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門在周盡歡的眼前被推開時,所有的說話聲都戛然而止。十幾雙眼睛不約而同地望過來,每一雙眼睛裏都寫滿了各種各樣的情緒。有的在窺探打量,有的是不屑,更有絲毫不掩藏的厭憎。


    這樣的場麵又讓他想起了當年,霍丞第一次帶他見家人時。不過那時的他不會介意霍家的人怎麽看自己,畢竟那一次的婚姻於他而言,更多的是隨波逐流的妥協。


    爹娘希望他即便將來有一天不能唱戲了,也有一個衣食無憂的環境,有一個會珍惜他疼愛他的丈夫。


    周盡歡將目光落在了唯一一個沒有抬頭看他的人身上。


    如果爹娘在天有靈,知道那個曾經執著他的手進來的人後來都做了些什麽,應該會後悔當初為何要催促他答應吧?


    霍家的太夫人年歲已高,卻因為自小便養尊處優,這些年又吃齋念佛的緣故,容貌顯得越發的慈祥了。她打量著周盡歡,在收到周盡歡同樣看過來,敬畏而欲言又止的眼神後,太夫人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吃驚的舉動。


    她示意楊娟蘭往旁邊挪兩個位置,讓霍恒和周盡歡坐到自己身邊來。


    楊娟蘭頓時惱了,幸虧旁邊的霍雪及時拉住了她,笑道:“媽,我們就讓奶奶好好看看未來的三弟媳吧。”


    楊娟蘭在她的眼神暗示下忍住了,霍雪這麽一挪動,她旁邊的周暉,霍丞,程月玫以及二房三房等都要移位置。這樣大的動靜讓周盡歡尷尬不已,倒是霍恒一點也不覺得有問題,拉著他走到太夫人身邊去,介紹道:“奶奶,這是盡歡,你見過的。”


    周盡歡立刻躬了躬身:“太夫人您好。”


    太夫人一見霍恒便欣喜,又看到他遞上了禮物:“奶奶,盡歡送了禮物給你。他不知道挑什麽才會討你喜歡,我說隻要是誠心的奶奶都喜歡,對吧?”


    霍恒殷切的望著太夫人。太夫人是看著他長大,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即便是還未與周盡歡談過,太夫人也不會當著一大家子拂了他的麵,便讓身邊的丫鬟收下了,還道:“心誠自是最好的。來,先坐下吧,有身子的人了別站太久。”


    霍恒不想讓周盡歡跟楊娟蘭挨著,就讓周盡歡坐在了太夫人身邊。周盡歡頂著一桌子人的注視坐下,絲毫不敢放鬆,將腰背挺得筆直。


    他知道自己應該主動跟眾人打招呼,可這樣的場麵實在太拘束了,他根本沒辦法開口。


    幸虧有一個人及時伸出了援手。


    霍謙指著霍恒手上還拿著的紅紙包的禮物,道:“老三,還有幾樣是什麽?也是盡歡買的禮物嗎?”


    霍恒正準備分給眾人,聞言就道:“都是盡歡挑的,給大家的見麵禮。”


    霍恒走到霍英年身邊,放了一個在霍英年麵前的桌上:“爹,這是你的。”


    霍英年沒有打開禮物,同樣是交給了下人收好。周盡歡緊張地看著霍恒分禮物,將幾樣給長輩的分完以後,還有幾個小東西是給平輩的兄弟姐妹的,就連霍丞和程月玫都有。


    霍丞的眉頭一動,還沒去碰那禮物,就聽楊娟蘭笑道:“喲,周老板這場麵充的。這金胸針,花了老三不少錢吧?”


    話音剛落她又去看李秋:“三妹啊,我說你應該好好管管你兒子的錢。你看這浪費的,又不是我們中意的玩意,還不是丟抽屜裏落灰。”


    李秋本就窩著一肚子火,如今被楊娟蘭當眾這麽一嘲諷,更是氣悶難平了,居然黑著臉把麵前的禮物拂到了地上。


    她這麽一弄,楊娟蘭就嗤笑出聲,對周盡歡道:“周老板啊,要是我沒記錯,上回你給我帶的見麵禮好像是一株黃金樹吧,可比這個重多了。雖說你現在的條件比不得從前了,買不起那麽貴重的禮物,但你好歹也跟老三打聽一下他媽喜歡什麽呀,你看看,這樣多掃興啊。”


    楊娟蘭裝模作樣地道可惜,周盡歡知道她是在刁難自己,盡管被羞辱地麵紅耳赤,卻還是硬著頭皮道:“是我這個做晚輩的沒有考慮仔細,對不住各位了。”


    霍英年的視線盯著麵前的茶盞,太夫人也沒有出聲攔著,楊娟蘭便以為他們也是認同自己說這些的,便越發的不知收斂了。隻是這一次還不待她說話,霍恒就走到李秋身邊,把那個盒子撿起來,拍掉灰又遞給了李秋。


    李秋氣得看也不看,霍恒便蹲下來,將禮物放在了她膝蓋上,仰視著她道:“媽,你拆開看看吧。盡歡給你選的是一條很配你氣質的項鏈。他在店裏反複問了我好多次,隻選這個會不會太寒酸了。我跟他說不會的,因為你什麽都不缺,隻要他是用真心去選的東西就是最好的。”


    說完便站起來,又看向了桌上的眾人:“今天所有的禮物都是盡歡用自己的錢買的,如果不滿意可以還給他。對你們來說這隻是一件不稱心的禮物,可對他和他妹妹來說,這些卻是辛辛苦苦攢下的積蓄。”


    依著霍恒之前的脾氣,剛才周盡歡受辱的時候他就該發作了,可剛才在車裏他答應過周盡歡,不管今天發生了什麽都不能生氣,不能搞砸了這一頓飯。


    其實經過了前幾次的吵鬧,霍恒已經清楚生氣對這件事沒有任何助益了。畢竟他大媽就是這麽個德性,要是他真的當著所有人的麵不理智下去,隻會讓他大媽有更多的借口去攻擊周盡歡,也會讓太夫人和爹媽對周盡歡有更多的誤解。


    在他說這番話的時候,霍英年終於抬起頭來,道:“行了。娟蘭,既然你不喜歡就還給盡歡,下次盡歡買禮物的時候也不必浪費錢了,省得再惹你不高興。”


    楊娟蘭剛才還得意的神情就像遭人摑了一巴掌般僵硬了,周盡歡也驚訝地去看霍英年。而霍謙則是立刻起身,把楊娟蘭麵前的禮物盒子拿了過來,塞進霍恒的手裏:“爹發話了,趕緊收好,要是店裏不肯退就賣給我。他們兄妹倆的日子過得太不容易了,盡歡的腰傷成那樣還要養家供妹妹上學,用那麽辛苦存下來的錢給我們買禮物,我收著都覺得臉紅。”


    霍謙不愧是喝了一肚子洋墨水的,雖不動手打臉,說出來的話卻朝著大房的死穴直戳了下去。


    楊娟蘭如何不知道霍謙是借著周盡歡在諷刺自己,可奈何霍謙提起了周盡歡的腰傷,她倒是真的有點心虛了。


    畢竟周盡歡的腰傷是為了救霍丞落下的病根,在這件事上周盡歡也沒鬧開來,已是給足他們麵子了,何況霍英年又替周盡歡說話了,她再惱火也隻好先摁下不發。


    霍雪則是借著剛才的情況摸清了家裏人的態度。盡管爹和奶奶像在偏袒周盡歡,但想來也是因為當年霍丞悔婚的事以及現在懷了孩子的緣故。這讓她更加堅定隻要除掉孩子,周盡歡就不可能再進門了。


    霍恒把楊娟蘭的那份禮物收起來,也沒有再勸自己的母親,而是坐回位置上,對周盡歡溫柔地笑了笑。


    周盡歡的心情複雜極了,他笑不出來,但放在膝上的手悄悄伸到霍恒腿上,摸到霍恒的手指尖。他本想握一握就想鬆開的,結果被霍恒反手抓住,十指相扣不肯再放開了。


    沒人看得到他們在桌下的小動作,盡管知道這樣不好,可霍恒的手心所傳遞過來的溫度卻叫他心安,緊繃的情緒也緩和了不少。霍恒更是借機靠近他,用另一隻手去扶他的腰,低聲道:“別坐那麽直,當心一會兒腰又要難受了。”


    經過霍恒的提醒,他才發現自己一直保持著緊繃著的姿勢坐著。但他不敢放鬆下來,怕霍家的人覺得他不懂禮數。不過霍恒說的話卻叫一旁的太夫人聽清了,太夫人一直沒說話,這會兒開口,卻是跟霍英年剛才的態度一樣了。


    “盡歡哪,你放鬆些。阿恒他爹跟我說過你的腰傷,你現在又有了身子,可千萬別逞強。奶奶年輕的時候也傷過腰,那疼的嘞,兩三個月都下不了床。”太夫人邊說邊叫來身後的丫鬟,讓她去找店家要個舒服的墊子給周盡歡靠著。


    周盡歡忙說不必了。太夫人又對霍英年道:“人齊了就上菜吧,別餓著孩子們了。”叮囑完就轉過來繼續跟周盡歡說著話。


    當年周盡歡見太夫人的時候雖未失禮,卻也是遠不如今天穩重的。且不管太夫人說什麽他都能表現得自然,態度又恭順謙和,旁邊的霍恒也不時的插一嘴,逗得太夫人頻頻發笑。等到菜端上來的時候,太夫人起了筷子,直接給周盡歡夾了一隻雞腿來。


    見奶奶跟周盡歡能聊得來,霍恒放下心來。不過席間周盡歡礙於身份和場合的緣故,除了麵前的那盤菜之外就沒把筷子伸出去過,碗裏的每一口都是霍恒夾給他的。太夫人在旁發現了,讓他不必拘禮。他嘴上說著好,卻還是沒把筷子伸出去。


    起先霍恒也以為他是不好意思,但吃了小半碗飯以後,他的筷子卻放下了。


    霍恒道:“怎麽了?”


    周盡歡輕聲道:“我飽了。”


    “你才吃這麽點就飽了?”霍恒不信,打量著他的臉色:“是不是不舒服了?”


    他確實不舒服了。也不知是不是包房裏的空氣不好,他覺得胸悶,而且肚子有點漲漲的,於是靠到霍恒的耳邊如實說了,霍恒便對太夫人道:“奶奶,盡歡不太舒服,我陪他去趟衛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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