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磐約賈琮於一座廟會麵, 賈琮提起後世之民主來。區區幾句話,司徒磐自然聽不明白。二人這會子已繞過法堂照堂,走到羅漢堂前庭, 可巧遇上幾個年輕人蹦蹦跳跳往前跑。司徒磐微微皺眉:“佛門淨地成何體統。”


    賈琮道:“他們大概是去看花的,無心拜佛。”


    司徒磐冷冷瞥了他一眼:“你最愛以天家威儀做戲耍?”


    賈琮喊冤:“哪裏做戲耍了?不都是真的麽?那些聖旨難道有假?先帝難道不是以江山做兒戲?前兩年從蜀國地下牢獄挖出來的骨灰壇子難道不是先帝自己做的?不能怪旁人。王爺,你老子做事實在不地道。他安生傳位義忠親王或你或老二老六都挺好。”


    司徒磐抬腳跨過羅漢堂門檻, 順口問道:“那盒子你們是怎麽打開的。”


    “我林姐姐看過那個玉山子。她極聰明,能過目不忘。”


    司徒磐身子一滯,杵在門檻前呆了呆。半晌, 進門歎道:“她當真是個奇女子,有母儀天下之風。慧妃甚有眼光。”


    “沒有。”賈琮立時道, “林黛玉絕對不能做什麽太子妃、慧妃也沒有眼光。林姐姐後世評曰‘情情’,要求丈夫弱水三千獨取一瓢;慧太妃當年也不過是看中了林姑父和她的模樣, 並沒看重她的才學。”他忽然想起另一個人來,笑道, “論治國理政, 王爺是高手;說起知人善用,王爺當真不如我。林黛玉乃宰相之才, 你肯定不敢給她相位。”


    司徒磐道:“一個女子,軍師都給她當了, 還想怎樣。”


    賈琮攤手:“可這個女子當真有相才,你礙於她的性別不敢用。王爺日後若去台灣府轉悠轉悠,可以去見見我們的商務部長。也是個女子,早先也在王爺手下幹過, apec就是她與我三姐姐做起來的。馮大哥都說,去過台灣府才知道此女從前屈才了。”


    司徒磐頓時怒了:“馮紫英那逆賊!孤待他不薄……”


    賈琮做了個停止的手勢:“打住!您老待他不薄,他的差事難道做得不好?難道對不起他得的俸祿?人家又沒賣身給你。你出錢雇他做事罷了。你兒子要將他腰斬於市,人家還能怎樣。”


    司徒磐才剛要駁,猛的想起賈琮方才所言後世之法,顯見他心內並無君臣忠義。又想起早些年他仿佛也將曾將朝臣與君主比作夥計和東家,不覺愕然。良久才說:“慧妃老早便瞧出來了……倒是孤惜才。”


    賈琮道:“人終究是感情動物,做不到事事理智。我小時候,慧妃、劉登喜他們也不是沒想殺我,一則過於謹慎、恐怕我有什麽來曆,二則畢竟當年實權都在先帝手裏,他們不敢妄動老臣之後。翻回頭來說,若是義忠親王或蜀王或是賢王哥哥你,說不得都有這個魄力。這就是帝位傳承的壞處:不能保證每一代皇帝都是明君,也不能保證每一位明君都能不老糊塗、聖明到底,更不能保證君王不犯大錯。”


    司徒磐瞧了他一眼:“你能?”


    賈琮道:“六十歲之前我肯定退休,讓女兒接班。”


    司徒磐冷笑道:“你想傳位給女兒?你當我朝是西洋麽?”


    “林黛玉這個女丞相顯見受敬重吧。給尋常百姓減稅除徭役、給兵士官員漲薪水,日後還有許多利國利民的基礎設施建設。蜀國世子也預備傳位給嫡長女,他那個私生子實在爛泥扶不上牆。舉國上下都愛爪哇國的可可茶,爪哇也是女主。”賈琮攤手道,“最重要是的海外殖民地的開拓和工業化。殖民地那麽大,移民之後男勞力就不夠用了。有了女主女相,才好把女人從家裏吸引出來做事。工業化使得先進機器替代落後工具,許多事用不著那麽大力氣,女人也能做好。還有就是社會分工細化……哎呀您老還是看書吧,我實在說不明白。”


    司徒磐雖不能全懂,也大略知道其意。乃道:“她除去免農稅之事,孤是讚成的。孤也不是沒想過……單單想著都知道做不成。”他搖搖頭,林海那女兒卻已做成了。“免除徭役卻是天真了。不征徭役,多少事沒有人做。”


    賈琮道:“花錢雇人做。”


    司徒磐哂笑道:“又增兵餉、又雇勞力,你當真以為燕國能收到那麽多稅?銀子從哪裏來?招攬客商參觀紫禁城?”


    “當然不止。”賈琮道,“我至少能省下後宮的錢吧。皇宮裏頭要養活太監宮女,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還有太後、太妃、太皇太後、太皇太妃,得多少錢?還有日常使用的物什。我記得明朝每年的宮中耗費就有上百萬兩?還不算新修皇家園林和皇陵的費用。”


    司徒磐怔了怔,半晌才說:“孤那三哥在宮中那些年,每年也得八.九十萬兩銀子。”


    賈琮“啊”了一聲:“他不是窮得要死?哪裏來的銀子?”


    司徒磐淡然道:“先帝慣於寅吃卯糧。橫豎他一閉眼死了、後頭諸事不管。”


    賈琮聳肩:“我早說過,滅了司徒家天下的就是先帝。”又道,“橫豎這每年八.九十萬的銀子省下來可以做許多事,比如雇民夫架橋修路治水安裝清油路燈。還有就是從前供應各位勳爵人家的銀子也很不少,如今爵位都是個空匾額、朝廷不給錢的,這些錢省下來給官員們漲薪水真的夠了。增加兵餉的錢,老實說,單從紫禁城旅遊一項出就夠了。燕國的都看過了還有吳國的、吳國富豪看完了還有蜀國,橫豎這生意真的不會缺客源。田稅,把大戶人家的稅一收、這項絕對是增加的。還有商稅,這才是大頭。工業和市場經濟一發展起來,商稅就了不得了。我又不修皇陵。您瞧,一件件算下來,真不會缺錢的。”


    司徒磐詫然看了他半日:“你當真不納後宮?”


    賈琮也詫然:“我已經找到最喜歡的女人了,納後宮幹嘛?賈家也不缺我這根香火。再說我媳婦武藝高強,我紅杏出牆她會宰了我的。”


    司徒磐一時不知說什麽好。良久,搖頭道:“你當真不是個人主。”


    賈琮正色道:“我本不欲做人主,也做不了。我隻是個引路人。王爺,這樣也可以避免奪嫡啊!你看,你們家數代奪嫡,單義忠親王一脈就死了多少子嗣?你嫡長子不也是被三子發配了?要不是羅曼先生巧言善辯,他本欲殺幹淨司徒嶽滿門的。而且也是羅曼先生的安排,才沒讓他們全家在船上病故。”


    司徒磐忙問:“嶽兒全家在甘雷那兒?”


    “沒。”賈琮道,“讓海盜劫了船、送去南洋爪哇國了。要不然這會子早沉入太平洋底喂了鯊魚。”


    司徒磐脫口而出:“羅曼是個忠良,孤沒看錯他。”


    “噗!”賈琮笑了,“錯了!羅曼是來找你報仇的,然而他並不將仇記在你兒子身上。”


    司徒磐麵色徒然大變,捶牆嗐聲,又歎道:“此人是孤看錯了。”又指了他半日,手指有些發顫,“他竟也是你的人!難怪孤落到今日田地。”


    “他本來不是我的人。”賈琮撇嘴道,“您老還真相信會有愚忠到那份上的人啊。他不求名不求利、不求女色不求事業、什麽都不求,若沒別的目的,憑什麽巴巴兒給你賣命?就連那個給你當細作的戲子,人家也盼著日後能除去樂籍好生度日。對了,誰出的主意啊,讓那戲子趁日全食在戲台上假裝中邪胡說八道?就他那些票友根本比不上劉靄雲的。王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前者肯定玩不過後者。迷信是鬥不過科學的。”


    司徒磐道:“愚民極多,你不怕壓他們不住?”


    賈琮微笑道:“故此,在完全普及教育之前,這國家還是得有個皇帝領路,免得百姓陷入無政府狀態。”


    司徒磐忽然發覺沒什麽好說的了,抬目望向堂前列著的五百羅漢。五百羅漢神態各異,頗似世俗百態。賈琮在旁輕歎道:“千百年來,總有些東西是一成不變的,就如這些羅漢。也有許多東西一直在改變。我堅信科學改變生產力、生產力改變世界。”


    半晌,司徒磐道:“我同詹鯤要了十年。”


    賈琮笑道:“他說了算。”


    司徒磐瞧著他:“你真不怕孤王卷土重來?”


    賈琮攤手:“您老拿什麽卷土重來?別人憑什麽擁戴你?古話說,得民心著得天下;又或雲,得軍心者得天下。你給士卒百姓的能比我多?你養後院每年多少銀子?也得好幾萬吧。”


    司徒磐想了想:“十幾萬。”賈琮假笑了下。司徒磐心中莫名懊惱,甩袖子便走。賈琮在後頭跟著。


    後遂默然無語。二人快步穿過廟宇,香氣襲麵而來——不遠處就是梅林了。司徒磐忽然問道:“林海那女兒當年是怎麽從此處出去的?”


    賈琮老實道:“戴權暗示了她地圖所在。那老頭純碎就是想給你找不痛快,沒別的意思。”司徒磐搖搖頭。


    轉過一處偏殿,便看見前頭梅樹林如瓊宇瑤林般鋪陳開來。此處遊客極盛,又以學生最多,唧唧呱呱的好不熱鬧。旁邊還有真真照相館設的拍照攤位,兩位攝影師忙得不亦樂乎。賈琮笑問:“王爺要不要同我合個影?”


    司徒磐還未答話,便看見一個穿鵝黃襖子的女孩兒興衝衝跑了過來:“賈三叔!”


    賈琮一瞧,正是柳明月,乃笑道:“來玩兒?”


    “嗯。”柳明月點頭道,“這幾日梅花開的好,今兒學校放假,我們來逛逛。主要是拍照。”她看了看司徒磐。


    賈琮指道:“這位是黃先生。”


    柳明月乖乖的喊:“黃先生好。”


    她生得好看,司徒磐也忍不住喜歡,點頭道:“你好。”


    柳明月湊近賈琮跟前低聲道:“燕王那個兒子再沒來找過我了哈哈!”


    賈琮不覺偷覷了司徒磐一眼:“我說什麽來著?不會讓你被他抓走的吧。”


    柳明月笑嘻嘻喊道:“我就知道賈三叔說話算數的!”乃揮了揮手轉身跑了。


    賈琮吐了口氣:“你兒子想收這姑娘做姬妾,人家不願意。他便跑到人家學校門口去張牙舞爪咋呼了一番。”


    “這般模樣兒,難怪他會喜歡。”司徒磐道,“她是什麽人。”


    “孤女……哦,她父親後來找到了。這姑娘喜歡化學,說不定日後能當個化學家。縱然成不了家,她聰明,做個化學工程師也是沒問題的。”賈琮道,“她不止有美貌。她可以有更大之用。”司徒磐哼了一聲。賈琮歪頭想了想,“算了,我不想再賣關子。王爺,我先頭說的台灣府的商務部長,就是秦三姑。”


    司徒磐大驚:“什麽!她不是跟霍晟去了澳洲?”


    “沒有,被她丈夫哄得留在國內了。”賈琮無辜道,“這個牆角真不是我挖的!她聽說你派她去霍晟那兒就不高興了。她那身份,多尷尬啊!後來,她知道了你是為了燕王妃的緣故隨便打發她出京一陣子……”


    司徒磐沉著臉:“她怎麽知道的。”


    “她丈夫告訴她的。”賈琮道,“既然想娶這個女人,首先得讓她自由不是?”乃攤手道,“王爺若早早替她找個好丈夫,也輪不到現在這位。你沒想過這事兒吧。”


    司徒磐道:“她是霍煊之姬妾。孤總得顧及南安王府顏麵。”


    賈琮撇嘴道:“你們司徒家早就想對付霍家了,還為了霍家顏麵委屈自家的要緊下屬。秦三姑是你的錢袋子,那麽大的功勞就跟天經地義似的?求公平是人的本性。王爺,你輸得當真不冤枉。”


    司徒磐皺眉道:“她那身份,能在離了南安王府就已是天大的……”他忽然閉了嘴。依著賈琮所言,顯見秦三姑並非可輕易心滿意足之人。


    賈琮又改撇另一邊嘴:“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本是人家受恩之人的角度,而且全憑自願。您老站在施恩者角度,要求得力下屬個個為主公奉獻一切什麽回報都不要……您和林姐姐哪個更天真,還不一定呢。”


    偏這會子柳明月又跑了來,拉著賈琮道:“賈三叔,跟我們同學合個影好不?”


    “好啊!”賈琮整了整衣裳,含笑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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