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藏珠借來福建兵馬, 將吳王與王妃沈氏圍困於吳王府望宸院。重臣陳瑞文趕到,與甄藏珠對坐於堂。陳瑞文思忖片刻道:“甄大人,你也是念過書之人。”


    甄藏珠立時道:“我是武將。”


    陳瑞文鄭重道:“武將亦當知道, 以臣犯君天下必群起而攻之。你當真要做這個逆臣?”


    那福建小將“撲哧”笑了,向甄藏珠道:“這個真的就是吳國陳瑞文?”甄藏珠點頭。小將道,“一個傻子是怎麽做上重臣的?”


    甄藏珠道:“他不是傻, 是墨守陳規。依著尋常的談判規矩,雙方相見後不能直奔議題,而是得先鬥會子嘴。這鬥嘴不是爭吵, 更不是各抒己見,隻不過是掉書袋子罷了。”


    “那甄大人待會兒也要掉書袋子麽?”


    “原本是應該的。偏我不曾讀過四書五經, 故此不會。讓他一個人說會子,咱們吃茶。”甄藏珠道, “他說完了,給他一盞茶的功夫休息, 咱們便可以正經談判了。”


    小將長長的“哦”了一聲:“我明白了。猶如唱戲之前要先跳加官。”


    “不錯。”甄藏珠看了看對麵, “下官不會跳加官,煩勞陳大人一個人跳了吧。多謝, 辛苦你。跳完了告訴我一聲。”


    陳瑞文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乃拍案吼道:“甄藏珠!你孤軍深入, 以為能走得了嗎?”


    甄藏珠道:“這不是來談判麽?有王爺、王妃和陳大人你在手,還走什麽?”


    陳瑞文打出生起便隻能對付講道理之人,甄藏珠與福建小將這樣的他根本對付不了,憋得滿麵通紅。偏會子屏風後頭忽然走出一名侍女, 向眾人行了個萬福後低聲告訴陳瑞文:“陳大人,娘娘有請。”陳瑞文忙告了個罪跟著她走了。


    走到隔壁耳房門口,外頭守著幾個福建兵卒。侍女打起簾子。這耳房不大,陳瑞文在門口便看見一位穿綠羅袍的年輕女子端坐於楠木交椅上,發髻鬆挽,素麵無脂粉,嬌豔如牡丹枝子一般。陳瑞文心知這必是沈妃,忙上前作揖:“娘娘。”


    沈妃站了起來,滿麵驚惶:“陳大人救我~~”


    陳瑞文見屋內並無外人,領路的侍女也已闔上了門,幾步上前低聲問道:“娘娘,世子現在何處?”


    沈妃亦低聲道:“我已將他藏起來了,賊人找不著的。”


    陳瑞文道:“此處危險,賊人狡詐且陰狠。求問娘娘世子所在,微臣先設法將他救出去。世子為吳國之根基,萬萬不可出差池。”


    沈妃連連搖頭:“大人不知究竟。眼下大人沒法子救他出去,他極安全。隻待賊兵退去,自然平安無恙。”乃指了指牆,指了指耳朵。


    陳瑞文立明其意。眼珠子轉了轉,做了個寫字的姿勢。沈妃依然搖頭。陳瑞文低聲道:“可否請娘娘賜下文房四寶?微臣欲寫篇檄文。”


    沈妃眼圈子一紅:“大人,秀才遇上兵,寫文章說道理皆無用,反倒惹得賊子起疑心。不若與他們誠意談判,先讓他們退兵再說。我這些侍女驚嚇得厲害。”


    陳瑞文不是沒見過美人。這女子莊而不媚,分明自己嚇得厲害還硬說是侍女、又有幾分楚楚可憐,心上猶如被捏了一把似的。隻是他哪裏有法子讓這些人退兵?乃寬慰道:“娘娘休怕。你乃一國王妃,他們也並非盜匪而是福建官兵,不敢當真冒犯娘娘。下官之檄文必能令他等聞風喪膽。求娘娘賜文房四寶。”


    沈妃霎時滿麵失望,微微垂頭思忖片刻,道:“檄文當真無用。不過……也不是沒有別的法子。”


    陳瑞文忙問:“娘娘有何良策?”


    沈妃站了起來,望著他嫣然一笑:“還請大人回避片刻,我這就出去與甄大人商談。”


    陳瑞文皺眉:“娘娘乃吳王正妃,貿然拋頭露麵隻怕不大妥當。”


    沈妃一歎:“小命都在人家手裏,還說什麽妥當不妥當。”遂命侍女去她屋裏取脂粉首飾過來。侍女答應一聲出去了。屋中霎時隻剩下兩個人。陳瑞文見沈妃頹然坐著,雙手與脖項雪白如玉,心癢得了不得,趕忙移目別處。


    過了會子,侍女捧了沈妃的妝奩過來,扭頭瞧了陳瑞文一眼。陳瑞文趕忙告退。


    侍女遂幫沈妃裝扮起來,口裏譏誚道:“沒成?”


    沈妃有氣無力道:“成了一半。”


    “沒有什麽一半。”侍女道,“就是沒成。”一麵替她打開發髻梳頭。


    沈妃歎道:“吳國美人都在王府。這王府裏頭何嚐有女人能蓋過我去?”


    侍女道:“此人不是不好色。然美色較之權勢,登時被比下去了。吳王也一樣。”


    沈妃喃喃道:“史書上褒姒妲己以色禍國,莫非是那時候的男子都不愛江山?”


    侍女啞然失笑:“千百年才出幾個以色禍國的女人?難道她們當真豔絕前後數百年?江山代有美人出,誰也不輸給誰。不過是數百年才出一個為女色所迷的君王罷了。”她頓了頓,“然世間惑於女色之男子從來不絕,蓋因美人見得太少,驟然得之猶如淘沙泥工見了珍珠。”


    沈妃苦笑了下,悠悠的道:“你說的很是。早年我曾在四個男子身上下功夫。兩個被我拿捏得死死的,皆是下等人。一個雖為我所迷,他媳婦說找不著我也便罷了。另一個已有心上人,視我如無物。”


    侍女道:“娘娘是世間罕見之絕色,毋庸置疑。然罕見並非無雙。美人本來燕瘦環肥各各不一,何況紅顏易老。”


    沈妃又是一歎。不多時,侍女已替她裝扮好了。沈妃往鏡中一照,自覺光豔照人。瞧了會子,她忽然問道:“你知道那位局座大人是男是女?”


    “男。”


    “可曾娶妻麽?”


    侍女含笑整了整沈妃的衣裳:“他媳婦是他費盡心思從對頭手裏挖牆角挖到手的,如今以成一時傳奇。”


    沈妃眼神一動:“你可見過?美麽?”


    “我沒見過真人,隻在報紙上看過照片。那氣度……豈能是一個美字可形容的?”侍女想了想,“大概唯有京中林丞相能比吧。”


    沈妃怔了怔,道:“改日請人給我也拍張照片兒。”鏡子擱案上,沈妃從鏡子裏瞧見侍女立在她身後嘴角一抽。乃站了起來,“出去吧。”


    侍女應道:“好。”沈妃麵色微動,抿了抿嘴。


    這會子陳瑞文已回到堂上。便聽屏風後頭有人喊“娘娘出來了。”趕忙扭頭。隻見沈妃盛裝翩然而出,身後跟了兩名侍女,恍若仙人下界,不覺盯著看了會子。猛然回過神來,移目看地上青磚。乃上前行禮:“參見王妃。”


    沈妃輕啟朱唇:“大人辛苦了。”陳瑞文連說“慚愧”。


    甄藏珠冷冷的道:“你就是妖妃沈氏?”


    沈妃道:“甄大人喚我做妖妃,與陳大人喚甄大人做逆臣有何不同?”


    甄藏珠怔了怔,淺笑道:“仿佛也沒什麽不同。”


    沈妃款款於客座上坐了,直道:“我這妖妃除去掩袂攻讒、狐媚惑主,也有點子別的本事。”


    甄藏珠定定的看了她片刻:“比如?”


    “比如傳信。”沈妃伸手跟侍女要茶。侍女忙送了茶到她手裏,她低眉吃了一口,乃捧茶在手道,“隔著貴軍如雨的火.槍,我依然把信送出去了。”


    甄藏珠哂笑道:“不知送給哪位將軍?該不會是南美衛若蘅吧。”


    “不是將軍。”沈妃道,“我與王爺、陳大人若有個三長兩短,會有人將先世子放了。”


    甄藏珠愕然:“放了?”


    沈妃點頭:“放了。放走。他會去哪兒、找誰、做什麽,就不得而知了。”甄藏珠麵色徒然一變,殺氣驟然迸裂而出。沈妃又吃了口茶,“或是上南美找衛若蘅與包家那兩位爺們也未可知。”


    甄藏珠眯起眼看了她半日,嘴角勾起強扯出半個笑意:“沈娘娘開玩笑呢。”


    沈妃微抬了抬頭,笑若春風拂麵:“甄大人覺得我像是在開玩笑麽?”


    甄藏珠麵上猶如變雜耍的耍旗子一般,忽紅忽綠忽白忽黑。良久,他乃坐直了脊背,向沈妃正色道:“既這麽著,咱們兩方便扣了環了。沈娘娘可有建議?”


    沈妃微笑道:“我就知道甄大人識時務。”乃伸出纖纖玉指,在跟前橫著劃了一道,“各退一步,二一添作五。”


    陳瑞文大驚,脫口而出:“不可!”


    甄藏珠皺眉,思忖片刻:“娘娘之意是,將吳國分了?”


    沈妃雙手合攏茶盞子悠然道:“楚國不是分做了十來塊麽?”


    陳瑞文喊道:“萬萬不可!”


    甄藏珠又想了半日:“那娘娘想要哪塊?”


    陳瑞文愈發大聲:“吳國強盛,本來有國土較之別國略大的緣故。若因些許小事裂土,置王爺於何地?!”


    沈妃道:“我們世子自然便是要吳國。”


    甄藏珠挑起眉頭:“難道我們太孫要南美?”


    沈妃一笑:“甄大人肯答應?”


    “自然不肯。”


    “我也知道,你們這幾年精神都花在上海上。我若想將那港拿來,隻怕也拿不著。”


    甄藏珠點頭:“委實拿不著。不然陳大人早伸手去拿了。”


    沈妃也點頭:“既這麽著,我們也就不要了。”


    話音未落,陳瑞文再喊:“娘娘不可!王爺還在呢!”


    沈甄二人可算扭頭去看他了。甄藏珠朝沈妃做了個手勢,意思是你們窩裏的事兒自己解決。沈妃苦笑道:“我又何嚐願意分國裂土。這不是全然沒有法子麽。陳大人若還不明白,隻管出去問問守在府外的王將軍。”陳瑞文一怔。沈妃長歎一聲,“橫豎這望宸院離府門也不遠。我們在這兒候著,陳大人快去快回。”


    陳瑞文遲疑片刻,看看甄藏珠、此人麵色譏諷;又看那福建小將,此人得意洋洋。又想了會子,朝沈妃拱拱手:“下官這就回來。”沈妃微頷。


    陳瑞文撒腿跑到府門外,無人攔阻。乃向外頭的吳國兵士打聽王將軍在哪兒。此人乃吳王護衛營首領,這會子正靠著王府圍牆而立,麵上冷若冰霜。陳瑞文忙跑上前低聲問道:“王將軍,可派人去請援兵了麽?”


    王將軍緩緩搖頭:“請什麽援兵?也不看看人家使的是什麽火器。射程比我們整整遠了一倍。來多少援兵死多少。”


    陳瑞文倒吸一口涼氣,呆了半晌:“那……可如何是好?”


    王將軍抬目看了他會子:“我哪裏知道如何是好。火器比人家差得太多,要打仗決計是隻敗不勝的。敢問陳大人如何是好?”陳瑞文眼睛一花,腳底下晃了晃。


    半晌,陳瑞文磨蹭著回到望宸院,垂頭喪氣。那福建小將軍登時笑道:“陳大人這是讓太陽曬暈乎了?”甄藏珠淡然吃了口茶。


    沈妃一歎:“陳大人已明白了?”陳瑞文點點頭。沈妃乃命,“來人,取吳國地圖來。”


    過了會子,有太監從書房取來地圖鋪在案頭。沈妃與甄藏珠圍了上去。陳瑞文遲疑片刻,坐在椅子上沒動彈,扮作受驚太過的模樣。他深知,如今甄藏珠借來精兵又拿住了王爺王妃,顯見占的是上風,分國裂土之時八成會想搶下些便宜。而事後吳國朝野少不得詬病。他自己若不曾摻合,黑鍋便歸沈妃一個人背了。橫豎她是女流,名聲於她並不要緊。


    不想那兩位竟然分得挺快,一炷香的功夫便已分好了!陳瑞文上前一瞧,地圖上拿墨筆劃出邊界線。有金陵的這塊寫了個“吳”,帶上海那塊寫了個“越”。甄藏珠並未得什麽好處。正經是二一添作五,兩塊地方差不多大。


    陳瑞文皺眉:若是那頭叫越國,與吳國不大吉利。乃道:“那邊可否換個國名?”


    甄藏珠撇脫道:“不換。”


    沈妃道:“不過是個國名罷了,並不要緊。”乃望了幾個男人一眼。“此事就這麽定了?”


    甄藏珠點頭:“可。”乃含笑朝沈妃拱了拱手,“沈娘娘名不虛傳。既為兄弟鄰邦,日後還請吳國多多照看。”


    沈妃欠身萬福:“吳國亦請越國多多照看。”


    “好說。歡迎吳國來上海港出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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