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晚上, 齊國五王妃崔氏看完了賬冊子,對著燭火怔了半日的神,無端掉下淚來。丫鬟不解, 勸了幾句。她遂強笑說“無事”,命服侍洗漱。一時收拾完,崔氏捧了一盅茶愣愣的吃兩口, 又呆了。


    丫鬟奇道:“娘娘這是怎麽了?這幾日時常走神。”


    崔氏摸著肚子道:“懷胎的女人都是傻的。”


    她乳母在旁笑道:“娘娘多想了。上回懷郡主不是好好的?這回與早年不同,顯見是個小王孫了。”崔氏嘴角微笑。乳母又添上一句,“來日必成齊王。”


    崔氏神色大變, 手捏著茶盅子,手背上青筋爆出。乳母詫異, 才剛想問兩句,崔氏淒然一笑:“我倦了。”乃站了起來。乳母不敢再言語, 服侍她睡下。


    半夜,崔氏迷迷瞪瞪的覺得身上冷, 許久才睜開眼, 霎時嚇得驚坐而起。這不是她的屋子!屋中簡陋,隻得窗下兩把舊竹椅、床前一張破木桌。桌上立了支蠟燭, 微光跳閃。門簾子洗得發白,補丁太多已瞧不出原本是什麽圖案。她自己躺在土炕上, 穿著裏衣,裹著家裏的被子。隻聽外頭腳步聲起,有男聲道:“聽響動當是醒了。”門簾子一挑,三個人走了進來。二男一女, 歲數都不大。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看了看崔氏道:“我們是燕國來的。崔娘娘可知道我們找你所甚?”


    崔氏登時垂下淚來。半晌才說:“妾有罪。然妾身懷六甲,孩子無辜。可否請貴主子等妾生產之後……妾安然赴死。”


    “當然不行。”男子道,“不過我們得先確認一下。”乃示意那姑娘,“之默把信給她。”


    姑娘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端著蠟燭走過去遞信給崔氏,還替她將蠟燭舉到頭邊。崔氏一麵看信一麵垂淚,看罷已哭成淚人。姑娘從她手中奪過信,冷著臉問道:“信上所寫可是真的。”


    崔氏掩麵痛苦,許久才說:“是真的。”


    男子點頭:“既然你認了,那就好辦了。”乃轉身吩咐道,“先給她墮胎。”


    崔氏尖叫:“與我兒不相幹!”


    男子置之不理:“她父親是叫崔勉吧。”


    一個年輕人道:“是。我已查明,她祖父還在。有一個哥哥兩個弟弟。哥哥是同母的,弟弟出自兩個姨娘。其中她二弟的姨娘與她母親仇深,還養了一個女兒,那妹子與崔氏私怨也不淺;三弟的姨娘依附她母親。還有兩個叔叔。侄子侄女共計四個,堂侄堂侄女九個。”


    男子點頭道:“除去那個與她母親有仇的姨娘及其女兒,其餘的一個不留悉數殺幹淨。每天早中晚各殺一個,當她的麵殺。最後殺她女兒。將全部屍首平攤在院子裏讓她每天看,直到潰爛成白骨。在這之前不許她死。”崔氏已尖叫起來。男子回頭冷森森的盯了她幾眼,大聲道,“先不墮她的胎。”崔氏霎時閉嘴。男子道,“我恐怕她承擔不住痛苦,人還沒殺幹淨她便撐不住死了。留著胎兒讓她活著。她才懷四個月吧。”


    年輕人道:“五個月。”


    “嗯。”男子道,“養著,等生下來當她的麵活活摔死。”崔氏再尖叫,聲音淒厲震耳。


    忽見門簾子一動,掛了起來。外頭有人笑道:“大人是不是想抓這個女人的父母?我已經抓來了。”


    男子大喜:“小七你真真是個水晶心肝的玻璃人。”


    耳聽吱吱呀呀車軲轆響,推進來一輛獨輪木板車,車上並排放著兩個人。崔氏什麽都顧不得了,赤著腳幾步躥過去一瞧:當真是她親老子娘!正要往上撲,那年輕人單手抓住她背後的衣裳將她拎了起來,幾步丟回炕上。崔氏再想掙紮下地,又讓年輕人抓住了。


    推車的大聲道:“已經迷暈了。要弄醒嗎?”


    男子道:“既然抓來了,就弄醒吧。先殺她老子,讓崔氏和她母親一起哭。哭到明天早上再殺她母親。小七,辛苦你一下。明天中午和晚上準備殺她的親哥哥親嫂子。”


    推車的撣了撣衣裳:“早知道我一塊兒抓了。行我知道了,這就去。”剛走到門口他又回頭問,“還要抓誰?”


    崔氏這會子已嚇得渾身癱軟動彈不得。年輕人立在炕邊道:“崔家滿門,除去兩個跟崔氏有怨的姨娘庶女母女倆留著繼承家產,其餘的一個不留。”


    推車的一壁往外走一壁說:“明白。”


    男子道:“你若回來得晚,去抓副保胎的藥來。我要她活著把兒子生下來再摔死給她瞧。”


    年輕人問道:“這老頭什麽時候殺?”


    “先弄醒。兩個人都清醒了就殺。”


    姑娘忙說:“我去打冷水。”說完便走了出去。


    年輕人拔出腰間的佩劍來擦了擦,抱怨道:“我的劍何時殺過這等俗人。”


    男子笑道:“若舍不得寶劍,去廚房取平日裏切菜的刀。那刀子鈍些,殺人更疼。”


    年輕人笑點頭道:“大人言之有理。”乃喊道,“之默,幫我從廚房帶把刀過來。”


    姑娘在外頭遠遠的答道:“知道啦~~”聽聲音仿佛在笑。


    不多時,姑娘左手拎了半桶冷水,右手拿了把菜刀走進來,冷不防將菜刀朝年輕人拋去。年輕人單手從空中穩穩的捏住刀柄。姑娘走到獨輪車前放下桶,彎腰拿起桶中的葫蘆瓢舀水。


    崔氏已坐在炕上了。木愣愣的看著姑娘探出胳膊,忽然尖叫一聲:“住手——不是我——”姑娘一愣,停了舀水之勢。崔氏哭喊,“不是我……我們殿下讓我頂下這名頭……我什麽都不知道……”


    屋中幾個人互視幾眼,男子皺眉:“你說什麽?不是你?”


    崔氏哭道:“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是誰?”


    “我不知道……殿下沒說……殿下說燕國攝政王妃也懷了孩子,攝政王不會殺孕婦。攝政王是修道的,恐怕不吉。且鑒如和尚是個騙子,偷了吳國國庫,吳國已發了海捕公文舉國通緝他與他那太監同夥。且那隻是個主意,並未做成。我隻是個女人,攝政王不會跟我計較的……再不濟也會等孩子生下來。縱然我死了,也必立他做世子……”崔氏倒在炕上手撫著肚子,五髒都快哭碎了。“封我哥哥做大官……我若不答應,覆巢之下無完卵,誰都別想活。”


    男子看了她半日沒言語。姑娘忍不住撂下瓢站起來:“且不論你腹中這個是男是女,縱是個兒子,他說立這孩子為世子,你就信了?你死都死了。他必要另娶正妃,日後立那女人生的兒子做世子啊。你兒子還想有命在?”


    崔氏臉貼著炕使勁兒淌淚:“他起了毒誓,還留了血書。血書我已藏好了,日後給我哥哥。”


    男子哂笑道:“你若是尋常的死法也罷了。你是這麽死的,老五會放過你哥哥?這麽蠢是怎麽在皇帝家活到現在的?”


    崔氏哭道:“他起了誓……我不想死……我沒有法子……他是殿下……”


    姑娘走到炕邊拍了拍她的背:“別哭了。你緩一緩,知道多少都跟我們說。出這個主意之人過於歹毒。縱然此計不成、難保他還會出別的計策,故此非死不可。”


    男子抱著胳膊道:“倘若是老五所為,你出首他,可保你和你女兒並腹中胎兒無恙,但你男人並他那幾個庶出子女便留不得了。皇家寡婦安全的很,沒人算計你和你孩子。”


    姑娘坐在炕沿看著崔氏道:“逼你去死的男人,你還顧著他作甚?”


    崔氏哭道:“我不知道……殿下逼著我認……”


    男子從進門一直站著,直至這會子方拎了把竹椅擱到炕前坐下:“他怎麽逼你認的,還有他幫你編排的詞兒,悉數倒出來我聽聽。本官還不確定是否當真是老五讓你頂罪,還是你死到臨頭拉老五頂罪。”


    崔氏那身子如丟在地上的魚般彈起:“當真是他讓我頂罪!”


    男子麵無表情道:“從頭細說。時間地點人物神態細節一樣不拉下。說完我再判斷你有沒有撒謊兒。”


    崔氏已讓他嚇得不敢哭了,也顧不得自己穿著裏衣,舉袖子胡亂擦把眼淚說了起來。


    合著五殿下來尋她說此事時恰在今年的正月十六。上元節還陪她坐馬車逛了燈會,次日上午便變了臉。那位先是說了一大堆自己當上世子在望、齊國已為囊中之物,崔氏好生恭喜了半日。然後說前陣子有自己營中之人做了件錯事,恐怕會拖累整個齊國。乃將鑒如之事說了,卻不曾提起究竟是誰出的主意。又長籲短歎半日方道:“不想燕國那般厲害,已查到出是我們齊國人攛掇的。今燕國強盛。觸怒了他們,齊國國運難保。”言罷雙膝跪下,“求娘娘救救齊國。”


    崔氏前頭還聽得雲裏霧裏,末了才知道是要自己去頂缸,自然不答應。五殿下拿著她娘家、女兒並腹中胎兒做威脅,還說:“我也是沒有法子。如今唯獨娘娘身懷有孕。賈琮是修道之人,不會殺孕婦。若讓別人去,必死無疑。娘娘頂下此事則有驚無險。”崔氏隻覺眼前一花,看丈夫的臉仿佛變成了一顆狼頭,嘴唇抿得死死的,邊掉淚邊使勁兒搖頭。


    五殿下乃從地上爬了起來,冷笑一聲:“從今日起,大丫頭就給方氏養吧。”崔氏好懸沒背過氣過去。姬妾方氏是外頭一位官員進獻的美人,為人輕浮諂媚、滿口俗言浪語,女兒落在她手上還不定怎樣呢。偏這會子窗外傳來笑聲,正是大郡主的乳母丫鬟在陪她玩兒。崔氏隔窗看著院中的不足三歲的幼女,哭倒在茶幾上。


    後五殿下幫她編排了說辭。崔氏與丫鬟如何想的、如何找到那和尚、如何跟他說的。話裏話外皆是和尚對她動了心思。說與她聽完了,還讓她複述了多次,一再糾正其疏漏。短短數日,崔氏已心如死灰,隻等死罷了。


    講述完畢,崔氏已沒了眼淚,怔怔的道:“倘若有半個字謊話,我願墮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那男子搖頭道:“人都說為母則強。你懦弱至此,連自己帶兒女都護不住,縱活著也做不了齊王妃。”


    姑娘拉了拉崔氏的手:“你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麽可怕的?如今隻當是死過一回了。”


    崔氏喃喃道:“我死也罷了,我的女兒才三歲……他竟要送給那種女人養!我豈能眼睜睜看著女兒這輩子毀了?不過是一條命,給他便是。”


    男子嗤道:“舍得媳婦的人豈能舍不得女兒?養大了也不知當禮物送給誰去。”崔氏打了個冷顫。男子接著道,“你若活著,哪怕想法子送女兒出家也是條幹淨路。你死了,你女兒要圓要扁還不是新王妃說了算。”乃嘖嘖兩聲,“說不定人家連新王妃都預備好了。說不定這事兒就是新王妃做的。”


    崔氏嚇呆了片刻,驚喜道:“大人相信了?真不是我!”


    男子閑閑的道:“我知道不是你。”說著從懷中取出一疊紙來丟到她跟前,“這是你平素寫的詩詞。”崔氏借著微光勉強辨認了幾眼,委實是自己所作,心驚肉跳——他們連這種東西也弄得到?男子道,“你這等閑在閨中的女子,詩詞皆為心聲。你看看你寫的,不是花月春秋就是富貴錦繡,要麽就是兒女閑愁,連詠史都不見一句,會憂國憂民才怪!燕國如何齊國如何從來就不在你腦子裏。你縱然願意替丈夫分憂,也想不到隻身帶一個丫鬟出門去見外國和尚這等事。再說,勾搭男人是技術活,青樓裏培訓粉頭都要練好幾年。你男人真是沒常識。若編做你雇個花魁去做也罷了。你自己上?”男子打量了她幾眼。崔氏這才想起自己還穿著裏衣,趕忙拿被子裹住身子,低低的垂下頭。


    那個叫之默的姑娘登時跳起來攔在男子與崔氏之間:“喂,看什麽!”


    男子嗤道:“你會麽?”


    姑娘皺眉:“去去,老實點。”男子聳肩。姑娘又道,“我就說這必是男人的主意!男人好殺戮。女人若想主意,大約會給賈琮送幾個齊國美女。”


    男子笑道:“不會,天下人都知道賈琮怕老婆。”


    姑娘重重哼了一聲:“知道賈琮怕、老、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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