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盡歡走到阿泉麵前,把那四百塊拿了回來,放到了霍恒手裏:“李先生,你我不過初次見麵,實在不需要這樣破費。”


    阿泉眼睜睜看著那四百塊又飛走了,激動地想說話又不敢隨便插嘴。霍恒看了阿泉一眼,又把那幾張票子遞過去,同時對周盡歡道:“我們不是第一次見了。”


    周盡歡疑惑的看著他:“莫非李先生以前真的看過我的戲?”


    霍恒笑了笑,指著自己的右手臂道:“還是路上說吧,我這手臂就算擦了你的藥也是痛的不行。你的腰也得找個醫生仔細檢查下,腰傷可耽誤不得。”


    霍恒說完就瞟了瞟阿泉。阿泉做跑堂做了八年,最懂得看人眼色了,趕緊幫著勸:“對啊周哥,平時你一天下來腰都酸的不行,剛才還扭了一下,趕緊的去看個醫生,可別傷上加傷,到時候起不來了你家妹子該怎麽辦啊。”


    阿泉在這時候提起了周盡欣,總算讓周盡歡想起了家裏的困境。


    周盡欣才十五歲,明年夏天就要升公學了。如果自己在這時候倒下了,非但湊不到她的學費,還會成為她的負擔,可能連現在的課都上不了了。


    一想起前些天汪勇諷刺他的,讓周盡欣跟他來茶樓學端盤子的話,他就隻能硬著頭皮跟霍恒去醫院看看。


    霍恒讓阿泉去對街叫了輛黃包車過來,等阿泉扶著周盡歡坐好了,他才坐上去,讓拉車師傅去中日友好醫院。


    一聽說去那裏,周盡歡委婉道:“那太遠了,不如就去第一醫院,轉兩條街就到了。”


    “周老板,那家醫院的醫生是全北平水準最高的。你這腰既然是舊傷,一定要找最好的醫生來看。”霍恒解釋道。


    中日友好醫院的醫生有多厲害那是全北平城的老百姓都知道的,可是厲害就代表著收費昂貴。要去那種地方看病,就算岑老板肯支給他半年的工錢怕是也不夠付的。


    他一副坐立難安欲言又止的樣,霍恒總算看出不對勁了,疑道:“周老板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自從家裏遭難以來,周盡歡是看盡了白眼受盡了冷待和羞辱。哪怕最窮的時候天天啃饅頭配鹹菜,也沒潦倒到扛不下去的程度。沒想到今天卻要栽在一個陌生人手裏了。


    他那腰都是老毛病了,每天晚上回去用藥膏熱敷著,再睡一覺就好了。今天也就是閃了一下,大不了在家歇兩天,怎麽能那麽奢侈,跑去中日醫院看那麽貴的醫生?


    何況還有霍恒的那條手臂的傷。


    盡管霍恒衣著光鮮,出手又闊綽,未必會讓他掏錢。可畢竟人家是為了幫他解圍才受的傷,他怎麽能讓人家自己掏醫藥費?


    最主要是霍恒還那麽為他考慮,讓他又該找什麽借口再推辭說不去?


    想到這種種,周盡歡的嗓子裏就湧起了一陣酸脹的感覺,看來家裏的那座戲院是真的留不住了。


    他勉強擠出了笑容,道:“沒事,就去您說的那裏吧。”


    他心痛的嘴唇都沒血色了,不過因為在夜裏霍恒看不清,也就沒有發覺,還寬慰他道:“放心,到那邊看了醫生你就知道了。”


    周盡歡望著自己這一側的風景,心裏卻苦的連句客套話都說不出來了。


    霍恒叮囑車夫拉穩些,路上也沒有再說什麽,隻是一個勁的看著身邊的人。而周盡歡從頭到尾都沒有回過頭來,與以前那幾次匆匆一見一樣,總是留給了他背影。


    車夫腿腳麻利,約摸半個多小時就到了醫院大門前。霍恒回過神來,給了車錢,又讓車夫扶著周盡歡下來,一起進了醫院的大門。


    值班台的護士一看他倆進來就站起來了,問他們看什麽病。霍恒說明了周盡歡的情況,護士便去推了輛輪椅過來,讓周盡歡坐著。


    周盡歡本想推辭的,架不住霍恒也讓他坐。坐好以後就發現這輪椅設計的真不錯,托著整個腰背,連刺痛的感覺都緩解了不少。


    護士推著他,霍恒陪著一起坐進電梯裏,上到三樓,進了骨科醫生的辦公室。


    骨科醫生是個三十多歲的日本男人,姓遠東,正坐在辦公桌後麵寫東西。見他們進來了便起身來,接過護士遞來的空病例本,又聽護士說了周盡歡的情況。


    他用蹩腳的中文道:“周先生到裏間的診療床上躺下吧,我要給你做個詳細的檢查。”


    遠東的中文發音實在不怎麽樣,平時都有個翻譯助手陪在旁邊的,今天助手家裏有事,提早回去了。見周盡歡沒有聽懂的樣子,他就耐著性子想要再說一遍,結果就聽到霍恒用流利的日文問了他一遍剛才的意思。


    遠東麵露喜色,用日文跟霍恒交流了幾句,霍恒便對周盡歡道:“周老板,醫生讓你躺到裏麵的診療床上,他要給你檢查。還有,你這腰上的舊傷具體是什麽情況要先跟他說明,他才好判斷。”


    周盡歡沒想到霍恒還會說日本人的話,看他的視線頓時有些一言難盡了。霍恒卻惦記著他的傷,在遠東的幫助下小心的將他扶上床趴著,又問了他舊疾的情況,再和遠東說了幾句,對他道:“醫生會脫你的褲子,你忍一忍。”


    一聽說要脫褲子,周盡歡就有點尷尬了,可是醫生要看他也隻能接受。隻是等遠東掀開他的長衫下擺,開始解褲腰帶的時候他就發覺不對勁了。


    霍恒怎麽還站在原地看著?


    他趕緊按住了遠東的手,對霍恒道:“李先生,您該出去了。”


    原以為他這麽說了霍恒就會走,沒想到霍恒還是一動不動:“醫生的中文不行,我要是出去了,誰給你們做翻譯?”


    這下周盡歡又沒法淡定了。


    雖說他沒打算再嫁人了,可他的身子畢竟跟霍恒這樣的男人還是有點區別的。醫生看是沒有辦法的事,怎麽能讓霍恒看到呢?


    想到這,他堅持道:“您在這不方便,還是先出去吧。而且您的手也要馬上診治的,可別拖著了。”


    他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縱然霍恒還是不想走,也不能讓他對自己起了抵觸的念頭。便用日文跟遠東交代了幾句,讓遠東一定要輕一點。


    周盡歡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等霍恒關上那扇門了才鬆口氣,把臉埋在枕頭裏不動了。


    遠東是骨科一把手,雖然中文不行,但是治病的經驗和手法那是杠杠的。


    周盡歡躺下來後便沒有再動彈過了,遠東為他檢查了一番,然後就取了套他沒見過的熱療器來。


    這熱療器是插電的,像一條厚重的寬腰封。遠東先是擠了專用的按摩膏在他痛的部位上,用手心抹開了,接著固定好熱療器。按了開關以後,那東西就慢慢發熱了,還有一些鴿蛋大的圓形磁珠在腰上的幾個穴位處滾動著。那力道不輕不重剛剛好,配合著按摩膏的止痛活絡功效,很快就讓他覺得舒服了,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遠東站在一旁觀察著他的反應,見他的表情很享受,便對他道:“周先生,您先躺著不要動,我等等再進來。”


    這中文雖然蹩腳,可遠東說的很慢,周盡歡就聽懂了。


    等遠東也出去了,他便把臉朝著裏麵,感覺著腰上又熱又舒服的按摩。感慨著這中日醫院的設備就是不一樣,這麽先進的治療儀他在第一醫院根本沒見過。


    不過他又開始心疼錢了,也不知道這樣治得花掉多少。雖說賣了戲院的地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但他還要供周盡欣三年的公學費和四年的大學費,不得不收緊褲腰帶算著花。


    想著這些頭疼的事,他就覺得日子過得實在是累,閉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下。結果那熱療器弄得他實在太舒服了,才幾分鍾的功夫就睡著了,連霍恒進來了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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