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領人到了太守衙門, 衙役攔著問是誰。有個太監上前嘀咕了幾句, 嚇得衙役趕忙退下。秦王吩咐不許報信, 袖手走到朱巍書房門口,便聽裏頭有人朗聲道:“之前沒查出來,要麽沒查到根子上, 要麽就是被人哄騙了。”


    又聽朱巍道:“哄騙?誰能哄騙官府。”


    小太監撩起門簾子, 秦王看朱巍對麵坐了一個男人想必就是朱桐,聽他啼笑皆非道:“叔父,這話從您這位老大人口裏說出來, 甚是奇怪。您為官多年,下頭的人沒少哄騙您老吧。”


    朱巍擺手道:“左不過那麽點子手段,我早知道了。”


    “您看,您就是太信經驗。萬一他們使出新鮮招數呢?”


    “什麽新鮮招數?”


    “我哪兒知道, 我又沒查過。”


    朱巍哼道:“我還當你什麽都知道。”


    朱桐苦笑道:“我若什麽都知道,豈能中十麵埋伏之計、巴巴兒斷送掉東瀛?”


    秦王乃負手而入, 道:“人有失手馬有失蹄。朱先生又不是諸葛孔明, 一時失誤在所難免。”


    朱家叔侄倆趕忙站起來相迎。一番見禮後,三人落座。朱桐道:“晚生才疏學淺,勞王爺再三惦念,愧不敢當。”


    朱巍笑道:“王爺, 我這侄兒有些本事, 比老臣強出去許多。王爺隻管放心,斷乎不會壞王爺的事。”


    秦王往左右看了一眼,朱巍立時命書吏屬官師爺們出去。秦王乃道:“朱先生想必也已知道了。這兩年秦國稅金減得厲害, 不知是何緣故。”


    朱桐思忖道:“敢問王爺,稅金減少是從何時開始的?”


    “劉豐離開後不久便開始了。”秦王道,“起初減得不多,後越來越厲害。”


    朱桐道:“我記得劉豐辭去秦國相印乃是在前年五月,同一期報紙上還有燕國派遣官吏壯丁進入趙國幫忙治河的新聞。他正式離開長安已到了七月。對吧。”


    秦王點頭:“不錯。”


    朱桐道:“那麽,八月份秦國的稅金就已減了麽?”


    秦王一愣:“這個孤王就記不得了。”


    朱桐道:“稅金減少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又是何時銳減的,時間點極為要緊。倘若劉豐一走便出事,隻怕他是被逼走的。”


    秦王與朱巍俱驚:“誰逼走他!”


    “不知。”朱桐道,“然劉豐出身商賈,又不是秦國人,不買他賬的大有人在。”他輕歎一聲,“這便是我起先不大願意在秦國為官的緣故。終究秦國不是魯國。世人都說劉侗將軍是個武夫,卻不知武人行事爽利不瞻前顧後。在魯國做事,執行度非常強。這一節,縱觀天下,旁人唯有賈琮得燕國之後能做到。”他想了想,“越國也不錯。”


    朱巍有些糊塗:“什麽非常強?執行度是何物?”秦王也不解。


    朱桐解釋道:“前幾年燕國要收王爺和士大夫的田稅,人人都說必收不著,偏他們愣是收了。後蜀國也想效仿,終究不成。然去年越國甄藏珠卻做成了。魯國本沒有多少地是免田稅的,故此犯不著仿效此策。若有必要,也能成。而秦國隻怕做不成。這便是執行度。一項利君利民之策,時常會有損皇親國戚、土豪世族,這些人難免施展渾身解數攔阻。劉侗將軍本是武將,甄藏珠出身綠林,燕國林黛玉為女流,皆不給他們顏麵,故此魯越燕三國執行度極強。”他看著朱巍道,“前陣子我告訴叔父,劉豐比我強、輸給他我服氣,便是因為這個。我能為魯相卻當不了秦相。因為在魯國做事比在秦國容易多了。王爺若不明白,不妨與晚生同去街頭走一走。”


    秦王略猜度了幾分其意,道:“孤王本也預備著同朱先生一道逛街去。”


    朱巍忙說:“王爺乃萬尊之子,豈能隨意白龍魚服。”


    朱桐含笑道:“帶些護衛扮作家丁便好,旁人又不知道他是王爺。”


    朱巍又勸了幾句,這二人皆不聽,偏他又不放心,遂決意自己也換下官袍同他們一道去。便打發人回去取常服。


    朱桐道:“既是王爺有護衛,我們爺倆便不帶了。橫豎我們的比不上王爺的。”


    秦王笑道:“二位愛卿放心,管保你們平安無事。”朱家叔侄聽見“二位愛卿”四個字,皆微微一笑。


    不多時,有人進來回道:“老爺,取衣裳的回來了。”


    朱巍才剛“嗯”了一個字,便聽外頭有人說:“朱大人,阿桐,我在府內無聊的緊,同你們一道逛逛去!”朱家爺倆麵色一僵,互視了一眼。隻見劉戍晃悠著走了進來,“朱大人今兒倒是得閑?不忙了麽?”


    朱桐道:“大哥今兒不是答應兩個臭小子教他們打拳麽?”


    劉戍歎道:“我答應了管什麽用?你媳婦說他們功課沒做好,罰他們練字呢!那要是旁人我必跟他爭辯,偏那是我自己的妹子。”


    朱桐忙衝他眨眨眼:“我們逛些墨齋書局,回頭大哥又得抱怨無趣。”


    劉戍渾然未覺:“我隻無聊罷了,橫豎書局裏也必有話本子可瞧……”他話未說完,朱桐又使了個眼色。這回使得太明顯,劉戍登時閉了口。半晌,茫然看了看他妹夫,“可是不方便我跟著去?”又看了看屋子。直至此時方留意到秦王,“這位小哥兒是?”朱桐一巴掌捂在額頭上。


    秦王含笑道:“小子姓王,是來請教朱大人文章的。朱先生,這位官人是?”


    朱桐道:“這是我大舅子,姓劉。”


    劉戍大大咧咧朝秦王搖搖手:“王家小哥,你好。”


    秦王道:“既是劉官人得閑,與咱們一道逛逛便好。”


    劉戍看看朱桐看看朱巍,遲疑道:“要不……你們讀書人逛去吧,我自己逛逛。橫豎長安城就這麽大,不會走丟。”


    秦王道:“還是一道去吧,大家彼此也好說說話。對吧朱大人、朱先生?”


    朱巍有些為難,朱桐躊躇不語。劉戍嘴角一抽:“你們這麽為難,定是我不方便跟著去。我才不去呢。”


    秦王忙說:“不為難,不過是說好了回頭吃晚飯我做東罷了。他二位恐怕我把劉官人當蹭飯的。”


    劉戍拍手道:“原來如此!早說嘛!我做東不就行了?”


    朱桐苦笑道:“罷了罷了,哪兒敢讓大舅哥做東。我做東便是。”


    秦王立時笑道:“那說好,朱先生做東。我今兒便不掏錢了。”


    劉戍慷慨拍胸口:“都莫要爭執了!你們三個書生能吃下多少東西?我做東我做東!”


    “好!”秦王道,“劉官人真真爽利。今兒便你做東,改明兒我再請。”


    “還是王小哥為人痛快!”劉戍大大方方拍了拍秦王的肩膀。秦王身子一抖,心中暗驚:這姓劉的好大力氣!劉侗乃一方豪強。此人既為劉侗的侄子,想必本事不小,不料竟落魄到投靠妹夫。若能收服了,不失為一員猛將。


    朱家叔侄倆無奈,隻得讓劉戍一道去。劉戍並不知道秦王身份,他二人又隻得喊秦王“王公子”。倒是劉戍一口一個“王小哥”撇脫的很。


    四人出了門,由朱桐領路。朱桐讓一個秦王護衛隨意說一條繁華街市,便領著人過去了。到了那兒一瞧,熙熙攘攘盡是人。一行人拴馬街頭,袖手而行。這街上什麽鋪子都有,眾人隻隨意逛了逛。前頭有家布店,朱桐看了秦王一眼,率先走進去。秦王心中一動,立時跟著走。劉戍在後頭嘀咕:“又不是女人,逛什麽布店。”


    夥計見來了幾個穿著光鮮亮麗的客人,滿臉堆笑迎上來問好。朱桐乃問他:“魚白布,多少錢一尺?”


    夥計登時斂去笑意,依然答道:“四十三文。”


    朱桐點頭。“粗藍布呢?”


    “五十六文。”


    朱桐道:“聽說京城的魚白布隻得十七文一尺,怎麽長安要貴這麽多?”


    夥計已撂下臉來:“客官,京城是京城,長安是長安。您若嫌貴,隻管上京城買去!”


    朱桐淡然一笑:“也罷。”他在鋪子裏張望一眼,指著一匹泥金緙絲料子道,“這個多少錢?”


    夥計哂笑道:“客官買得起麽?就打聽這個。”


    朱桐道:“買不起便不能打聽麽?萬一我買的起呢?縱然我買不起,難道我這幾位朋友都買不起?”


    夥計懶洋洋道:“說給你聽也無妨。這是吳國江寧出的百壽圖,不依著尺賣,若要買便是一匹。這一匹,”他伸出左手一個巴掌和右手一根手指頭,“便是六百兩!”


    朱桐點頭道:“一匹緙絲六百兩銀子,一匹魚白布一兩七錢二分。若在京城買魚白布,一匹隻要六錢八分銀子。可對?”


    夥計鼻子扭了扭:“客官算得好伶俐。我們這兒的沒錯,京城的誰管他。”


    朱桐拱手:“多謝賜教。”轉身大搖大擺走了。秦王等人不知道他要做什麽,跟著走。夥計在後頭說了一長串“窮鬼兒”、“沒錢進鋪子作甚”的話。


    外頭朱桐含笑問道秦王:“王公子覺得這鋪子如何?”


    秦王遲疑片刻:“那夥計好生勢利眼。”


    朱桐道:“一個從粗布到緙絲都賣的大鋪子,夥計如此勢利眼,魯國是沒有的。魯國夥計縱心裏瞧不上買粗布的窮鬼,明麵上決不敢擺出來。但凡有,皆讓東家給開除了。”他指了指鋪子,“這夥計能如此張狂,便是因為他東家不愁沒有買賣做,故此對夥計也沒什麽要求。這說明秦國還不是市場經濟。”他頓了頓,“順帶說一句,濟南和京城的緙絲料子也都是這個價錢。但濟南的魚白布也隻二十三四文一尺。由粗布和粗糧的價錢,可知最窮的老百姓日子過得艱不艱苦。”


    秦王點點頭:“秦國百姓比魯國燕國都艱苦。”


    朱桐道:“在魯國,沒有哪個賣緙絲的鋪子也賣粗布,賣粗布的鋪子也租不起最貴的鋪麵。而長安竟把一兩七錢一匹的粗布和六百兩一匹的緙絲料子擱在一個鋪子賣,這也違法市場規律。王公子看,這東家為何要在如此值錢的鋪子裏賣粗布?”


    秦王哪裏想過這些?茫然道:“不知。”


    朱桐回頭瞟了一眼:“王公子可使人查查這鋪子背後的東家。一兩七錢一匹的粗布定有大宗買家。比如秦.王府、或是軍隊。”秦王身子一動。


    朱巍道:“秦.王府能使多少粗布,必是軍隊無疑了。”


    劉戍道:“魯國的軍需不從鋪子裏取貨,都是直去廠家定的。”秦王抬目看了他兩眼。


    朱桐領著人往前走。正要進一處茶葉鋪子,忽聽前頭一陣大亂,有人喊道:“殺人了殺人了……”


    朱巍立時掩在秦王身前,劉戍如聽了天籟似的,腳不沾地往前跑。朱桐皺眉,才剛張口又閉上了。朱巍道:“桐兒,快把劉大官人喊回來啊!”


    朱桐搖搖頭:“他愛熱鬧,不會聽我的。”


    朱巍道:“既是殺人,定然生亂,若有個三長兩短不是頑的。”


    朱桐微笑道:“叔父放心,市井打架決計傷不著他半分。”


    話音剛落,隻見前頭跑過來兩個人,一個逃一個追。一眾護衛立時將秦王圍了起來。護衛們身材高大,眨眼擋住了秦王視線。秦王還是個少年,好奇心重,急的伸頭探腦。眨眼間二人已跑到近前,追的已趕上了逃的。


    逃的這位短衣襟小打扮,當是打手護衛一類人,腰間分明有佩刀卻不曾拔出,神色慌張驚恐。追的這位穿著土布短褐像個農夫,手提長樸刀,身上臉上不知濺了多少血。說時遲那時快,追的舉刀望著逃的後頸橫揮過去。耳聽“哢嚓”一響,逃的人頭落地,身子還往前跑了幾步撲通栽倒,鮮血頓時噴湧而出。滿街的人都驚呆了。人頭咕嚕嚕滾到朱桐腳前不遠處停了下來。秦王早已嚇軟了,癱倒在一個護衛身上。


    殺人者麵冷如霜,抬起胳膊抹了把臉上的血,一眼不瞧那死人轉身往回跑。


    朱巍率先回過神來,喊道:“莫讓殺人犯跑了!”


    隻見劉戍迎麵跑來,攔在路當中喊道:“往哪兒走!”一麵說一麵拔出佩刀。


    那殺人犯大聲道:“好漢莫要多管閑事。我尚有仇家不曾殺。待殺幹淨了,任由官府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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