵,總比後患無窮的好。“


    趙玄櫻說了一句,“他們阻止不了。“


    周複禮一愣。


    趙玄櫻繼續道,“也太小看韓寓在大齊待的這幾十年能做的事情了。“


    宮門前。


    韓寓顫巍巍的上去,抬頭看向城牆上的禁衛,“開宮門。“


    可惜此時沒有人敢回答,其中關係牽扯實在是太大,誰也不敢擔這個責。


    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視而不見,他們現在就是聾子,這等作為會被百姓如何辱罵現在都不重要了。


    他們唯一的任務就是不能讓這些讀書人進去。


    韓寓也沒有多說什麽,而是從長袖裏麵拿出一卷書卷,舉過頭頂,“開宮門。“


    什麽?


    眼尖的朝那青色的書卷看去。


    然後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丹……丹書鐵卷,先皇親賜的丹書鐵卷。“


    嘩。


    “真的是先皇賜予文昌公的丹書鐵卷,可當皇旨的丹書鐵卷。”


    “當初先皇感念文昌公為大齊的貢獻,親自賜予了這卷丹書鐵卷,除了不能廢帝不能有損大齊利益以外,他可以憑借此卷做任何一件事情。”


    城牆上的禁衛也愣住了。


    怎麽辦?他們要是不開宮門,就是眾目睽睽下違抗皇命造反,會被誅連十族。


    這丹書鐵卷不是萬能的,甚至可以找借口拒絕提出來的任何事情,但現在可是縱目睽睽啊,文昌公的要求還隻是遵守祖製。


    他們有什麽理由阻止?


    韓寓抬起了頭,聲音鏗鏘有力,“現在老夫懷疑你們軟禁了陛下,如果你們現在不開宮門,老夫這就去寫討伐激文,帶著丹書鐵卷召集各路軍隊,清君側。”


    嘩。


    禁衛都懵了。


    他們聽到了什麽?


    清君側!!!


    文昌公是不是瘋了。


    關鍵是,文昌公寫討伐激文,用丹書鐵卷,真能帶來大齊軍隊來清君側啊。


    外麵的百姓也有些激動,“要不是你們軟禁了陛下,怎麽不願意讓文昌公見陛下。”


    “連祖製他們都不遵守了,我看他們就是反了。”


    事情完全朝著另外的方向發展了。


    誰也控製不了的方向。


    韓寓就那麽看著,太後將接應的任務交給他,他就有十足的把握能將太後他們帶出宮。


    這宮門是難不住他的,除非這些大齊的官員真的反了。


    連當初國舅在世的時候,那麽大權勢都不敢做這逆天之舉,更別說現在各自為政的這些官員了,誰反誰死,絕對會被群起而攻之。


    果然,在韓寓再次喊了一聲開宮門之後,門咯吱咯吱的被打開了。


    沒有人敢落實軟禁陛下造反的罪名,均地製他們還能想其他辦法,而造反他們是真的連命都沒有了。


    一群讀書人就那麽捧著手上的聖人書,在百姓的目送下走了進去。


    這一去是生是死誰也不知。


    外麵的百姓濕潤著眼睛,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我大齊百姓不敢忘懷諸位功德。”


    “各位的事跡,吾等就算死也會傳遍大齊傳遍天下。”


    敢為天下先,敢為百姓先,這個老人,這些讀書人值得他們所有人尊敬,值得被天下人歌功頌德。


    他們以前不太明白什麽是大德之人,但現在他們懂了。


    明明是與這些讀書人不相幹的事情,但為了他們這些貧苦百姓,他們卻能慷慨赴死,悲哉!壯哉!


    今日的這一幕,注定是他們一生也無法忘懷的,以前連他們自己都看不起的大齊讀書人,在這一刻成就了他們心中絕無僅有的偉岸的樣子。


    韓寓他們一進宮門,就被禁衛圍了起來。


    進來的一群讀書人雖然多,但怎麽也不可能多過禁衛。


    韓寓眼皮子都沒有眨一下,這是正常步驟。


    畢竟一群讀書人冒然進宮,為防止意外,禁衛必須時刻守在旁邊。


    韓寓帶的讀書人的確多,一點半點禁衛肯定不夠用。


    所以宮內各殿的禁衛都臨時派來了,比如守衛周複禮他們宮殿的禁衛都被調去了。


    皇宮已經亂了,哪有那麽多精力還來管周複禮他們。


    當初開國皇帝留下來這麽一條祖製,肯定就考慮過有人會借這個製度進宮行刺之類,所以相關的保護措施也特別的完善。


    至少以現在的情況來看,真有人作亂,也是分分鍾被解決的命。


    在層層禁衛的“護送“下,一群人開始向宮內走去。


    周複禮他們都能聽到聲音了。


    周複禮他們開始名目張膽地換衣服,因為根本沒有禁衛看守了,現在這個時候了,也的確沒有人的注意力還會留在他們身,大齊的權貴現在估計已經焦頭爛額得自顧不暇了吧,還是想想怎麽應付韓寓吧。


    周複禮他們換的都是大齊讀書人的儒服。


    他們的計劃是魚目混珠,就這麽混在這群讀書人之中,然後在大齊人眼皮子底下,大搖大擺的出宮。


    現在皇宮亂成一團,又沒有人注意他們,正是他們魚目混珠的最佳時機。


    而小皇帝簫爭,嚇得躲在被子裏麵瑟瑟發抖。


    外麵什麽聲音啊?是不是他們終於忍不住要造反了啊。


    他就知道,他這皇帝當不長久。


    聽聽,這都逼近他這裏了,聽這腳步聲來的人還不少。


    這裏可是皇宮,什麽時候能這麽多人聚在一起了,肯定是來抓他這個沒權沒勢的傀儡皇帝的。


    死了死了,還從來沒有聽說過被逼下位的皇帝有什麽好下場的。


    被子一捂,萬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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