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雙竹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趴在病床被子上的關夢。她枕著手臂正睡著,微微皺著眉,顯然這個姿勢睡得不太舒服。


    地上躺著一件外套,從關夢身上掉下去的,應該是劇組拿過來的,但是現在淩晨五點半,昨夜來探望的工作人員都回去睡了。沈雙竹想著沒必要現在叨擾他人,默默將外套撿起來給她蓋上。


    眼角餘光瞥見了對麵病床上坐著的小男孩。沈雙竹想起之前燒得上頭了說的幼稚垃圾話,臉頰微微發熱,偏著頭去擺弄關夢的小辮子。


    小男孩手裏捧著平板,但是眼睛朝著她看。見她望過來也不怯,指指床頭櫃上放著的薯片問她要不要吃。


    “謝謝,不用了。”沈雙竹聲音輕輕地,生怕吵醒了關夢。


    藥效過了,沈雙竹的燒已經退得七七八八,就是渾身汗涔涔的,下午剛換的衣服又從裏到外濕了一遍,床褥也悶悶的。


    她翻身下床,輕輕將關夢抱起來,放到旁邊空著的病床上。


    診所的暖氣半暖不暖的,被子隻是普通棉被,關夢一躺進去就本能地縮了縮。


    沈雙竹坐在床邊,把她的雙腳放在自己腿間夾著,寒意侵襲,沈雙竹凍得嘶了一聲。


    “我有這個。”那個小孩兒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手裏拿著一個電熱水袋。


    沈雙竹當即道謝,她太需要這個了。


    “沒關係,你陪我看一集動畫片就行。”小男孩揚了揚手裏的平板,“小豬佩奇可以嗎?”


    “......可以。”


    關夢差點以為自己是被豬拱醒的,因為當她睜開眼睛時,耳邊傳來了一聲聲豬叫。


    她費力眨了好半天眼睛,才反應過來眼前這一大一小兩個團子是誰。


    她清了清嗓子,道:“早上好。”


    小男孩轉頭,學了兩聲豬叫,晃了晃腦袋:“早上好哇人類姐姐。”


    什麽情況?關夢朝沈雙竹拋過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沈雙竹打了個嗬欠:“我們在看小豬佩奇的動畫片。”


    “......啊。”若是平時,關夢根本不會將沈雙竹與小豬佩奇這種兒童動漫聯係起來,然而想起昨晚她的表現,關夢覺得就算沈雙竹紮著雙馬尾看天線寶寶她也見怪不怪了。


    沈雙竹一眼看穿關夢在想什麽,板起臉道:“我生病一般話很少,睡覺比較多。”


    關夢點頭:“你最好是。”


    沈雙竹把皮卡丘公仔還給小男孩,小男孩意識到她們要離開了,仰起腦袋說:“你們要去環遊世界了嗎?”


    “沒錯,奇跡夢夢環遊世界!”鍾瑤提著早餐風風火火地跑進來,“這地方下午三點就天黑,化妝師已經在準備了,咱們趕緊的,爭取天黑之前把第一場戲過了。”


    關夢和沈雙竹並排挨著,一邊吃早餐一邊發狗糧。鍾瑤眼不見為淨地轉過去和小男孩搭訕:“喲,在看小豬佩奇呀?你覺不覺得它們一家都長得很像吹風機?”


    “吹風機很可愛。”


    “還有更可愛的嘞!小朋友,你有沒有看過龍女仆?啊沒有看過的話冰雪奇緣總看過吧,我和你講哦......”


    “咳咳!”關夢重重地咳嗽兩聲,像鍾瑤使了一個眼色。


    好好說話,不要夾帶私貨。


    沈雙竹放下碗搖頭:“她也就忽悠忽悠幾歲大的小朋友了。”


    “倒也不止。”


    “她也就忽悠忽悠薑萊和幾歲大的小朋友了。”


    “嗯。”


    一麵之緣巧合也難得,臨走時關夢給小朋友交換了聯係方式,到時候電影上映了邀請他來看。


    剛走出醫院忽然腦袋一拍大驚失色,《雲起時》這電影能給小孩兒看嗎?!


    “國內有分級製度,到時候公映會按照觀眾年齡層放映不同的剪輯版本。”沈雙竹看著她汗如圖下的樣子覺得好笑,“實在不行讓他去看小豬佩奇大電影唄。”


    關夢:“......”


    離開劇組已有半個月,但在顧新言和秦琴每天的耳提麵命下,沈雙竹和關夢都沒有鬆懈太多,每天都會抽出時間看劇本。


    今天一上來便是兩人的對手戲,她們之間已經十分默契,在武術指導老師的照看下,不一會兒便掌握了節奏與關竅。


    “不錯,我看轉場第一天就能開門紅。”武術老師對關夢讚賞地點點頭,“練過?”


    “幾招花拳繡腿罷了。”關夢笑笑。


    “有模有樣了已經。”武術老師把麵具給關夢,“來,戴上它再對打一遍。麵具會一定程度上影響你的視野和出力,注意抬腿的幅度,眼神尤其要到位。”


    接上一場最後芸時駕馬離去千裏尋人的鏡頭,今天要拍攝的便是雲初和芸時二人重逢的戲份。隻是一別數月,再次相逢,她們已是陌路。


    芸時將雲初從亂葬崗裏抱出來,哭得不能自已,肝腸寸斷之際發現她還有一口氣,絕處逢生大喜過望。她以自己的血為藥引,衣不解帶地照料多日,終於撿回師妹一條命。


    雲初大病初愈,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置身於意見無人小屋,生活用具一應俱全,灶台上熱著飯菜,顯然她被人救了。


    雲初自知通緝犯身份,不願拖累恩人,留下一封感謝信後悄然離去。此時的她對自己對世界都產生了懷疑甚至厭惡。她終日遊走於江湖,看到那些逍遙快活蜉蝣於天地的人,忽然覺得心懷壯誌也不過如此,還不如醉生夢死來得樂栽。


    日漸消沉的雲初打算自甘墮落,歇了東山再起的心思,她將空虛的感情寄托於酒肆茶坊,甚至逍遙窟。


    可上天連這點小事都不願滿足她,她總覺得周圍有人在監視著自己。因此喝酒喝不痛快;總是還未上賭桌就突然被人偷掉銀錢袋;放浪形骸想找人風流一夜,卻被中途敲暈,第二天在客棧醒來,錢袋子也完好無損地放在床頭。


    不謀財不害命,這人到底圖什麽,偏偏與她做對?雲初怒不可遏,心裏憋著一團熊熊烈火,發誓掘地三尺也要將這個可惡的人找出來。


    她逐漸摸清這人脾性,略施小計,假意與人約了共度一夜春|宵。


    果然對方怒意爆發,露出了馬腳讓她抓了正著。


    雲初紅了眼,提著劍殺過去,卻發現對方戴著麵具。


    關夢仔仔細細地給沈雙竹衣服裏貼上一圈暖寶寶,一想到剛剛退燒的她待會兒又要躺在雪地裏拍戲就心疼得不得了。雪山也沒想象中那麽好玩兒,她一打開化妝間的門便被迎麵而來的冷風吹得狠狠一抖,歎著氣想到。


    “別光顧著我了,你護膝戴了沒?”沈雙竹把熬好的薑湯盛出來兩碗,和關夢就著冷風喝了。細碎的雪花飄進碗裏,還沒看清它的形狀就被滾燙的湯水迅速融化。


    一碗薑湯下肚,渾身的冷意沒有剛才那麽難以忍受,關夢原地轉了幾圈,精神抖擻地進了棚。


    趙之棠剛才看過她們對戲,兩人之間默契十足,甚至不用他再來講戲,見關夢和沈雙竹出來,點了點頭,簡單說了些下雪天在鏡頭前的注意事項,確定各部門沒有問題後便打了個響指:“第一場第一鏡,開始。”


    大雪封山。


    萬木凋零,蒼茫的天幕下一片寂寂冰冷,屍體橫陳的亂葬崗裏沒有一絲生氣。


    忽而一陣踏馬揚鞭由遠及近,急馳而過。看不清來人的臉,隻在皚皚白雪地中留下一串馬蹄印。她身上落滿雪花,隻有頭上一抹發帶在一片白茫茫中鮮紅得發亮。


    “雲初,小初......!”汗馬嘶鳴,芸時幾乎從馬背上滾落下來,幾個趔趄過後,兩膝一軟,跪倒在雪地裏。


    眼前是一座屍體橫陳的亂葬崗,裏麵黑紅交錯躺著幾百上千人,連一塊墓碑都沒有。這些人無論生前如何光輝或不堪,死後都沒有了姓名,像雪花落入滾燙熱水中一樣,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芸時開始哭,卻做不到嚎啕大哭,長途跋涉讓她嗓音嘶啞淚腺幹涸,低啞悲鳴已經是她情緒爆發的極限。


    她何其悔恨,如果非要在她和雲初之間死掉一個人,芸時無比希望那個人是自己。


    她要雲初活著。隻要雲初活著。


    漫天紛飛的鵝毛大雪中,一個嬌小的身軀不斷彎下又直起。北風呼號,她發絲被風吹得四散,落滿了雪花,仿佛一夜白頭。


    芸時在亂葬崗中不停地找。那麽多屍體,那麽多屍體......血腥味連厚厚一層的雪和來回掃蕩的狂風都遮掩不住,直直的衝進她的鼻尖,刺激得她眼眶也跟著腥紅起來。


    不會死,不會死,雲初一定不會死......芸時抱著最後一點點僥幸,不厭其煩,不放過每一具屍體。


    大不了就一起死在這裏好了。獨留她一人在世上又有什麽意思,芸時苦笑,雲初,你好狠的心,連最後一麵都不願意見我。


    不知過了多久,她幾乎精疲力盡,麻木而機械地將又一張埋在雪裏的臉翻過來。那一刻,柳暗花明,春暖花開。


    雲初,她找到了。


    “雲初!雲初!”上一秒芸時已經一腳踏進了地獄,雲初的臉將她拉了回來。她激動難掩,幹澀的淚腺忽然就通了,大顆大顆的眼淚砸下來,落在雲初的臉上,將她睫毛上的雪花緩緩融化。


    雲初傷得很重,所幸還剩最後一口氣。


    上天待她不薄,芸時抱著失而複得的愛人,在血腥肮髒的亂葬崗裏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靜與滿足。


    同樣慶幸這些年來一直鑽研醫術,不說華佗再世,搏出命去醫治病患倒也能起死回生。


    芸時將雲初抱進一處洞穴內,將她輕輕放在矮炕上。


    從小腿側抽出一柄匕首,芸時對準自己的掌心,緩緩刺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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