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許佑所想,餘卿的臉頰處淺窩露出,笑顏動人。


    許佑跟著勾起個淡笑,站直,他低聲叮囑,“好好休息,明天我來和你一起收拾。”


    “好的,我等阿佑哥。”


    餘卿應話,不舍地瞅了一眼許佑,才乖乖把眼睛閉上。


    許佑轉身,目光掃過尚不知用途的金屬墩子,不再停留,他從餘卿的病房離開了。


    病房門口,許佑見到每日晨昏按時來看餘卿的主治醫生,萬陽。


    打過一聲招呼後,許佑繼續走回自己的病苑。


    病苑前靠近花圃的小道上,寧奕和許浩仲在說笑。


    看到許佑走來,許浩仲給了個眼色後,先行回到矮牆圍起的病苑裏。


    許佑的目光從許浩仲的背影收回,笑看向麵有憂色的寧奕。


    “阿爸,您什麽事但說無妨。”


    寧奕瞅了會兒許佑,猶猶豫豫著,還是決定開口。


    “餘卿是個可憐的孩子,長得好,性格也好……阿爸看得出來,他很依賴你,你也願意照顧他……”


    “但……不要繼續下去了,阿爸擔心你日後傷心。”


    寧奕說著輕輕歎了口氣,別說許佑,就是他也覺得有些傷感。


    這樣稀世罕見的美人,怎麽就沒逃過美人薄命的下場呢。


    寧奕和許佑繞著病苑外的花圃小道,邊走邊說,寧奕提起一段許佑不知的往事。


    “餘卿九歲前跟著生母在外流離,生母死後,他才被接回劉家……阿爸是第一次見到還能這樣好看的孩子。“


    寧奕可是有一個年齡相仿,捧在心尖兒寵的寶貝兒子在,卻也不得不承認,在皮相上,餘卿是真的好看。


    “但沒多久,他就發病了。劉家逝世的大母當年幾乎把南境最好的醫生們都請來了,卻被聯合告知餘卿已然錯過了五歲前的最後診治機會,藥石無醫,他活不過成年了。”


    果然,隨著年紀漸長,餘卿發病越來越頻繁,身體越來越弱。


    以前還能看他出現在各家的宴會場上,這兩年隻能靠輪椅代步,蝸居在療養院,一天天等死。


    寧奕這幾日接觸餘卿,一邊可憐他,一邊心驚莫名,總有餘卿下一秒就要斷氣的驚悚感。


    若是許佑還和以前那般與餘卿相交平平,寧奕不會來說這些話。


    “柚柚,餘卿是等不了你學有所成的。”


    寧奕將許佑學醫的動機,歸結到幫助餘卿上,某種意義上,他的想法也不算錯。


    “謝謝阿爸,我知道的。”


    許佑對寧奕安撫一笑,他知道對病人付出情感和精力後,又無力回天的感受。


    傷心二字不足以形容。


    但知道歸知道,他被餘卿打動了,就不會什麽都不做。


    “但是,阿爸,您看……餘卿已經成年六個多月了,他比斷言的多活了六個月。他不認命,還在抗爭,我又怎會因此不敢和他做朋友呢。”


    在小說裏,餘卿尚還有半年時間可活,時間有些緊迫,卻沒到徹底放棄的時刻。


    許佑停下腳步,右手輕輕撫了撫寧奕的頭發,又是一笑。


    “比起傷心,我更怕自己後悔。”


    許佑從不為他人的目光和評價而活,他行醫做人,隻求無愧於心。


    他既認為餘卿值得他救,就會盡最大努力去救。


    結果如何,反而不是那麽重要。


    寧奕歎氣了又歎氣,許佑雙眸裏的堅定,讓他放棄了繼續相勸。


    無奈一笑,他點了點頭。


    “你說的……也對,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總歸還有你阿爸和父親在……我們柚柚真的長大了。”


    為人父母總是希望孩子有所成長,但真的看到時,驕傲之餘,也有一種莫名的傷感。


    他仿佛看到許佑身後快速豐|滿的羽翼,隨時會一飛衝天。


    許佑也不舍的寧奕這般傷懷,他神情真摯地告訴。


    “我努力學醫不隻想為餘卿做點什麽,我還想治好您身上的毛病。阿爸,我長大了,我會和父親、大哥一起保護您的。”


    寧奕身上的頑疾一直沒有真正解決,隻是還沒到影響壽數的程度,但也在許佑要首要專研的範疇內。


    寧奕淚目了,被許佑的話感動得稀裏嘩啦……


    “柚柚,阿爸真是太幸福了。”


    許佑彎了彎眉眼,攬住了寧奕的肩膀不放,熟練地撒嬌耍賴。


    “父親居然肯把您讓給我,哼哼,今兒不給還他了好不好?”


    “小柚子!”


    許浩的聲音從幾步之外的病苑方向傳來,他快步走來,熟練地從許佑臂彎裏扒拉出寧奕。


    寧奕抬眸看去,他的神情即刻從惡狠狠變成了可憐兮兮,就怕寧奕真留他獨守空房了。


    這不是沒有的事兒,許佑和他搶起寧奕,從不顧及他這個老父親的情麵。


    寧奕的那點傷感被這父子倆一鬧,影兒都找不回了。


    他大致明白自己是關心則亂,護崽心切。


    也是,有他們這些親人在,他的柚柚就有不後悔的底氣。


    相隔不遠,餘卿的病房裏,陷入呼吸逼仄的死寂之中。


    餘卿半躺在病床上,毫無溫度的視線落在脊背九十度彎下的主治醫師萬陽身上。


    滴答……主治醫師額頭一滴汗珠濺落在病房的地板上。


    進到病房後,他例行的禮還未行完全,就陷入這種隨時要被淩遲的感受境地。


    他真的什麽什麽都沒說,什麽什麽都沒做啊!


    “不後悔嗎……”


    餘卿勾起了個柔柔淺笑,籠罩在他周身的壓抑氣息,忽然就消融不見了,恍若那個將主治醫師嚇到直不起腰的人,不是他一般。


    “悔……殿下明鑒,小人絕無叛逆之心!”


    萬陽也不起身了,雙膝彎下,他跪到了病床前,誠惶誠恐,一副劫後餘生的神色。


    要知道,餘卿明麵上是劉家十多年前找回的表公子,實際上,他是黑龍帝國在任德武皇帝失落在外的皇子之一。


    萬陽是苦牙派到餘卿身邊,近身照顧的人。


    可以說,三水療養院就是因為餘卿而存在的。


    “諒你也不敢。”


    餘卿說著,落在萬陽身上的目光終於正常了不少。


    萬陽往餘卿病床跪爬了兩步。


    “小人管理不力,讓歹人闖入,特來請罪。”


    萬陽又驚又怒,親自手動修理了一番假護士袁毅才過來的,若非著急請罪,他的修理沒這麽早結束。


    “挖了眼睛,丟到邊境去。”


    餘卿的語調裏依舊帶著平日見人時的溫柔勁兒,完全不似在說要讓袁毅九死無生的話。


    而帝國邊境是紫薇帝星上的臣民們窮盡想象力,也無法想象的地方。


    “有件事你親自去做,霍明身邊的贗品……給我殺了,我不想再看到他。”


    餘卿對林白朗的確沒多少在意,但卻不能容許這等惡心到許佑的存在,繼續活在這個世上。


    所以,林白朗連發配去邊境受盡折磨而死的機會都不會有。


    萬陽愕然抬頭,他明明匯報過了的。


    “牙老沒告訴您嗎,他是您同母異父的哥……”


    萬陽的聲音突然消失,他的雙手勒住了自己的脖子,持續用力,麵色迅速轉青轉黑。


    他眼中的恐懼達到的極致,卻非來自死亡,而是來自病床尚未改變過任何姿勢的餘卿。


    前一刻恍若失落在人間的天使,已經被眼前修羅惡鬼所取代。


    表情不猙獰,卻能讓所有人發自內心去恐懼的存在。


    這就是被觸碰了禁|忌,露出了真實麵目的餘卿。


    他低低掃來的一眼,讓萬陽自發泯滅了所有求生的希冀。


    滴滴滴滴!!!


    在金屬墩子裏植入超感芯片的苦牙,被病房內突然暴漲的精神力量場驚動,緊急上線了。


    前因後果來不及追究,苦牙借著金屬墩子大吼出聲。


    “息怒,主人千萬息怒……不能功虧一簣啊!”


    這麽多年都熬下來,怎麽能在這最後關頭功虧一簣!


    然而餘卿好似沒聽到他的話,金屬墩子持續發出一連串警告的滴鳴。


    突然想到什麽,牙老再次出聲。


    “主子,許佑在隔壁,對對,許佑,您想想他!這麽下去,他會被驚動的!一切就都瞞不了了!”


    恍若從煉獄裏爬出的惡鬼餘卿,極致濃鬱的紅眸深處有一點光亮閃動,眉頭一蹙,他嘴角一抹血跡流下。


    床前命懸一線的萬陽忽然鬆開了自己的手,栽倒在地。


    金屬墩子的滴鳴停止了!


    的確,這個病房所能屏蔽的精神力量場是有極限的,而餘卿還不想這麽早結束和許佑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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