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君的動作迅速,但再快也快不過地獄門洞開那一瞬,紅光照耀在他身上,迅速向上噴發。舒君別無他法,知道自己再也上不去,於是極速降落,以意念控製小蛇俯衝。他從地上撈起一個幾乎就要被火焰吞噬的孩子,摟著她一路閃避,躲開了地獄岩漿噴發,躲開了哭嚎慘叫。


    小蛇速度不慢,又能飛,在這種地方是最適宜的。舒君四顧發現目之所及幾乎都是紅色,而地獄門他雖然不見其形卻能感受到呼吸般的震顫,富有節律。即使從沒有見過這種情景,舒君卻自覺般知道這是完全開啟前最後的寧靜。


    他忽然在視野中看到一線白光,想起那個方位正是山上,心中忽然一喜。


    修道者的洞府應該是此處最安全的地方了,他親眼見過薛開潮關門,自然知道怎麽開。這個鎮子裏剩下的活人最好能夠到那裏去躲避。


    至於地獄門……舒君仰頭憂心忡忡看了一眼天際,心想,他相信主君的,必不使一人枉死。孟文君身在局中,且多年陰謀一朝得逞,心緒起伏根本沒有注意到,舒君卻很清楚,從頭至尾薛開潮並沒有真的意外過。


    他平常對薛開潮運籌帷幄料敵於先的印象太深,竟以為他無所不能,如今形勢雖然嚴峻,可舒君隻能信薛開潮能夠解決。


    舒君抱著孩子,本來就掣肘頗多,這孩子又哭鬧不休,分明聲音已經啞了,還嗆進不少煙灰,再哭下去恐怕就傷了嗓子。舒君沒有辦法,按在後頸穴位上讓小女孩昏迷過去了。


    他發愁得厲害,小蛇鱗片光滑,帶著一個孩子根本坐不穩,舒君是主人倒還好點,不會掉下去,可小女孩卻不行。舒君騰出一隻手摟著小女孩輾轉騰挪躲避倒塌的房屋和滾落的石塊,另一隻手抽出刀四下環顧,想找到一條出路。


    現在整座鎮子活人其實已經不多了,舒君看得見卻不能讓自己去想。可是抬頭一看形勢更加嚴峻。他躲過幾根燃燒的滾木,又斬殺兩隻地獄中逃竄的厲鬼,發現孟家煉的活屍雖然不夠強,甚至速度也很慢,數量卻不少。


    他在鬼宗的時候經曆過後山那一波波的屍潮,原本應該掌握了精髓,但偏偏東躲西藏萬分狼狽,自從後背挨了一下之後甚至不敢分心了。


    小蛇馱著他身軀就不能縮太小,這種體型在變故越來越多且越來越突然的地麵上很容易吃虧,眼見著小蛇用尾巴擋了幾次落石,掃開活屍就掉了鱗片,舒君不僅心疼,甚至腦海中也是絲絲抽痛。


    他知道靈體雖然本質是從虛空中的靈力凝結而成,但和自己息息相關,卻沒有料到隻是這點損耗身體就有了反應。不是不能忍,可忍不是最好的辦法。地獄門現在尚未完全張開,正在做最後洞開的準備,舒君不知道怎麽回事就直覺感到必須逃離,找到安全的地方蟄伏才能活命。


    可這裏還有活著的人需要被救……


    舒君臉色被烤得發紅,渾身出的卻是冷汗。他極力想要救更多人,又有小蛇可以判斷地上躺著沒有聲息的到底哪個是活著的。死人他已經管不了了,這鎮子都快死了,可是他不想要更多的人死掉了。


    越是渴望多救一個就好,越是容易失誤。舒君顧不上自己,很快連小蛇也顧不上,被逼到死角甚至連空中也被一簇噴射過來的火焰堵住,舒君幾乎找不到任何出路,背後的石牆卻轟然倒塌。


    幽泉出現在麵前。


    她的靈體如同一隻巨大水母,在空中呈半透明,不像是實體但卻輕而易舉拂開周邊障礙。舒君尚未來得及回頭看,隻見幽泉的靈體那熟悉的纖細觸肢唰唰伸出來將舒君麵前屍鬼一掃而空。


    舒君終於鬆了一口氣,心髒仍然在砰砰跳。他回頭去看發現是幽泉,一時連呼吸也控製不住,大聲喘息,冷汗一滴一滴從額頭掉下來,落在被烤得滾燙的地麵上,有微不可聞的嗤嗤響,頃刻化為飛煙。


    幽泉也是腳不沾地,坐在靈體觸肢編織出來的座椅上,伸手接過舒君懷裏的孩子,又通過靈體將信息傳遞出去,不一陣幽雨也來了。她手腕上纏著一條紅綾,細細窄窄看著不起眼,這時候手腕一翻紅綾柔軟卻暗含剛勁在三人麵前起飛,圈出一個月洞門大小的圓。


    像是一扇門,圓裏是山上那座洞府前。


    幽雨臉色也不好看,急急對舒君吩咐:“要快一點了,把你救到的人都放進去。”


    舒君急忙從命,幽泉也來幫忙,幽夜卻不能動,站在原地抱元守缺堅持。洞府那裏怎麽會安然無恙舒君管不了了,他隻顧著將小蛇負載的幾個鎮民都安頓好,又匆忙出來,撣了撣身上的灰,被烤得渾身都難受,卻沒問關於自己的問題:“外麵的活人還不少,你能堅持多久?”


    來去這一趟之間幽泉的靈體仍然孜孜不倦在廢墟裏翻揀,不知道抽飛了多少障礙物。舒君看在眼裏,知道有了她們兩人幫忙自己能做的上限更高,於是先探一探幽夜的底。


    都是修行者,視能力而定在這個地方能夠安然無恙存活的時間也比普通人長很多,舒君感覺自己尚未到達極限,不肯離開。


    幽泉雖有此意,但見他堅持,甚至沒有開口要求。


    幽夜也不說虛話:“最多隻有三炷香時間,這個鎮子不大,翻一遍大概是夠了,能救則救,如果無能為力就不要拖延,三炷香後無論如何都要來,否則身陷地獄門之中,你就再也回不來了,知道嗎?”


    少女形容幼嫩,看起來甚至比這幾個月不斷長高的舒君更年輕,她是活潑跳脫的性子,平常從不疾言厲色,這番話卻說得帶著凶狠與擔憂。舒君出了一身冷汗,現在被她這樣一盯卻忽然回暖,一麵重新爬到小蛇身上去準備離開進行搜索,一麵也盯著幽夜:“主君……”


    幽夜反應很快,都不等他把話說全就截斷了話頭肯定地回答:“主君會有辦法的。”


    舒君也不再說什麽,在小蛇身上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心裏總算更鬆一口氣,扭頭飛走了。


    三炷香時間不長不短,舒君知道時間寶貴,人命更珍貴,於是在心裏畫出整個鎮子的地圖,在街巷之中勾出最便捷翻遍全鎮的路線,照著這條路線走。他本來方向感就極好,又被訓練許久,規劃最便捷的逃跑路線是一個殺手的準備工作之一,他學得很紮實。


    如今居然沒有用在殺人上,而是用來救人,也是天意。


    小蛇的速度不慢,他又眼明手快,一連翻出不少人,往返十幾趟。幽夜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而舒君也開始覺得自己手腳發軟。他推測幽夜要比自己好,畢竟她修為更高。既然對方高消耗支持這樣一個傳送陣,舒君也不願認輸。他搜索的範圍越來越靠近鎮中心的衙門,那條街上雖然安靜,但外側那條街就是市集所在。孟家人放火放活屍的時候正是黃昏,外出做工的都要回家了,街麵上到處都是人,這裏是鎮中心,人是最多的。即使放起火之後他們盡力逃竄,但仍然有許多人沒能跑出去。


    即使是跑出去了,還有活屍,還有孟家那些凶神惡煞的弟子把他們往回趕。有人不願意回去,想著豁出去了未必不能逃掉,卻被一刀兩斷。


    孟家……真是不打算給任何人留活路啊。


    舒君這樣想的時候還不知道孟文君的打算連自己家的子弟都一起算進去了,但這句話卻沒有說錯。


    然而他隻顧著埋頭找人,絲毫沒有意識到地上的光影已經越來越不分明,紅色裏漸漸析出粘稠陰冷的黑。耳邊似乎有女孩子尖聲的呼喚,可舒君頭重腳輕,四肢發軟無力,聽在耳中卻沒入心。


    忽然小蛇用尾巴尖戳了他一下,舒君一個踉蹌向前撲倒在地,手掌手肘被燙得發痛,腦子一下清醒過來,這才聽到火焰煙灰裏那個女孩的聲音。


    是幽雨,幽雨在叫他的名字!


    舒君忍痛爬起身,往回看去,幾乎立刻就知道自己趕不上了。幽雨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絕望,像是一根細細的,幾乎立刻就要斷掉的線。


    自從入道之後,稍有點基礎的人都不會記錯時間,因為打坐入定是第一課,練的就是感應天道,因此幽雨說三炷香,舒君本應該哪怕半昏迷過去了都知道什麽時候三炷香燃盡。


    是他跑得太遠,又太高估自己,現在是真的回不去了。


    舒君知道幽雨會等自己,等到超過三炷香,但她不能死,也不能因為舒君尚未回來就把自己也陷進來。她還有那麽多人要救。


    雖然洞府裏那些人都還活著,可是有沒有受傷,是不是命懸一線他們就顧不上了,回去之後須得及時救治。


    舒君想到這裏就知道自己被拋棄已成定局,心中想到這個居然並無多少悔意,反而在幽雨的聲音從腦海裏徹底消失之後雙腿一軟,靠著牆根坐了下來。


    小蛇已經消失,他耗費了太多靈力,不僅維持不了靈體的作戰,甚至站也站不起來了。


    足底傳來森冷寒意。


    舒君往下一看,卻發現漆黑的旋渦自火紅地底升起,在他看到的瞬間席卷而上仿佛一張巨口把他整個人吞沒,那一刻意識消失,場景卻曆經絕不可能的變化。天地倒懸,軟綿綿的舒君像個半滿的麵口袋,倒在疏疏落落的竹籬笆外。


    一把溫柔的聲音響起,提著燈的黑衣女子打開柴扉,笑了起來:“哎呀,怎麽有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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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擔心哈,這裏不虐,這裏隻是開劇情。虐還遠著呢,這文甜的,我也是甜的。摸摸毛,嚇不著。就讓你們猜猜小舒的仇人是誰啦,報仇還有一段距離。青梅竹馬也還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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