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瑞錦回京, 少不得各家走走、見見人。當日便去了林府。因賈維斯是老二,他爹他哥這幾年住得有些偏,林海又老了, 他遂也住在林府。兩口子特意翹了半日班回家候著。


    賈琮抱著女兒挽著媳婦才剛進屋,林黛玉先笑:“胖乎乎的,當真像琮兒小時候。”


    賈維斯也笑:“比琮兒小時候還胖些。”


    賈琮忙說:“孩子小時候都略顯胖, 到抽條兒自然瘦下來。我不也瘦多了?”


    賈維斯立時道:“你是這些年忙瘦的。抽條那陣子你仍是個圓柱體。”眾人哈哈大笑。


    賈琮指著林海問女兒:“苗苗,這是誰?”


    苗苗大聲道:“姑祖父!”


    林海喜得胡子都翹起來了:“苗苗還記得我!來來姑祖父給你紅包。”賈琮兩口子互視而笑:照相機真是個好東西。


    從林家出來又去了龔家。賈赦命人將寶玉探春賈環等人都召集回榮國府,免得孫女一家家的跑。點兒大的孩子, 可莫要累壞了。賈定邦小朋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為小富婆。


    酒宴散去,一家子回到梨香院。好容易把閨女哄睡著了, 賈琮先是使出渾身解數獻了殷勤,而後欲慢慢匯報近日出的一些事。倒是陳瑞錦先問他是如何收服的東海書院和吳天佑。她笑道:“我還當你三五年內拿不下士林, 你動作倒是快。”


    賈琮忙謙虛道:“那事兒真真巧的緊,小王居不得功。”乃從頭想了想, 道, “說起來還是蘭兒那個初戀情人起的頭。”


    陳瑞錦道:“電報上說的模糊,蘭兒怎麽冒出一個初戀情人來。”


    賈琮笑道:“這幾樁事兒都是連著的, 咱們依然得按照時間順序來說。頭一樁是你男人我運氣絕佳,成功抵擋燕王司徒磐及其暗子的反撲。”遂從尤二姐的小丫鬟打發丈夫來報信說起, 到一張張挖空司徒磐的底牌,到秦可卿幫賈蘭追求初戀情人不成、反而替自己弄了個人才,到陳瑞錦她妹子聽了閨蜜所言、借父母之手向姐夫求助,最後方說到萬壽禪寺和吳家。


    陳瑞錦納罕道:“這些事看似八竿子打不著, 竟當真都是連著的。”


    賈琮一本正經道:“依據後世的調查,兩個人之間拐七次彎子必然能搭上。”乃歎道,“媳婦兒你不是你們家唯一受害人,你這妹子也是個倒黴到家的。”


    “她移居庵堂了?”


    “早出來了。跟婆家鬧官司贏了不少錢,開了家點心鋪子。哦,對了,還有件事。”賈琮說起小姨子替吳天佐戴孝來。陳瑞錦立時皺眉。賈琮忙說,“我當時就讓她取下來了。”


    陳瑞錦慨然道:“她倒是我嫡親的妹子。前頭那些事都像我,唯有骨氣上略欠了些。”


    賈琮順口就恭維上了:“那是,哪能人人都能像我媳婦似的,好得這麽全麵。”


    陳瑞錦雖早已聽慣了這些話,隔了一兩年沒聽著、重新聽見頗為順耳,嘴角微翹。“也不奇怪。我在皇宮女衛營長大,她在齊國府長大,大環境差異天地之別。好在她機靈,還知道自救。”


    賈琮接上:“陳瑞錦嫡親的妹子,總得有點遺傳優勢不是?”


    陳瑞錦撲哧笑道:“罷了。既然可教,日後少不得照看照看。”她攤上了群豺狼般的父母兄長,早已絕了娘家心思。不想多年後竟跳出個不錯的妹子來,還是親生的,猶如心裏填補上一塊缺口似的,頓覺四肢五髒無處不舒坦,好端端的又笑起來。乃伸了個懶腰,“點心鋪子在哪兒?改明兒我帶苗苗逛逛去。”


    賈琮忙說:“她點心做得極好,隻是一大半品種都很甜。莫讓苗苗多吃,恐怕傷牙齒。”


    陳瑞錦橫了他一眼:“你閨女還不到三歲,就那麽點子小乳牙。”


    “小乳牙也是牙,得了齲齒還不是照樣疼。”賈琮想了想,“對了,既然日後要多往來,你妹子叫什麽?”


    陳瑞錦奇道:“你連她叫什麽都不知道?怎麽當人姐夫的?”


    賈琮攤手:“燕國民間才剛開始解放,提起女人還是某氏某氏的,女子閨名也沒人叫,我上哪兒知道去。”


    陳瑞錦嗔了他一眼:“你總有道理。”乃道,“六妹妹名叫瑞綺。”賈琮張嘴剛想說話,趕忙拿手捂住。陳瑞錦閑閑的瞧著他,“想說什麽?陳瑞綺這個名字是不是也很俗?”


    “沒有沒有。”賈琮忙不迭道,“一點都不俗!”他頓了頓,“那個……確實有點俗,比陳瑞錦還俗。”陳瑞錦拍了他一巴掌。


    後頭兩日陳瑞錦忙著見完了從前的熟人,數月舟車勞頓又在院中結結實實歇息了兩日。到了第六日頭上,她抱著女兒上九香齋瞧妹子去。


    陳瑞綺自打聽說攝政王妃回京便猶豫要不要往榮國府送張帖子,終於還是沒敢。這會子正坐在櫃台後頭想事兒,忽聽夥計跑過來喊了聲“東家”。陳瑞綺抬起頭,見夥計雙目發亮、悄聲道:“東家的姐姐是攝政王妃不是?”


    “是啊。怎麽了?”


    夥計向身後一指:“那位可是?我瞧著與東家長的一模一樣。”


    陳瑞綺從沒見過這個親姐姐,聞言不由得站了起來。便看見一女子身著明黃色羅衫,頭上隻隨意挽了個發髻,懷內抱著個女娃兒,身後跟了幾位穿墨綠色軍服的兵士,徑直朝櫃台這邊走過來。二人彼此不認得,卻將彼此容貌看得分明——委實長得像!


    互視良久,陳瑞錦先道:“是六妹妹罷。”


    陳瑞綺襝衽行禮:“四姐姐……”眼中不覺滾下淚來。


    陳瑞錦也紅了眼圈子,才要說話,苗苗忽然指著貨架:“小兔子!”


    陳瑞綺笑道:“這是甥女兒吧。”


    “是。”陳瑞錦那點子愁緒讓女兒掃了個幹淨,“是個饞丫頭。”


    陳瑞綺忙親從貨架上取了塊兔子狀的點心送到過來。苗苗自己伸手接了,脆生生道:“謝謝阿姨!”


    陳瑞綺一愣,以為是姐姐之前教了她喊自己作姨,頓時淚如雨下。陳瑞錦知道她誤會了。苗苗雖在家裏照看,陳瑞錦時常帶她去大佳臘第一幼兒園同小朋友玩耍,和別的孩子一般管年輕的女人叫“阿姨”。隻是也犯不著澄清。苗苗一口咬下去半塊點心,笑開了眉眼,含著點心喊:“好吃!”


    陳瑞錦忙說:“吃東西時不要說話,看噎著你。”


    苗苗使勁兒點頭,三下五除二吃了個幹淨。乃眼巴巴看看母親、看看阿姨。陳瑞綺笑道:“有的是呢。甥女兒可要嚐嚐別的?”


    陳瑞錦笑道:“也拿兩塊我嚐嚐。瞧她吃得這麽香甜。”


    陳瑞綺答應一聲,親去選了兩碟子點心端過來。陳瑞錦正四麵打量著,道:“你這鋪子擺設倒像是大佳臘那邊的樣式。”


    陳瑞綺道:“從別家店鋪學來的時新樣式。”


    陳瑞錦也嚐了塊兔子狀點心,讚道:“當真做的好。”


    “多謝姐姐誇讚。”


    姐妹倆雖才頭一回見麵,無端親近了許多。遂說了會子閑話。陳瑞錦本以為妹子會抱怨夫家娘家,不想她一字未題、先說起姚氏之事來。末了她道:“分明就是被那家人家軟禁了!姐姐,你可有法子幫她一幫?”


    陳瑞錦思忖片刻道:“救她出來容易。你篤定她想和離?”


    陳瑞綺點頭:“隻是舍不得兒子,愁的很。”


    陳瑞錦拿起一塊點心:“好。我們吃完就走。”言罷吃了起來,也不管女兒像隻小老虎似的一氣兒吃下去三四塊。


    小半個時辰之後,徐翰林家門口來了一夥人。領頭的是兩個美貌女子,皆騎著馬,當中一個馬前還坐了個小女孩。偏她們身後跟著了十來位穿軍服的兵士。徐府的門子驚慌迎上前打千兒。抱孩子的女子跳下馬來,迎著門子正色道:“我叫陳瑞錦,是燕國攝政王賈琮之妻。我來找貴府三奶奶姚佳箴女士,請通報一聲。”


    門子怔了怔:“我們三奶奶臥病在床,且其病症會傳染給旁人。”


    陳瑞錦道:“這種連孩子都哄不著的謊話就莫在我跟前扯了。”


    門子道:“三奶奶當真……啊?你才說你是誰?”他這會子才反應過來陳瑞錦之身份。


    陳瑞綺在後頭道:“不是說得明白?燕國攝政王賈琮之妻。攝政王妃!”


    陳瑞錦稍稍偏頭道:“想看我的大印?”


    門子連連搖頭:“不敢不敢!”膝蓋一軟跪在地上叩頭,“叩見王妃!”


    陳瑞錦並不喊他起來,隻淡然道:“我素來不愛先禮後兵,而是直接用兵。你若帶我進去找到姚佳箴,我賞你五十兩銀子,給你全家脫去奴籍。”


    門子驚愕片刻抬起頭來:“娘娘此話當真?”


    陳瑞錦微笑道:“這點子事比彈彈手指頭還容易。”


    門子遲疑片刻:“奴才不能進內院,不過奴才的媳婦知道。”


    “喊她來。”


    門子答應一聲,邊爬起來邊跑好懸跌倒,跟隻搶食的兔子似的。徐家並非大戶,門口隻這一個門子。陳家姐妹等了半日,門子氣喘籲籲領來個媳婦子,推著她道:“這是攝政王妃,給王妃磕頭!”那媳婦子趕忙跪下。


    陳瑞錦問道:“你認得三奶奶姚氏的院子?”


    媳婦子道:“奴才認得!奴才去送過東西。”


    “好。你帶我們過去。”


    媳婦子看了看她男人。門子擠眉弄眼:“聽王妃的!”又伸手在空中抓了抓,比劃了個“五”。媳婦子咬牙:“奴才明白!”


    她遂在前頭領路,陳家姐妹領了兵士跟著走。不多時便遇上兩個下人從後頭轉出來,驚問:“這是做什麽的?”


    門子趾高氣昂:“這是攝政王妃!還不跪下磕頭!”二人嚇得登時跪下來。門子兩口子便停了步子。


    陳瑞錦皺眉:“不必理會這些,直去你們三奶奶院子。”媳婦子答應一聲接著走。


    待一行人走過了,地上兩個麵麵相覷。一個道:“攝政王妃要見三奶奶?”


    另一個道:“三奶奶不是得了傳染病麽?哎呀把王妃染上了還了得?”


    二人又互視了會子,爬起來便跑。跑了會子,一個忽然道:“老爺不是還沒下衙麽?”


    另一個想了想:“既是去後院,找爺們不頂事,告訴太太去!”


    二人又撒腿跑往徐太太院子跑去,在門口告訴了一個守著的婆子。婆子驚得紅臉膛登時白了,喊了聲“可了不得了!”刮風似的躥進院中——“太太!太太!不好了!”


    徐太太正在看賬冊子,皺眉道:“放肆!還有沒有規矩?”


    婆子連下跪都忘了,喊道:“外頭有人來報信,攝政王妃領了一大群兵士往三奶奶院子去了!”


    徐太太拍案而起:“你再說一遍!”婆子再說了一遍。徐太太怔立半晌,握著拐杖咬牙道,“這兒是徐家、翰林之家,她一個海商之女敢如何!”乃狠狠拿拐杖砸了兩下青磚,“走!過去評理!”


    崔媽媽趕忙勸道:“太太!那是攝政王妃!”


    “攝政王妃又如何!”徐太太冷哼道,“天知道她那男人還能坐幾日大堂。”這婦人拔直了腰杆大步而行。崔媽媽不敢再勸,緊緊在後頭跟著。


    趕到姚氏院子,隻見姚氏的人個個背著包袱一副要跑步的模樣。有個丫鬟喊道:“太太來了!”


    徐太太朝屋裏走去,便聽裏頭有個女子脆生生道:“來了就來了,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崔媽媽掀開門簾子,又聽另一個女子道:“都收拾好了麽?收拾好了就走吧。”


    徐太太斷喝:“誰敢走!還有沒王法了!”


    話音未落,兩名穿軍服的兵士已如閃電般走到她身邊,兩杆烏黑的火.槍抵住了徐太太的兩個太陽穴。徐太太嚇得不敢動彈。


    姚氏抬頭看了婆母一眼,才要說話;陳瑞錦擺擺手,悠悠的道:“道理隻同講道理的講,頑石跟前不必白費口舌。走吧。”


    兵士抓著徐太太往旁邊一閃,陳瑞錦彎腰抱起女兒,挑頭往外走。陳瑞綺挽著姚氏的胳膊拉她:“走啦走啦!”姚氏看看徐太太,腳下不覺跟著陳瑞綺而行。徐太太雖不敢言,雙目冒火盯著她。


    乳母抱著姚氏之子跟在後頭。徐太太見了急喊:“站z……”一隻槍口從太陽穴迅速移到了嗓子眼,後頭那個字沒喊出來。徐太太眼睜睜看著姚氏、孫子和下人背著包袱魚貫而出,還有幾個兵士幫著背大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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