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十一月十七日淩晨醜時三刻, 蟲雀無息、萬籟俱寂,唯有天上掛了一輪如珪秋月。福州城西一座倉庫前,守夜兵卒正圍坐著吃酒。忽聽頭頂一聲呼哨, 兵卒站起來喊道:“誰!出來!我看見你了!”喊了半日沒有響動。


    一個便問:“兄弟,你才聽見呼哨聲了麽?”


    另一個答:“聽見了。我還當我耳鳴了呢。”


    小頭目思忖片刻道:“隻怕有賊寇,大夥兒都精神些, 上裏頭巡查一回。”


    眾兵卒遂紛紛摘下背後的火.槍列成陣勢,看門的老卒打開庫房門鎖。便聽清脆一聲“多謝了”,眾人四麵張望, 又是連跟人毛也沒找著。小頭目喊道:“快!把庫房瑣上!”


    那聲音又道:“別費事了。不過是不知道鑰匙在誰身上罷了。”大夥兒這回聽清了,聲音是從庫房上方傳來的, 都張望過去。隻見一條人影從屋簷下頭卷起來,輕輕一躍, 落在眾兵卒跟前。


    來者是個年輕的小姑娘,穿著黑色夜行衣, 俏生生一張小臉映在亮堂堂的月光下頭, 雙手各舉了一把火.槍。這小姑娘朗聲道:“各位官兵大哥,小妹想借庫房裏的東西一用, 還望行個方便。”話音剛落,四麵簌簌的落下無數人影, 皆是身穿夜行衣、手握火.槍的男子。


    小頭目問道:“敢問姑娘,你們是什麽人,借這庫房裏的東西作甚。”他打量了幾眼小姑娘和其餘黑衣人手中的火.槍,“裏頭的比你們的差遠了。”


    小姑娘微微一笑:“這些兄弟都是我借來幫忙的, 人家不會管我的事。我待會兒還有更要緊之事得做,用得上庫房裏之物。官兵大哥,你們也都有家有小,犯不著巴巴兒把性命丟了,對吧。放下武器,我們不會傷各位半分。”


    小頭目思忖片刻道:“姑娘總得留個名姓吧。”


    小姑娘不答話,揮揮手,幾個黑衣人上前將眾兵卒圍住。小頭目知道自家的火.槍和武藝比人家不過,率先投降。其餘兵卒跟著投降。黑衣人繳了他們手中火.槍將兵卒們關進一間屋子。臨鎖門前,那小姑娘道:“你們的火.槍都堆在隔壁。明兒白天換班的會來放你們。”她想了想,向小頭目道,“我姓潘。”


    門鎖上之後,那潘姑娘朝黑衣人首領敬了個軍禮,首領回了一個後便領人無聲撤退。潘姑娘立在庫房前深吸了幾口氣,點燃一支蠟燭拿著走入庫房。這庫房乃是個槍械庫,裏頭存放的全是火器。轉悠一圈後她又走出來,從懷內取出個煙花來擱在地上。蹲著抬目望望天幕,移蠟燭點著引線。隻聽“啾——嘭!嘩啦啦啦”數聲,煙花砸開,散在夜空之中。


    不多時,外頭湧進來一群男人,個個都在壯年,衣著打扮都是尋常工人。幾個領頭的驚喜低喊:“潘姑娘!你成啦?”


    “成了。”潘姑娘道,“裏頭有六百多支火.槍。火雷等不要取,我們不會用。火炮……雖然也不會用,可以推出去嚇唬人。不要亂,都跟我來,聽我指揮。”


    一個漢子大聲道:“潘姑娘是潘先生的女兒,又一個人打贏了那麽多官兵,我鄭老三敬服!從今往後,隻聽潘姑娘的!”


    眾人應和:“聽潘姑娘的!”


    潘姑娘微笑道:“術業有專攻。我這些年在南邊軍隊呆著,指揮方麵比旁人略強一點子罷了。”遂舉起手中燭火,看了看眾工人,正色道,“我前兒就說過。我武藝高強,一個人也能救出我爹和倪先生。若我獨自救他們,便是砸牢反獄劫法場,綠林勾當。日後遠走高飛,或是入海為盜等朝廷招安皆可。若大夥兒同我一道去,就成了造反。且不是匪盜造反,而是工人階級造反。從今後與戴權等人勢不兩立,沒有招安、隻有對抗。不替工人階級爭取到合理利益絕不罷休。這次爭取完了,還有下一次,永不止息。你們,還跟我幹麽?”


    那鄭老三率先喊道:“潘姑娘領著我們幹,我們跟著你!”


    眾人跟著喊道:“跟潘姑娘幹!跟潘姑娘幹!跟潘姑娘幹……”


    潘姑娘看了看眾人抬起右手。眾人安靜下來。潘姑娘點點頭:“好。既然如此,為了千千萬萬工人兄弟,咱們隻能勝、不能敗!”


    眾人齊喊:“隻能勝、不能敗!”


    潘姑娘舉起手中蠟燭:“跟我來!”乃轉身大步走入庫房。眾人工人緊跟在後,眨眼全部進入庫房。


    約莫寅時左右,潘姑娘領人悄然摸到巡撫衙門左近,吩咐道:“點火把!”鄭老三一直跟在她身後,率先燃起火把高高舉起。持著火把的工人們紛紛上前,將沒著的火把湊到火焰上,一支接一支點燃了,不多時已燃起上百支。潘姑娘望著眾人微微一笑,“走。”踏大步拐過彎子,前頭便是知府衙門。


    衙內之犬忽然大吠,門子提著燈籠出來張望,旋即大驚:大月亮底下,路口湧過來一大群人。雖燃著火把,仍黑壓壓的如鬼兵臨世,乃大喊:“什麽人!這兒是巡撫衙門!來人啊——來人啊——”


    一隊巡邏兵士急急的大門裏頭跑出來,也嚇呆了:來人實在太多。潘姑娘走到衙門口毫無要停下之意,兵士頭目立時喊道:“站住!不然開槍了!”


    潘姑娘止了步,向巡邏兵士一抱拳:“各位兄弟。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我們今兒是來找戴憲的,不與各位相幹。”說話間她身後之的工人齊刷刷動了起來,眨眼便是一片烏黑的槍口。兵士們這才發覺,這些工人懷裏都抱著火.槍。


    兵士頭目喝道:“你們想造反麽!”


    潘姑娘嫣然一笑:“對啊!”話音未落,她竟憑空不見了!


    兵士們一驚,才要四處張望,便聽那門子喊道:“在後麵!”兵士們一扭頭,隻見潘姑娘已立在兵士頭目身後,手中握了把匕首,匕首尖兒正抵著他們頭目的後頸窩。


    那頭目淡然道:“衙門裏頭不止我們這麽點子兵士。”


    “我知道。”潘姑娘道,“我們有三萬人,你們多少?”頭目愕然。


    趁他閃神之際,潘姑娘抬手劈在他後腦上,此人應聲倒地。不待兵士們舉槍瞄準,潘姑娘身子滴溜溜一轉,橫一腿豎一掌,眨眼將這十來個人悉數打暈在地。工人們高喊:“潘姑娘好功夫!”


    潘姑娘收了招式兩步走向大門。門子方才已躲到門裏頭去了,將大門關成一條縫朝外頭瞧。見狀動作極快,門縫一合,“砰”的插上門栓靠著門背後喘氣。才剛喘了兩三口,隻覺身後被門板撞了一下,嚇得趕忙轉回身來。外頭有人叩門環,咚咚咚三下。門子不知何故往後跳了幾步。便聽“哢嘣”一響,門栓斷成兩截,大門開了。外頭一陣歡呼:“潘姑娘威武——”門子轉身就跑,再不敢回頭。他身後,潘姑娘領著工人們昂首踏入巡撫衙門。潘姑娘命大部人馬留在前庭,自己領著五十餘持火.槍的兄弟進去救人。


    監牢就在衙內,從大堂右角一處照壁拐入。照壁隻有一方通道,之內便是獄門。裏頭有條細長甬道,拐了五六個彎子、每個彎子都有一道獄門,才到達牢房。一路上的獄卒皆讓潘姑娘一招拍暈、後頭的工人將其捆起撂在一旁。獄卒頭目見這小丫頭厲害,不敢上前,隻躲在柱子後頭。


    潘姑娘打翻了幾個獄卒張望片刻,朝柱子一指:“你出來!”


    那頭目渾身發顫,一步三挪走了出來,諂笑喊道:“姑奶奶……”


    “前幾日抓進來的潘喜貴呢?”


    頭目怔了片刻:“可是一個老頭子?”


    潘姑娘皺眉:“我爹還不老。”


    “是是!潘喜貴先生關在後頭呢。”頭目躬身道,“我領姑奶奶去。”


    潘姑娘微笑看了看他,點頭道:“難得有人如此識時務,你想必能長命百歲。”


    “謝姑奶奶吉言~~”頭目打了個千兒。


    他遂立在前頭領路,還殷勤提著燈籠。穿過牢房,拐了三個彎子走到後頭,兩邊牢房少有人了。


    又拐了一個彎子,便聽有人在裏頭說:“一對圈兒。怎麽亮光了?”


    另一個人道:“你方才出了一對圈兒。還有腳步聲。”


    前頭那個道:“我四個圈兒拆開出不成麽?”


    “胡扯,四個圈兒多大的炸彈,哪有拆開出的,你是傻子麽?”


    潘姑娘跟在獄卒頭目身後走著,啼笑皆非,大聲道:“爹!黑燈瞎火的你玩什麽呢!”


    那個把四個圈兒拆開出的立時驚喜喊道:“明漪!是明漪麽?”


    “是!”潘姑娘鼓著嘴道,“人家領了兄弟們來救你,還當你在牢裏吃什麽苦呢,合著你在同人打撲克。”她身後跟著的人一串喊“潘先生!”


    此人便是潘喜貴,聞聽喜不自禁:“倪紫光我說什麽來著!我說了我閨女會來救我吧!”


    倪紫光奇道:“你閨女這麽大膽子!”


    潘喜貴在牢房裏頭帶著鐵鎖手舞足蹈:“最末還不是得靠我閨女!”


    說話間眾人已走到牢房前,獄卒頭目掏出鑰匙來開鎖。這潘姑娘便是柳明漪。前幾年讓陳瑞錦接到台灣府念書,直將姓氏改成了潘。她遂撲到牢房欄杆前望著潘喜貴嗔道:“您老也不跟我說一聲就跑到福建來了,我還沒趕到你就進了監牢。這是什麽地方?行動就死人……”一壁說一壁滾下淚來。


    她話未說完,牢門已打開,潘喜貴走出來撫著女兒的臉頰,也垂淚喃喃:“還是我閨女好……”


    對麵倪紫光喊道:“喂喂,大侄女!這兒還有一個呢!”


    獄卒頭目趕忙過去欲開門,潘明漪抹抹眼淚道:“且慢。我問你,四個圈兒能不能拆成兩對出?”潘喜貴微怔了一瞬,哈哈大笑。


    “能、能!”倪紫光忙說,“但凡大侄女放叔叔出來,你爹願意拆成四個圈兒單個出也成!絕對不是傻子!”潘明漪哼了一聲,讓獄卒開門。倪紫光走出來瞧瞧潘喜貴又瞧瞧潘明漪,歎道,“我日後必也要生個閨女。”潘喜貴又笑。


    戴憲平素不在府衙居住。因明兒就要將潘倪二人斬首,他今晚特意住在後衙。前半夜因莫名心緒不寧,遲遲不得入夢。後半夜將將睡著,忽然聽外頭一陣喧鬧,驟然驚醒喊人。


    隨身小廝上前掀開帳子道:“老爺,外頭不知何故吵吵嚷嚷,仿佛有不少人。”


    戴憲猛然打了個激靈:“快快!給本官更衣。”


    另一個小廝已燃起蠟燭,道:“已經打發人打聽去了。”


    戴憲咳嗽一聲:“現在什麽時辰了?”


    小廝看了看屋裏的西洋大座鍾:“快到寅時二刻。”戴憲莫名心跳如鼓。


    說著有個小廝跌跌撞撞跑進來喊道:“老爺!不好了!外頭不知從哪裏冒出來許多人,整座府衙讓他們團團圍住!”


    戴憲急道:“什麽人!要做什麽!章師爺呢!”


    “不知道。”


    “快喊去!”


    不多時,章師爺急忙忙跑進來,頭巾都沒戴:“老爺,大事不好!”


    戴憲跌足:“快說!”


    “那個潘喜貴的女兒領了不知數目的工人闖入大牢,已將潘喜貴倪紫光救出去了!”章師爺道,“聽說有上萬人!”


    戴憲大驚:“哪裏來那麽多人!”


    章師爺歎道:“若隻是人多也罷了。偏他們手裏非但有火.槍,還有火炮,已經在衙門前後門處各架起了一座。”


    戴憲急喊:“鄭將軍呢?”


    章師爺低聲道:“鄭將軍縱來了也不好辦。大人,您在府衙裏頭呢。”戴憲一驚。章師爺接著說,“鄭將軍手下兵馬打一些工人自然不費吹灰之力。可他不敢,投鼠忌器。”戴憲身子一軟,跌坐在床上。章師爺忽然覺得今晚此事有點熟悉。


    半晌,外頭有人進來回到:“老爺,潘喜貴的女兒好生厲害,武藝高得不得了!如今潘喜貴在外頭說要跟我們談判。”


    戴憲猛然跳起來喊道:“誰跟他們談判!殺!讓鄭大人快來殺個幹淨!販夫走卒一個不留!”


    忽聽有個女聲在窗外脆生生的道:“戴大人當真要殺個幹淨?”屋裏眾人一愣。聽見窗戶輕輕開了,潘明漪從外頭跳進來,望著戴憲挑起眉頭,“不如咱們試試,是戴大人先死、還是我們販夫走卒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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