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恒站在後門的拐角處,把一整包洋煙都抽完了,腦子才冷靜了下來。


    黃曉曉的車子早就開走了,可她剛才說的話還言猶在耳。霍恒從未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意識到自己給自己挖了多大一個坑。


    他和黃曉曉自小就認識了,雖不至於到青梅竹馬的程度,但也是很了解彼此的性情。喬治這個人是不夠成熟,可黃曉曉不是那種做事不顧後果的人,否則也不會為了以後能跟喬治在一起就先跟他提假結婚的事。


    當初霍恒能答應,一來是因為她的問題確實麻煩,自己是最合適的人選,二來也是這段婚姻能給自己帶來利益。在重新遇到周盡歡之前,霍恒並沒有喜歡誰到非要娶不可的程度,自然也就不會介意跟誰結婚了。


    不過事情發展到今天這一步,已經完全失控了。


    且不說周盡歡那邊的麻煩還一個都沒解決,光是這個便宜老爸的頭銜就壓得霍恒渾身不舒服。他倒不是介意“戴綠帽子”,而是害怕周盡歡不明真相就誤會他了。


    他靠在牆上,望著腳邊放著這段時間的心血的公事包,回家時期待的心情已經跌到了穀底。


    要是喬治現在在他麵前,肯定會被他打的滿地找牙,可就算把那家夥打瘸了都沒用了。如今兩家人都認定那孩子是他的,他還怎麽悔婚?


    想起黃曉曉剛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哀求,霍恒就覺得頭痛欲裂。他把真相說出來簡單。但說出來的後果他有多嚴重他也很清楚。


    就像黃曉曉說的,以黃中棋那種古板的性子,一定會逼她打掉孩子。且不說那是一條無辜的人命,光是他們兩家人的名聲也要賠上了,爹媽還會氣的半死。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霍英年因此再給他安排別的結婚對象,那他想要娶周盡歡就更無望了。


    霍恒在外麵待了許久,直到一個下人打開後門倒垃圾,發現了他。


    他在進去之前問了家裏的情況,那下人是廚房打雜的,基本沒怎麽跟他說過話,回答就有點小心翼翼的了。


    得知家裏風平浪靜,隻有老爺和大太太在,霍恒拎著公事包跨進了院門。


    路上他又遇到了兩個下人,這兩人表麵上對他恭恭敬敬的,等他走過以後都拿異樣的視線打量他,還小聲嘀咕著什麽。


    他忍著一肚子火,剛走到庭園和大門的拐角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了笑聲。


    那聲音辨識度很高,還夾雜著洗牌的聲音,一聽就是他大媽楊娟蘭又在跟人搓麻將了。


    霍恒現在隻想回房去洗澡休息,便避開她們往另一邊走去,結果剛踏進家門就被管家請去了霍英年的書房。


    管家是看著霍恒長大的,也知道這次的事情,便悄聲提醒了他兩句,說老爺前天得知後就沒有出過書房門了,連二太太三太太都不肯見。


    霍恒謝過管家,做了個深呼吸才推門進去。霍英年在露台的搖椅上閉目養神,聽到他的腳步聲了也沒睜開眼睛,神情安詳的就像真睡著了一樣。


    霍恒把公事包放下,想給自己先倒杯水喝,就聽到霍英年低沉的嗓音響起:“回來了?”


    那語氣沒了平時的和順,把一家之主的氣勢都給端出來了。霍恒沉著的應道:“爹,你怎麽又在這睡著了,吹多了風頭又該痛了。”


    霍英年睜開眼來,犀利的目光在霍恒臉上審視著。霍恒挺直脊背,直到霍英年的目光停在了自己的公事包上:“談的怎麽樣了?”


    他把公事包打開,拿出文件來:“這是合同的草本,還有新擬的未來三年盈虧的賬。爹你先過目,如果沒問題的話我就找黃中棋談了。”


    他語氣不卑不亢,神情既不心虛也不急躁,就像黃曉曉的事沒有發生過一樣。霍英年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本來到喉嚨口的話又壓了回去,先翻開合同來看了。


    霍恒暗自鬆了口氣,開始主動給霍英年解釋合同書上修改的條款。聽到霍恒居然承諾了鄭豐那麽大的利潤,霍英年臉色沉了下來,斥道:“隻是要他行個方便,你就許了這麽大的回報。把他的胃口養大了,以後你還指望他能收斂?”


    這些霍恒也有考慮到,隻是要打通一條全新的關卡,前期的付出是不能計較的,而且這條南北運輸線一旦建起來了,日後就不愁沒有貨運。這些霍恒都有在未來三年的盈虧賬上算出來,他讓霍英年看,賬上除了盈虧之外,還列出了這條運輸線能帶來的其它好處。


    其中最明顯的,就是能帶動北平的商業。


    自民國建國後,北平因為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在運輸這一塊的發展上一直都被政府壓製著。天津作為北平對外的第一站,早年因各方租界雲集而日漸興盛,現在已經把北平甩在後頭了。這一點從這次去天津就能明顯看出來,無論是民眾的消費能力還是繁華程度,天津都能跟南京上海比肩了。


    而霍恒之所以這麽看重天津這一站,也是因為目前鐵路運輸這一塊還沒有人插手,黃中棋又因為有內部消息的緣故,提前知道政府已經打算放寬北平鐵路運輸的發展了。


    黃家做了三代的事業,已經握有幾條很成熟的路線了,黃中棋對新開一條運輸線的興趣不大,但他不想把這塊肥肉讓給外人,便同意了由霍恒來試試。


    見兒子理冷靜又理智的在跟自己分析利弊,並沒有天花亂墜的胡說,霍英年的臉色漸漸和緩了下來。


    他做了一輩子的生意,對於前期要付出多少心裏是很清楚的。之所以板起臉來嗬斥,也是想看看兒子的應變能力。畢竟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霍恒在獨自籌劃,他沒給過意見,聽說黃中棋那邊也沒有過多的幹預。霍恒能在經驗不足的情況下跟鄭豐談了兩個多小時,還敢許出這麽豐厚的利潤給鄭豐。這在外人看來是很冒險和衝動的,但在霍英年眼裏,這就是做生意的人該有的膽識和拚勁。


    看著兒子眼中沒有被疲憊掩去的鋒芒,霍英年欣慰的合上了賬本,拍著霍恒的肩膀道:“你的想法很好,可行性也很高,不過賬本算的有些出入,這樣拿去給黃中棋說服力不夠。等等讓董掌櫃來一趟,把賬本給他改一遍你再去找黃中棋。”


    霍恒本來沒有把握能說服霍英年的。畢竟這是他談回來的第一筆生意,一開始就涉及到數十萬的投資,他也不敢保證霍英年一定會答應去做。


    因此在得到父親的首肯時,剛才還架在心頭的壓力頓時被一掃而空。他興奮的站了起來,剛想說話就感覺到一陣暈眩襲來。


    見他突然搖晃了下,霍英年趕緊拉住他的手臂,問他怎麽回事?


    霍恒的身體一向很健康,這次隻是蹲久了又突然興奮導致的,便對霍英年說可能隻是昨晚沒睡好,沒什麽問題。


    霍英年放心不下,看著他蒼白的臉色也顧不得怪他跟黃曉曉搞出人命的事了,叫來管家把他扶回房去。讓他泡了個熱水澡,又叫人用黃芪燉了一鍋牛肉,撈上細細的線麵給他吃下。直到他的臉色比剛才好多了才肯離開,叮囑他馬上睡覺。


    霍恒吃飽喝足,生意的事又過了霍英年這關,而且看霍英年的態度,應該不會再氣黃曉曉那件事了。但他沒有放鬆下來,黃曉曉懷孕不會影響到他們結婚,也不會影響到兩家生意上的合作,唯一有影響的就是周盡歡那邊。


    躺在自己那張兩米大的床上,霍恒的心裏卻惦記著在天津時睡的那張一米二的單人床。雖然那床遠沒有現在躺的舒服,可那張床的旁邊卻睡著他喜歡的人。


    霍恒盯著旁邊的床頭櫃看,身體明明很疲倦了,可他就是一點睡意也沒有。腦子裏不受控製的在想著周盡歡現在在做什麽,腰會不會痛,有沒有也在想他?


    想著想著,霍恒的心思就歪了,眼前仿佛出現了周盡歡喝醉了躺在自己身下的畫麵,還有那句在假山後的“你輕點……”


    等到霍恒意識到身體又起反應後,他終於克製不下去了。


    他和黃曉曉的婚姻被套上了太多的牽扯,不是現在的他靠一己之力就能解除的。而且一旦被家裏人知道他悔婚的真正原因和周盡歡有關,那他以後想要娶周盡歡就難如登天了。


    但他也不想繼續原地踏步了,至少要先讓周盡歡知道他的心意。如果周盡歡還沒喜歡上他,那就追到喜歡上為止,然後把一切都坦白了。相信隻要有了感情,周盡歡不會真的狠心離開他的。


    想通以後霍恒便掀被子起來,找了一套修身的藏藍色西服換上,又把頭發梳的一絲不苟,戴上領夾袖扣和腕表,在鏡子前麵轉了兩圈,確定自己英俊的挑不出毛病了才溜出門去。


    他沒有開車,而是走出巷子叫了一輛黃包車。先拐去買了燒臘和酒,又選了一盒心形包裝的德國酒心巧克力。路過一家鮮花店的時候,看到門口擺的洋玫瑰鮮嫩欲滴,他又讓店家包了一大束,這才往周盡歡的家去。


    不過到了大院門口時,他又開始忐忑了。


    他這一副儼然就是去見心上人的架勢,惹得兩旁路過的人頻頻回頭觀望。特別是那束由三十三支白玫瑰和勿忘我組成的花,在那個窮苦人家住的巷子裏別提有多顯眼了。


    看著西邊落下的斜陽,霍恒想起了回來後第一次來找周盡歡也是在這樣的夕陽下。


    當時的他怎麽都沒想到和周盡歡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但不管怎麽說,他已經來到這裏了,就沒有再退回去的道理。而且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他也能感覺到周盡歡對他越來越縱容了。也許周盡歡也喜歡他呢?也許那個人也在等他開口呢?


    霍恒這樣催眠著自己,提著一口氣正要敲門,就聽見身後有人叫他:“李先生?”


    他回頭一看,心心念念的那個人迎著夕陽餘暉站著,臂彎間挎了個菜籃子,顯然是剛買完菜回來。不過在看到他懷裏抱的東西時,那人臉上寫滿了驚訝:“你這是……”


    霍恒的喉結滑動了下,心道死就死吧,走到他麵前把那束花遞了過去:“周老板,這是送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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