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騫查出, 領著全城商賈罷市的乃先秦國丞相劉豐,劉戍大驚。偏此人還與劉侗的四子劉戈扯在一起了。劉戈是劉侗兒子當中最無能的一個。才疏學淺,愚蠢糊塗, 手無縛雞之力。論理說,劉豐當過一國丞相,在魯國擇主怎麽都不該擇他才是。


    劉戍怔了半日:“弄錯了吧, 怎麽會是他?”


    “委實是他。”柳騫道,“將軍,真人不露相, 隻怕從前將軍都讓四爺哄了。”


    劉戍篤定道:“老四不是裝的,他委實沒能耐且蠢。”


    柳騫思忖道:“那……會不會劉豐就相中了他好哄騙?”


    劉戍道:“秦相都做過的人, 犯不著挑傻子輔佐。”


    柳騫點頭,又想了會子:“這個劉豐莫非有讓燕國恢複給咱們好處的法子?”


    “嗯?”劉戍眯起眼, “何以見得?”


    柳騫道:“不然他們鬧什麽?鬧了半日沒法子解決問題,還送了那麽些財主老爺入獄, 生意也不做, 且跟官府不死不休。”


    “對啊!”一個官員拍手道,“好端端的他們罷市作甚?又不曾向將軍提什麽條件, 將軍也沒惹他們。燕國這事兒又不是將軍做的。”


    劉戍冷哼一聲:“他們是要我讓出大權來給老四。也不瞧瞧老四有那個本事沒有。”


    另一個官員道:“縱將軍讓權給他,他就能勸動燕國麽?我不信劉豐嘴皮子那麽利索。”


    眾人正議論蜂起, 劉戍忽然站了起來。屋中霎時安靜。便聽他道:“備馬。我去一趟老四家。”


    劉戍懶得換衣裳,隻命人取鬥篷來披上,抬腳便走。眾人麵麵相覷。柳騫皺了皺眉頭,起身去門外散步。旁人也陸續散在院中, 隻是都不敢離開劉府。柳騫吩咐了隨身文吏幾句話,文吏答應著走了。


    那頭劉戍一徑到了劉戈家門口,跳下馬直往裏走。門子不認得他,上前攔阻。親兵喝到:“這是劉大將軍!”門子打了個哆嗦,不敢再攔。劉戍眼皮子不眨一下進去了。


    他與劉戈沒什麽兄弟之情,故此也不熟悉這宅子。立在前院怔了怔,喊一個路過的奴才近前問道:“你主子呢?”


    那奴才愣道:“奴才不知。”


    劉戍皺眉:“他書房在哪兒?”


    奴才指道:“從這回廊拐過去,後頭是個垂花門,門裏便是我們爺外書房的院子。”劉戍點點頭,邁步便走。


    依言穿過垂花門,裏頭是一進清幽小院,有四五間屋子。進了堂屋左右查看,一眼便瞧見東邊耳房有人。劉戍進去一瞧,果然見他四弟獨坐在窗前看書。


    劉戈聽見響動放下書,並不站起來,隻看著劉戍:“大哥來了。”隨口一言,猶如素日打招呼。“請坐。”


    劉戍立著打量了他會子。“這麽些年,我竟是小瞧你了。”


    劉戈道:“不曾。小弟依然沒出息。”


    劉戍冷笑道:“你出息可大了去了。秦國丞相連相印都不要,寧可跟著你鬧罷市。整個濟南雞犬不寧,百姓買不著米買不著柴。”


    劉戈道:“他們也是被逼的。大哥得罪了燕國,不去想法子聯絡商議,隻管窩在府中閑耗。商人們受損嚴重,有些債台高築、有些瀕臨破產。不到絕路,商人哪裏敢同官府作對?”


    劉戍瞥著他道:“你有法子?你知道燕國想要什麽?”


    “沒有法子,也不想知道燕國要什麽。”劉戈迎著劉戍森然一笑,“我隻知道,大哥沒有法子就好。”


    劉戍皺眉:“我得罪你了?”


    “不曾。”劉戈輕聲道,“然我母親死在太太手裏。太太一世之願便是父親死後大哥平平順順接手魯國。但凡她不如願,我便報了一半的仇。”


    劉戍大驚:“你母親……”他想了半日,想不起來劉戈的母親是誰,更別提怎麽死的。“你母親是徐姨娘不是?她不是病死的?”


    劉戈冷冷的道:“我母親姓何,委實是病死的。因得罪了太太陪房韓登家的,讓太太無故罰在院中跪了一整夜,遂病了。府中管事怕韓登家的不高興,不肯替她請大夫,拖了三日。她身邊隻得一個小丫頭子,大著膽子自己請了個大夫回來開方子抓藥,廚房又嫌棄藥味熏人不許煎。我借了家學先生家的爐子給她煎好藥急著提回去,讓一個媳婦子扮作不留神撞上、踢翻了。等我再熬好藥抱回去,我母親已吃不下了。”


    劉戍瞠目結舌。半晌才道:“不可能!這裏頭必有誤會。父親後院這許多女人,太太從不曾苛待哪個。”


    劉戈冷笑道:“不曾苛待哪個?得寵的你母親放過了哪個?不得寵的她自然不會出手對付,隻是在府裏活得連隻狗都不如罷了。”


    劉戍又呆了半日:“必是韓登家的攛掇太太誤會了何姨娘。”


    “倒不是誤會。”劉戈道,“是誣陷。誣陷的手段並不高明,太太稍想一想便能察覺出不妥來。”他麵色無波道,“然太太並未去想。在太太眼中,我母親不值得她費神去想一想可有冤屈。橫豎既有人說老爺的一個小妾不好、說話的還是自己的陪房,隨便責罰便是了。責罰完太太也忘了此事。”


    劉戍立時道:“我這就殺了韓登全家替你出氣!”


    劉戈抬目看了他半日,搖頭道:“不用了。大哥縱把他們全家剁成肉泥,我母親依然活不回來。橫豎我隻要太太達不成所願,別的悉數不要緊。”


    劉戍張了張嘴又閉上,過了會子才語重心長道:“縱是太太有不察之過,又與尋常百姓何幹?你鬧了這麽一出……”


    話還沒說完,劉戈舉手擺了擺:“大哥不用說大道理。尋常百姓與我無幹,我不在乎。”


    劉戍道:“你不是想做魯國之主麽?”


    劉戈淡然笑道:“我自己是個什麽人自己不知道麽?哪裏有本事做魯國之主。我隻想不讓大哥你做、憋死太太罷了。至於劉家如何、百姓如何、魯國如何,與我何幹。”


    劉戍瞪了他半日,重重一歎,跌足轉身出去。才剛領著人出了垂花門,便聽身後“吱呀~~哢嚓”兩聲,院門關上了。劉戍搖搖頭,怔立了片刻,抬腳沿著回廊往前走。


    劉戍留了兩個護衛在門口。他二人正閑聊呢,忽聽裏頭一陣喊叫“躲開躲開”,並一陣疾速馬蹄聲。隻見十幾匹馬如閃電一般從前院衝出來,越過門檻直衝上門口的道路,眨眼便跑沒影子了。


    護衛互視一眼。一個道:“我瞧那衣裳,仿佛是我們將軍和兄弟們?”


    另一個道:“我瞧也是。他們去哪兒了?怎麽不喊我們?”


    二人忙進去打聽。偏劉戈家仆人極少,前院竟沒有人看著!兩個門子方才在門房裏頭擲骰子玩,沒留意到。橫豎劉戍現在不在劉戈家就是了。二人無奈,返回劉家大宅。


    眾魯臣還等在劉家外書房院子裏呢。老半日見回來了兩個護衛、劉戍與旁的護衛不知上哪兒去了,隻得暫且散去。


    次日,罷市依舊、全城不安。群臣再聚集到劉家,方知劉戍昨晚不曾回府!眾人大驚,忙打發人四處尋找。原來昨日劉戍領著護衛們從劉戈家走後直出了北城門,後再沒回來。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兒,也不知做什麽去了。柳騫思忖道:“出了北門……會不會是進京了?”眾人一陣議論。


    劉老太太打發人去劉戈家詢問他們兄弟二人說了什麽,劉戈並不隱瞞,如實說了。劉老太太大驚,立即查問起何姨娘之死,當日便發落了六七個奴才。可依著這些話,沒法子猜出劉戍何故跑出北門去。劉老太太遂再使人問了劉戈一次。劉戈淡然將昨日兄弟相見經過再細述一回,末了以他亡母之名立誓。“大哥前腳剛出這院子,我後腳親自去關了門,隱約聽見他在外頭歎了口氣。但有半句不實,我母親永世不得投胎轉世。”這毒誓既出,劉老太太便沒法子不信了。隻不知從劉戈府上的垂花門外到前院這一段路,究竟出了何事,竟惹得劉戍驟然出城夜不歸宿。


    劉戍失蹤之事不脛而走,到天黑時分滿城皆知。劉侗的其餘兒子坐不住了,一個不剩的舉著燈籠火把聚到劉府,叫叫嚷嚷要劉戍立時處置商人罷市之事。鬧了足有小半個時辰,便聽後頭有人喊道:“老太太來了。”


    隻見劉老太太袖手領了十幾個丫鬟婆子從後堂轉出來,冷冷掃視了一眼:“這麽晚了,你們來做什麽?”


    老二道:“太太,商人已罷市三天了,且明兒還會接著罷下去。我們來尋大哥打探打探,他預備如何應付。”


    劉老太太鼻子裏哧哧兩聲:“你們不知道你們大哥昨日上午從老四家出來便出城去了麽?”


    老二道:“昨日是昨日,今日都晚上了,大哥必已回來。太太,我們連米都買不著呢。大哥總得給個法子應付不是?總這麽躲著不是個事兒啊。”


    劉老太太道:“你們大哥尚未回來,你們都回去吧。等他回來自然有法子。”


    老二閑閑的道:“他若回不來了呢?”


    劉老太太斷喝:“大膽!”


    老五道:“一整日有餘了吧。要回來早回來了。”


    老七雖小,也大聲說:“怕是沒法子處置這堆爛攤子,幹脆避開不管。他是走了,魯國可如何是好?”


    劉老太太哂笑一下,冷眼瞧了他們半日:“你們想如何?”


    老二咳嗽兩聲道:“既是大哥不在,魯國自當由我們兄弟幾個幫著料理。總不能就這麽荒不是?”


    “哦,你們誰來料理?”


    老三道:“我們一起料理。”


    劉老太太笑了,打量他們道:“你們老子生了七個兒子。除去老六夭折,戍兒不在,還有五個。你們五個能一塊兒料理魯國?不會打起來?”


    直至此時老四劉戈才開口道:“五個可巧是單數。遇上爭執不下之事,兄弟們投票便好。總有一方票數多謝。”


    其餘四人齊刷刷點頭:“很是!”“老四言之有理。”“就這麽辦吧。”


    劉老太太淡淡的道:“都回去歇著吧。我兒縱不在府裏,魯國也輪不到你們做主。”轉身便要走。


    老二嗬嗬兩聲:“太太,俗話說後宮不得幹政。這朝前乃是男人的活計,您老可說了不算。”


    劉老太太猛然轉回身:“我雖是女流,也壓得住你們!”


    劉戈聞言笑道:“那好。既是太太有本事,想必明兒一早商人就已複市了。若沒有,還請太太老老實實回後頭抹骨牌去,牝雞司晨也輪不到你。”劉老太太怔住了——她哪兒有本事讓商人複市?


    老二站起來道:“就這麽定了。明兒早上沒有複市,我們兄弟五人就聯手暫管魯國。”


    其餘四人也跟著站起來:“聽二哥的!”


    劉老太太眯眼看了他們片刻,冷笑道:“但有我這把老骨頭在,你們想都別想。”


    老二假笑了下,拱手道:“那兒子們就恭候複市了!”言罷率先離座而去。其餘四人也跟著走了。劉老太太眼睜睜看著他們出去,牙根子咬得生疼。


    天亮後自然並沒有複市,滿街店鋪依然關著。魯國官員又聚集到了劉家等消息。到了巳時三刻,那五位爺們一起到了,要接管魯國朝政。群臣自然不肯。老二指著外頭問道:“罷市已第四日了,各位想如何對付?”眾皆啞然。


    因柳騫乃是群臣之首,旁人皆忍不住去瞧他。柳騫思忖片刻,拱手道:“各位將軍可有法子讓商人們複市?”


    老二昂首道:“有!”


    “好。”柳騫道,“倘若將軍們當真有這本事,此事就拜托了!”說著,朝老二深施一禮。群臣詫然。


    老二大喜,拱手道:“好說好說。各位大人隻管放心,包在我們身上!”


    柳騫含笑道:“實不相瞞,臣等委實沒什麽好法子處置此事。各位將軍若能對付,臣等千恩萬謝。”老二哈哈大笑。


    老四問道:“大哥的印呢?”


    一個在書房服侍的長隨道:“將軍的印皆隨身帶的。”


    最小的老七指了案頭一個紅漆匣子:“這個是裝印的不是?”


    老三搶先一步上前捧起匣子打開——裏頭赫然便是將軍大印。老三小心翼翼取出這印,驚呼一聲:原來那匣子裏除了金印,還有魯國的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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