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賈琮把世子哄到酒樓, 灌了人家一肚子心靈雞湯。世子遂也放開來飲酒, 不多時便癱在司徒岑斜對麵了。既是賈三爺請人家哥倆來的,自然把酒錢給出了。乃吩咐那二位的護衛好生看著莫要驚動, 讓他們睡到自然醒。他自己甩袖子走了。


    回到馬行一瞧, 裘氏擔心她男人,已經跑來等信兒了。賈琮也不瞞著, 一五一十悉數說與她知道。裘氏聽罷點頭道:“賈先生說的是, 委實不是我們阿岑一個人的不是。”


    賈琮道:“那些不過是借口, 要找總能找得出來。我能說動世子, 重點在前頭那些話。”


    裘氏想了想:“那些話我聽著倒尋常。”


    陳瑞錦在旁輕聲道:“你隻想著,若你弟弟斷袖、契兄死在兄長之手,你會這般勸麽。”


    裘氏一怔:“我弟弟不曾斷袖。”


    賈琮拍手:“看吧, 尋常人對斷袖龍陽總歸帶了點子歧視。換了旁人, 八成會往‘你弟弟比那個誰要緊’這種路子上勸。蜀王妃先前跑不脫說過這般話, 我便占了個便宜。雖也是求情, 卻並不歧視斷袖。世子不覺便能聽進去我的話。咱們雖知道世上無公平,心中還是盼著世人能待自己公平些。再有, 世子因身份約束, 不可意氣用事。他縱心裏頭隱約想把阿岑丟到天竺去, 也未必敢當真起這個念頭。我先幫他說出來了,他便痛快了些。心情這東西,發泄出來就好了。”


    陳瑞錦靠在引枕上道:“世子竟這麽容易被勸動了?蜀王妃豈非白白讓那個何嬤嬤掐住這麽久的脖子?”


    賈琮笑道:“我說句實話出來你們二位女士別不高興。蜀王妃大概是高看了愛情對於世子的重要性。女性多半會犯此錯。她是世子的親娘,最了解兒子,遂將此事瞧得過於要緊了。其實吧,縱然袁公子死後世子再沒愛上過旁人,既帶著世子金冠,他就不能隨心所欲。身為一個王位繼承人,理智必須占情感的上風。袁公子若沒死,他倆還不是得各自成親生子。他又不是薛蟠,沒有自由。這些,我就不信世子沒想過。”


    裘氏哼了一聲:“這麽說,若有一日我被人殺了,司徒岑是不會在意的?”


    “他不一樣。”賈琮道,“他又不是世子,不用那麽懂事。”乃好笑的看著裘氏,“而且你比世子妃安全。”裘氏不置可否。


    蜀地過年,頗為自在。大年三十,陳瑞錦放鈴鐺的假讓她回家過年。初一時那孩子悄悄告訴賈琮道:“我爹昨晚無故哭得厲害。”賈琮遂找了沈釗來問問。


    沈釗歎道:“想起在金礦時一位大哥,也不知他這會子如何了。”


    賈琮想了想道:“沈先生,你有沒有興趣寫本評話故事?”沈釗怔了怔。賈琮道,“沈先生念過書,又體驗過苦役生活,唯有你能寫出來。旁人會寫文章的沒經曆過、經曆過的不認得字。莫小瞧話本子,尋常百姓終究喜歡這些勝過四書五經。你那文章雖寫得好,裏頭用了不少典故,且子曰詩雲的。縱然印出去,也唯有士子看得懂。”


    沈釗道:“百姓看得懂有何用?百姓也無權廢除連坐。”


    賈琮道:“然而百姓人多。眼下他們無權,說不定什麽時候他們就能有權呢?如今各國都建了義務教育學堂,等這一批孩子慢慢長大,說不定就有成才的?再說,你那文章寫的太籠統了。若能描繪細致些,讓看官肝腸寸斷,說不定能起到《白毛女》之用。”


    沈釗問道:“白毛女是什麽?”


    “也是評話。”賈琮道,“眼下隻在台灣府出版了,還沒在別處大規模發行。若能與沈先生的評話一並發行,再加上《二百三十七冤魂錄》……三本書的衝擊力應該不少。”


    “《二百三十七冤魂錄》就是竹枝街那宅子地下牢獄的冤魂?”


    “對。”賈琮道,“那些人也冤枉的很,和你一樣冤枉。”沈釗想了會子,答應下來。


    過了正月十五,那二百多人的親眷漸漸趕來,狴犴大宅很是熱鬧,幾乎日日有人嚎哭。一日,有位早年失蹤的大將之孫趕了來。他們全家皆於國有大功,其祖父在邊關征戰多年。這位將軍跪拜在骨灰壇之下,狠狠撒了半晌男兒淚。


    次日,有郵局的人捧著一封鼓鼓囊囊的信送到他所住客棧之中。將軍打開一瞧,裏頭是本冊子,並附一封短信。信上寫道:令祖與家祖在獄中相鄰。凡身懷機密卻無罪跡者,先帝皆命錦衣衛抓來那地下牢獄,有擅折磨人之太監嚴刑審問。令祖所供便在冊子中。


    將軍趕忙翻開冊子一氣兒看完,不由得後背發涼——他祖父私藏了些戰利品、一件一件都列上了。還有數次奪下屬之功,並私救欽犯好友之後匿於某處。上頭還寫著,他姑母與一和尚有私產下一女,他祖母做了些手腳糊弄過他姑父、姑父還以為是自己的。


    將軍大驚,不知道這冊子是真是假。他本欲就在成都府尋個名寺請高僧替他祖父超度一回,見此信不敢停留,次日便急忙忙趕回去了。


    到了家鄉,先去見了姑母。姑母起初百般抵賴,後終於承認與和尚私通之事。他又求見老父詢問祖父可曾藏匿欽犯之後,其父愕然:“你怎麽知道的!”


    將軍問道:“那孩子還在麽?”


    其父歎道:“本來好端端的,誰知寄養的那家忽然發起火來,全家都燒死了。”


    將軍深吸幾口氣,顫聲問道:“是什麽時候的事?我祖父那會子還在家麽?”


    其父想了想:“他老人家沒了蹤跡也有大半年了。難道朝廷知道了?”


    將軍遂緩緩從懷內取了那信箋子與冊子出來。其父看罷了亦大驚,旋即不寒而栗,雙手緊緊捏著冊子。將軍一腳踹翻了跟前的茶幾子:“好黑心的朝廷!”


    與這將軍一般,各家來取先人骨灰壇子的親眷都得了書信與先人口供,個個皆急忙趕回去查驗真偽。一條條驗下來,那些口供中所言自家機密都是真的。有本是匪盜出身、捐官的,早年打劫來的錢財藏於某處,連子孫都不知道,口供裏頭卻寫了。親眷趕忙跑到先人藏寶之處去挖,自然空空如也。這二百多位都不是尋常人物兒,竟沒有一家沒來領骨灰的。自然家家都得了口供冊子。各家如今的掌家之人將冊子擱在案頭,不寒而栗:天家陰狠無恥至此,無罪亦可奪人性命,防不勝防。


    口供才散出去一半,賈琮便向蜀王請辭要回台灣府去。臨行前見了一回世子,道:“我知道蜀國眼下得先忙著整頓吏治。整頓完了之後呢?”


    世子含笑道:“賈先生想說什麽?”


    賈琮道:“我就想知道你們會不會仿廬國、兩廣之策。那些都是好東西。不管王爺知不知道,你們哥倆肯定是都知道的。我相信阿岑剛回來時肯定同你說過。”


    “說過。”世子微微一歎,“我父王還有些顧慮。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賈琮舉起手來:“不對。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我這麽說吧。兩廣如今是越來越好的。兩廣的賊寇無處藏身,皆往江西逃去。如今江西在剿匪,雖說麻煩,燕王派了大將重兵,早晚必能剿清。這會子以有不少從江西逃來蜀國的。”


    世子道:“土匪我也容他們不得。”


    “罷了,是我例子舉得不好。”賈琮思忖了會子,“世子隻想著,兩廣日後會如何。”


    世子不解:“日後如何?”


    賈琮道:“王子騰雖私心不輕,決計沒有別的什麽野心;然而兩廣越來越平安富庶。平安,則吸引百姓移民——你們蜀國就有不少過去的,誰讓人家那兒沒有土匪?富庶就能買許多精良火器,再富庶一點就能養更多的精兵。王子騰老了,能活多久?他兒子王仁是個紈絝,沒什麽出息。而越是沒出息的人,越好控製。”他慢慢的說,“萬一有一天王仁自立,我也是沒有辦法的。”


    世子麵色微動,思忖良久道:“王仁沒那個本事。”


    賈琮道:“若是兩廣實力遠遠高出別國,縱然他自己沒那個本事,他手下卻有那個本事。且王仁這個人很好攛掇的,我就騙過他。”


    世子默然半晌,道:“他怎麽不跟燕王去北美?”


    賈琮哼道:“他有那個出息麽?”


    世子微笑道:“賈先生呢?”


    賈琮道:“我沒那個精力,渾身力氣都花在別讓你的叔叔兄弟們打內戰上了。”世子搖頭而笑。賈琮吐了口氣,站起來道,“都說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治國亦如此。你不進、鄰居進,你就退了。”乃一躬到地。


    他才剛走到門口,世子在後頭歎道:“隻怕我老子不肯。”


    賈琮奇道:“王爺為何不肯?”


    世子道:“恐怕商家手裏權勢過大,蓋過官府去。”


    賈琮想了想道:“依照經濟發展規律,遲早有這麽一天。日後若有人攛掇王仁自立,大概就是資產階級了。世子倘或不知道什麽是資產階級,去台灣府買兩本書來。阿岑是看過的。”


    世子道:“阿岑倒是同我說過。”


    賈琮道:“阿岑說的沒錯。”乃揮了揮手,轉身離去。世子獨坐思忖良久,命人去請司徒岑過府。


    次日下午,司徒岑跑到賈氏馬行來,二話不說提筆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的書單子,丟給賈琮道:“送我幾本書!”


    賈琮一瞧,全都是台灣府的。乃皺眉道:“這叫幾本?幾十本好麽?”


    “不要計較些許小事。”司徒岑道,“我哥想看。”


    賈琮哼了一聲,瞥著書單子道:“其實他家大閨女在我們哪兒呢,這些書她都會看的。”


    司徒岑歎道:“我怕等不到那個時候。你說的很是。王仁的性子……王子騰一死,他會不會自立當真不好說。兩廣已強似蜀國許多了。”


    賈琮拍了拍他的肩:“有危機感就好。”乃將書單子揣起來。


    眼看他們要走,世子妃給陳瑞錦送來一份厚禮。年前她已認下那“私生子”在自己名下,遂又托陳瑞錦給她的“兒子”帶了許多東西去。禮物什麽的,皆交由馬行送回大佳臘去。眼下才剛要入春,賈琮兩口子慢慢悠悠的遊山玩水。


    他們離開成都府約莫有大半個月,有一家“龍門書局”的新書上市了。書名曰《二百三十七冤魂錄》。這家書局比榮國府的中華書局還有本事。蜀國那二百多個骨灰壇子,中華書局隻知道其名字籍貫,並不知道他們為何會被關在地下牢獄,這龍門書局卻知道。那二百多家親眷收到的先人口供,龍門書局幹脆印成了一整本書。自然,並非將全部口供都印了出來,什麽偷和尚之類的便隱匿了。故此書中有許多“此去略去二十九個字”、“此處略去五十八個字”。旁有備注:口供中多有私人事。因恐傷人名聲,特略去。


    人皆好奇。這地下牢獄之事早已傳遍全國,市井百姓日日猜測,早已吊起胃口來。此書一出,頓時搶購一空。裏頭滿滿的辛密,許多人都是地方豪強或文壇領袖、又有民間大善人,看官瞧得心滿意足。隻是,天家無故抓人之事,亦盡人皆知了。


    百姓人家皆敬天子。平素看戲聽評話,時常有含冤受屈之人進京告禦狀、驚動天子命清官審案,終於惡人得報、善人清白昭雪。而這本《二百三十七冤魂錄》中,惡人卻明晃晃的就是先帝。書引中寫得明白:“先帝疑其有寶船圖紙,特命錦衣衛偷捉於青樓,嚴刑拷打逼問。終不得其圖。而人亦不可放,恐損天家顏麵。”


    天家無正義,士大夫之族是知道的。而尋常百姓、農工商之流卻少有人明白。此書既傳遍天下,亦將天家無恥狠厲之手段揭於尋常百姓眼前。而作惡者乃是先帝,先帝本為明君。明君尚且如此,何況昏君?若無那地下牢獄出世,這二百多人豈非白白冤死、永不見天日?舉國上下皆嘩然。待有哪家王爺察覺此書有損民心,已是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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