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起跑到斷崖邊,縱身一躍,周曼韻的身影一閃,人便消失了。


    那處地方空空蕩蕩,若不是還留著一盞燈火,看起來就像從未有人出現過。


    關夢身子發麻,抖著腿跑過去。沈雙竹也跟著上前,在距離山崖十幾米遠的地方一把拉住她的手:“關夢,你醒醒!”


    “我沒瘋,隻是過來看看。”關夢歎氣。


    這裏的地勢很高,足足幾千米的海拔,山崖出去直接斷層,就是自由落體也十幾二十秒。


    關夢仿佛看見了有什麽東西在數千米以下跌成碎片,鮮紅的靈魂迸裂而出,在黑夜裏化作一抹孤影。


    有的人,死有餘辜,可當親眼目睹她的死亡時,又在暢快中生出一絲可憐來。


    周曼韻就算去自首,兩樁案子也會因為沒有證據而從輕發落,於死者有辜,於生者有怨,最大可能是她自己也忍受不了前途慘淡的人生了。她驕傲自負了一輩子,怎麽可能背著罪名在牢裏待著,不如自己親手了斷。


    關夢不知道周曼韻此舉是為了惡心她還是給她一個安心,大概是二者都有吧。


    關夢把臉埋進沈雙竹的肩膀,用力地抱緊了她。


    沈雙竹的身體也在微微發抖,但是將她抱得很牢。


    “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關夢眼角微紅,點了點頭。


    ******


    劇組即將迎來最後一場戲,殺青指日可待。


    鍾瑤恨不得仰天大笑三聲:“終於可以出山了!”


    秦琴甩給她一遝文件:“別摸魚了,幹活去。”


    鍾瑤哀嚎一聲。越到收尾事兒越多,秦琴都不遠千裏趕了過來。殺青遠遠不代表結束,之後的宣發路演等等同樣需要提前花費許多心思策劃準備。


    關夢和沈雙竹在那天晚上從山上回來之後就都跟變了個人似的,比之前沉默了許多。趙之棠看出她們倆大概是有了什麽心事兒,不過也沒多問。


    她們在鏡頭前的表現更細膩了許多,戰爭的時代背景下,人物的悲壯感不是靠吼,而往往存在於某一個自然流露的眼神,不經意間抖落動蕩時局的殘垣斷瓦,沉重得讓觀眾都喘不過氣來。


    中午劇組在一起吃飯,氣氛有些沉重,大家三三兩兩碰杯,小聲說著話,心思都放在下午的工作上。


    下午第一場戲便是芸時為了保護雲初,身中毒箭,斷氣而亡。


    開拍前沈雙竹緊緊擁抱住關夢,她關夢上厚重冰冷的戲服讓她整個人染上一種悲戚的氣質。


    “別怕。”關夢拍拍她的肩膀,“姐姐來了。”


    群演都已經就位,化妝師幫關夢側臉的血痕加深了些許後迅速退場,趙之棠舉著對講機道:“開。”


    馬蹄翻滾和弓刃交接的聲音從不遠處密集地傳進樹林,空氣中飄浮著濃烈的血腥味。


    雲初和芸時躲在樹後,雲初腿部中了箭,屈著膝蓋靠坐在樹幹上。芸時下手沉穩,一點一點將她小腿裏的箭拔|出來。


    箭入的很深,有暗紅發黑的血液順著傷口流下,雲初的五官都糾結在一起,痛苦地發出嘶啞的呻|吟:“呃......”


    “疼也得忍著,不準叫。”芸時不由分說地捂住她的嘴,眼眶也跟著泛紅。


    雲初有點委屈地閉上了眼睛,仰起頭顱,傷口上藥的過程中,細長的脖頸上血管一根根突起跳動著。


    芸時脫下染血的外袍,她身上的傷一點兒也不比雲初的少,雲初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


    “說了不準哭,動作快點。”芸時把藥瓶塞進她手裏,轉過身子背對著她,原本潔白姣好的背部如今血痕交錯,新傷壓著舊傷,觸目驚心。


    雲初哆嗦著手給芸時清洗上藥,她後悔了,她寧願芸時一輩子待在僻靜的小鎮裏,遠離世俗紛爭,平平安安地過完一生,遠遠好過在這裏陪她出生入死。


    “有人來了。”芸時迅速穿好衣服,提著劍拉上雲初往旁邊一閃。


    隻聽得“嗖”地一聲,一支箭直直地插在她們剛待著的樹邊,入木三分,堅實的樹幹都不禁抖了抖,落下幾片枯黃的葉子。


    雲初眼中迸發出震驚的怒火,芸時眼眸深沉,她們可能已經暴露了。


    “此地不宜久留,”芸時飛快地將雲初的小腿包紮好,給她點了穴道暫時止住疼痛,嘴上問道:“樹上的功夫可還記得?”


    雲初心中一暖:“當然記得,以前咱們輕功走遍整座雲玄山,一開始我總是追不上師姐,後來可都是我贏呢。”


    “今日就再比試比試。”芸時淡淡一笑,足尖輕點飛上了樹梢,眨眼間便隱匿在了紛繁的枝椏間。


    雲初緊隨其後,在這場末日逃亡中,她的胸腔不可抑止地洶湧起來,連嘴角掛著的血絲都是甜的。


    “她們在上麵!”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底下一眾蠻子們紛紛舉起了手中的長弓,淬著劇毒的鐵箭如絲絲雨點般密集地往剛才那道細瘦身影出沒的地方飛去。


    芸時向後一個下腰,上方一道黑影飛馳而過。她就勢攀著樹幹一個旋轉,躲過一場密集的浩劫。


    芸時在前,幾乎成為蠻子們的活靶子,落在後麵的雲初情況比她好些。


    雲初紅了眼,疾步趕上去,被芸時一袖子甩開:“不許跟上來!”


    “你休想一個人扛著!”雲初聲音哽咽,她痛恨自己腿上帶著傷,讓她跟不上芸時的腳步。


    “說了不準哭,給我打起精神來!”芸時叱她道。


    雲初抬起袖子狠狠抹去眼淚,集中十二分的注意力應付危機四伏的場麵。


    終於有驚無險,芸時和雲初穿過這片樹林來到一座山坡後麵,靠在一起互相沉默著。


    走到今天,她們已經經曆過太多生死,剛才不過又是一場殘酷而麻木的考驗。


    天邊的夕陽很美,暖融融的金色徐徐降落在她們肩頭,在地上拉出兩道親密依偎的身影。在這一刻雲初覺得渾身的傷口仿佛都得到了舒緩。


    “等一切都結束了,我們就回到小鎮的醫館去,做一對最平凡的眷侶。”


    在夕陽的餘暉中,雲初笑著暢想未來,海潮的浪湧聲讓她忽略了某支從暗處襲來的冷箭。


    “小心!”芸時不經意間轉頭,忽然臉色大變,一把將雲初推開。


    雲初躺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一枚長箭刺進了雲初的胸口。


    兩人四目相對,相顧無言,臉色俱是一片蒼白。


    “芸時,芸時......”雲初手忙腳亂地站起來,被芸時一把摁住手腕。


    芸時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生命在流失,用僅剩的一點力氣對她說:“冷靜,他們的目標是你,你沒死就有希望......你手裏的紫玄劍,就是鎮世之寶。”


    雲初幾乎陷入瘋狂,猩紅著眼眶低吼:“可是我到現在也學不會紫玄劍訣,我鎮不了世!”


    “你可以,”芸時拍拍她的臉,不斷溢出鮮血的嘴角微微勾起,“隻有你可以。”


    說罷,芸時伸手握住箭柄,咬緊下顎將箭矢狠狠拔|出!


    殷紅血液噴射而出,一部分濺在了雲初的臉上,燙得她整個人整顆心都在燒。


    箭頭有毒,拔出尚有一絲生氣,若是讓它留在體內,那便隻有等死。


    雲初翻出身上帶著的所有藥瓶,把丹參塞進她嘴裏,解開她的衣服低頭伏在她的胸前,幫她把毒血一口一口吸出來。


    然而這箭毒入脈,此等法子怕隻是一廂情願。


    芸時的聲音斷斷續續:“別管我了,咱們的援兵到了,快去,抓緊時機......”


    雲初撕下衣袍熟練地給她紮緊傷口,把芸時抱到一處隱蔽地方,扯了枝葉將她遮住。


    “姐姐,等我回來。”她深深地看了芸時一眼,轉身吹了哨子駕馬離去。


    耗了三天三夜都一無所獲的蠻子決定返回補給,卻在撤至半路時,忽然聽見了身後震天的吼聲。


    明明被打擊得潰不成軍四處逃散的士兵們不知何時竟又重新聚集了起來,收編整齊步伐穩健,持盾舉矛朝這邊殺了過來。


    為首那人是一名女子,滿臉的鮮血也擋不住她絕世的容顏,她眼中燃燒著熊熊烈火,高高舉起的長劍就像即將落下的審判。


    玉麵修羅。


    “紫玄劍,是紫玄劍!”


    一時蠻子人心大亂。紫玄劍,世上僅有一把,劍柄微紫重如玄鐵而得名,據說劍刃通體鎏熒,見血封喉威力極大,但是誰也不曾見過其真實的模樣,因為無一人能解開劍訣,將紫玄劍抽拔|出鞘。


    如今,這個人出現了。不僅沒死,還浴火重生了。


    她將一劍定天下。


    耀武揚威作亂已久的蠻夷入侵者頓時軍心潰亂。雲初以一敵百,在她的榜樣之下,軍內士氣大漲,以包圍之勢將蠻子逼上了絕路。


    塵沙漫天,月上柳梢,雲初拖著疲憊的身軀,一頭栽進河裏。


    冰冷的河水讓她殺紅了的雙眼漸漸恢複清明,將那些鮮血淋漓的畫麵從腦子中摘出去,腦袋嗡地一下,她想起芸時。


    芸時還在等著她。


    “將軍!將軍您去哪兒?”身後副將喊道。


    雲初快馬加鞭回到山坡,踉蹌下馬往前飛奔,兩條腿帶起一獵獵風聲,夾雜著她急促的喘息。


    等我,等我,一定不要有事......雲初一刻也不敢停下。


    終於到了將芸時藏身的地點,她慢慢蹲下|身,像是渾身力氣忽然被抽幹了一樣,顫抖著將那些枝葉一片一片撥開。


    芸時安靜地躺在那裏,皎潔月光在她蒼白的臉上鍍上一層聖潔銀光,她像是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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