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適時攛掇蜀王三子司徒岑去西洋走走,司徒岑抬目瞧了他半日,正色問道:“你當真覺得西洋來日會與我朝不利麽?”


    賈琮苦笑道:“若隻是‘覺得’,我何至於如此費力氣。”


    司徒岑道:“西洋之事我也聽說了些,蠻夷無禮。”


    賈琮道:“司徒先生,想要了解實情,先得放下偏見。西洋人整個風俗民情從根子上就與我朝不同,然而整個人性還是一樣的。看西洋史書與觀我朝史書,實在太多相似之處。國與國之間從無信義,隻有無恥、流氓;內部爭權奪勢無所不用其極;權貴從來不把尋常百姓當人。略有不同的是,西洋少有統一成一整個國家時,千年來不曾停過打仗,故此彼國從君主到國民都務實,不大講虛名——縱然講虛名也不過口裏說說罷了。像咱們史上那樣,把敵國打下來、人家求饒便作罷、幾乎不搶東西走、還說什麽‘好戰必亡’,西洋人是不會的。打贏了不搶錢當然自己內傷!戰爭財不知道發嗎?”


    司徒岑莞爾:“我老子搶了不少東西回來。”


    賈琮哼道:“還不是我鍥而不舍攛掇了這麽些年!哦對了,唯我獨尊、粉飾太平、贏家寫史書、睜眼說瞎話這些也都是一樣的,實在有趣的緊。還有,西洋人多半信仰同一宗教,但他們內部流派極多,彼此成死仇。曾有軍隊半夜把不同流派的百姓從床上拉起來殺死、血染皇宮之事。”


    司徒岑奇道:“不過是流派不同罷了,何致於此。”


    賈琮道:“因為他們的教徒要給掌教者上稅,而且稅金不低。掌教者身份不低於國主,有時還高些。”


    司徒岑“哦”了一聲:“怪道呢,錢能毀天滅地。好在我朝沒有這種事。”


    賈琮聳肩道:“這個跟隋文帝莫名其妙殺姓李的也沒多大差別。”


    司徒岑道:“不一樣。隋文帝是恐怕李氏奪了大隋江山。”


    賈琮道:“原委不一樣,事兒都一樣荒唐暴虐,還都沒人敢說不好。”


    司徒岑默然片刻,輕歎道:“委實都一樣荒唐暴虐。”


    賈琮道:“前些日子我與王爺提起你們家光頭雞蛋。”司徒岑忍俊不禁。“王爺說兒孫多了管不過來。我說,也不是沒有法子。多打些地盤下來,讓王爺每個兒子都有個國主可以當。”


    司徒岑抬目瞧了瞧他:“那得打多少地盤?”


    賈琮道:“南洋爪哇國已經快讓一個我朝的女海盜打下來了,你知道不?”


    “知道。”司徒岑道,“聽聞是個綠林飛賊。隻是爪哇也沒什麽好的。”


    賈琮鄙視了他一眼:“瞧瞧,坐井觀天不是?爪哇有四個蜀國那麽大!且其土地極適合種植可可、棕櫚、橡膠、咖啡,這些都是地上長出來的金子!西洋的荷蘭人已在爪哇種了不少可可樹,等她打下那地盤來就可以直接做可可茶了。”


    司徒岑聽到“可可茶”三個字還以為是一種海外新鮮茶葉,淡然一笑,並未放在心上:“總比不得西洋富庶。”


    “哇哦~~”賈琮拍手道,“司徒先生若有這個野心,賈某人佩服!眼下還好,國力比起來還是我朝強些;若不趁現在動手,再過百年他們靠著從美洲非洲搶來的黃金做大了,咱們就打他們不過了。不然我急什麽?”


    “原來如此。”司徒岑點點頭,“這會子去打並不難?”


    賈琮微笑道:“三殿下比女海盜如何?”


    司徒岑斜睨他道:“罷了,人家派去藩屬國的兵力與本國能比麽?”


    賈琮攤手道:“海盜與正規兵馬能比麽?”司徒岑哈哈大笑。賈琮又想起一事,“哦,他們隻許去國外打劫,國內是不許的。像我朝這樣,你老子各色姬妾的老子兄弟可以強奪民產,是決計不成的。”


    司徒岑皺眉:“那些事我與哥哥也不便管。”


    賈琮嘴角一抽:“橫豎百姓不會是國丈國舅爺們的子民,他們自然不在乎。蜀王和世子卻是應當在乎的。”


    司徒岑想了半日,搖頭道:“我不能管。”賈琮黯然一歎。


    後他二人便說了許久西洋之事,直至二更天方罷。司徒岑扯下假胡子大搖大擺回了王府,先去騷擾他老子:“我已同賈先生握手言和了!”


    蜀王正埋頭處置折子,聞言抬頭瞧了他一眼:“不過是人家不跟你計較罷了。還不是看你老子哥哥份上。”


    司徒岑上前趴在他案前:“真的!我二人說了好久的閑話!父王,我想去西洋玩兒。”


    蜀王全然沒當真,隨口道:“愛去哪玩去哪玩。”


    “父王這是答應啦?”


    “嗯,答應了!”


    “嘿嘿!謝謝父王!”司徒岑歡蹦亂跳跑了,蜀王還沒留意他們爺倆剛才說了什麽。


    從蜀王書房出來,司徒岑又蹦去世子院中,將賈琮說的西洋諸事都倒了出來,末了道:“那些人,哥哥不想法子整治麽?”


    世子道:“我隻是世子,拿什麽治他們?父王素來懶得管這些。”


    司徒岑想起一事,張了張嘴又咽下去。世子瞥了他一眼。他遂說:“父王有個‘小舅子’莫名被人殺了,聽說查了許久也沒破案,下手之人功夫極高、一招斃命。我隻覺得奇怪。不過是個尋常小人罷了,怎會有極厲害的殺手瞄上他?”


    世子思忖道:“許是得罪了什麽人。”


    “什麽人?”


    世子道:“怕是查不出來。”


    司徒岑道:“那便不尋常。”


    世子愁道:“如今裘良也顧不上這些小事。方家毫無蹤跡,國中又出了山匪。”


    司徒岑嘀咕道:“我瞧那山匪打劫的都不是什麽好人。雖說不上替天行道,也是黑吃黑。”世子捶了他一下。司徒岑伸了個懶腰回自己院子去了。


    打次日起,司徒岑便開始四處搜羅西洋情報,還時常跟賈琮拉扯西洋事,蜀王數日後才明白過來:這小子莫非當真了?


    不久,賈敘兩口子回來了,幾個人好生熱鬧了一回。呂三姑早已聽說賈琮在泡妞,狠狠笑話了他會子,還傾囊倒出許多賈琮小時候的事給陳瑞錦聽;賈琮頭皮發麻。隻是難免想起黑子來。她遂向賈敘道:“回頭咱們繞一回京城,我想帶黑子回承天府去。”


    賈敘口裏應了,背地裏跟賈琮抱怨:“有我這麽一個大活人在,還惦記狗麽。”


    賈琮瞪了他半日,哼道:“沒養過狗的人不要瞎嗶嗶!黑子也是我朋友!”甩袖子走了。走了十幾步又倒回來,“這話可萬萬別讓五嬸娘知道!”


    賈敘道:“我敢麽?不過跟你說兩句罷了。”賈琮聳聳肩,這回真的走的。後頭好幾日懶得搭理賈敘。


    賈敘悄悄同劉豐提起來,劉豐也擺手道:“五老爺可說不得這話!黑子那是我們三爺打小玩大的朋友,陪著秦三掌櫃過了最難熬的日子。若不是有它,您這媳婦能不能遇上都兩說了,保不齊就讓劉登喜送回南安郡王府去了也未可知。”賈敘一想,當年保住秦三姑之自由委實有黑子的功勞,便不再吃狗的醋了。


    近日官府又開始查蜀王那小舅子之死。賈敘聽說了,乘著夜晚裝神弄鬼了一回,將那被自己嚇唬著入了商黨的商戶鎮住了。乃命劉豐加緊對此人洗腦。數日後,終於有人疑心到那商戶頭上,好在也不怎麽在意他,隻略問了問;那商戶亦不曾露出馬腳。哄過了官老爺,又在家中安度數日全然無事,那商戶忽覺渾身一輕:殺了個王爺的小舅子也不過如此!至此對商黨再不起疑。


    兩個月之後,他有一好友在老家的田地亦遭縣令族兄搶奪。因那塊地是他家祖上傳下來的,說是風水極好、係著闔族運道,這老友不願白白讓人奪走,乃預備了些錢財想通通門路。這商戶便悄悄薦了“商黨”,又與劉豐安置的線人聯絡。劉豐與他那好友約談一番後,賈敘命手下殺死了那縣令的族兄。此為後話。


    這一日賈琮才剛從衙門回來,有人快馬來報信,裘良遇刺!嚇得賈琮當場摔了茶盞子:“開什麽玩笑!”


    那捕快都快哭了:“我們老爺傷得厲害,求賈先生快去瞧瞧!”賈琮怔了數秒鍾,從椅子上一躍而起,跳上馬就跑。


    趕到裘良衙門一瞧,腹部讓人捅了一刀狠的,捅得極深。大夫已來了,竟搖頭說不好治。賈琮衝上去掐了那大夫的脖子:“不過是尋常的外傷罷了!哪裏不好治?!”


    大夫喘著氣道:“少爺!腸子都破了!”


    “縫針啊!”賈琮吼道,“縫針不會嗎?外科手術不會嗎?”


    大夫哭道:“少爺說的什麽?小人聽不懂!”


    陳瑞錦不知何時冒了出來,伸手一擰賈琮的胳膊,他的手便鬆了。大夫跌坐在地。陳瑞錦冷著臉問道:“隻傷著了腸子?可傷了肝脾沒有?”


    大夫不覺害怕,顫聲道:“不曾。”


    陳瑞錦道:“我會外科手術。你給我打下手。”乃不理會他,命裘良下頭的人預備各色物件。


    賈琮呆呆的看她樁樁件件清清楚楚分派下去,老半日才明白過來,趕忙拽了她到一旁問道:“你會外科手術?”


    “我會。”陳瑞錦道,“在星艦醫學院學的。雖不熟絡,也做過二十幾台手術。你放心,我總比平常人靈巧些。”


    “哈?”賈琮愣愣的說,“你學那個做什麽?”


    陳瑞錦瞧了他一眼:“我本來就學過醫的。幹護衛這一行的難免受傷,既有新鮮好用的醫術,自然要學。”乃丟下賈琮不管,打開背著的小包袱,喊過那大夫來,指著裏頭的東西告訴他這是什麽那是什麽,待會兒當如何如何處置。


    賈琮愣在一旁站了半日,忽有些自慚形穢:自打穿來這個時空,自己一直在利用前世的大外掛吃老本,陳瑞錦竟有什麽學什麽!跟她一比,自己就是個學渣嘛……


    不多時,蜀王、世子都派了人來瞧。因沒人知道陳瑞錦是誰,隻說是個容貌極美的女大夫。賈琮知道自己幫不上忙,因恐怕旁人搗亂,遂在旁坐著鎮場子。好在裘良平素威望極高,又有蜀王世子的人,諸事尚平順。賈琮乃問是怎麽遇刺的、刺客是誰。


    有個捕快道:“刺客是個女人,已當場拿下了。”


    “什麽人?可審問了?”


    “尚不顧上。”那捕快道,“賈先生可要去看看?”


    賈琮想了想:“罷了,我瞧瞧去。”


    裘良便是在衙門口遇刺的,那女人捅了他之後也沒走,幹站著等官府的人拿下她。事出緊急,尚且來不及送去監牢裏,這會子就在後頭一間廂房。賈琮本來疑心像裘良這樣護衛森嚴的大官怎麽會讓人捅了,進門一瞧這女人便明白了七八分。當真就是個尋常民女,連乞丐都不是。整個人沒半點子殺氣不說,連個能惹來注目的地兒都尋不著,屬於上街回頭率為零的那種。


    這女人安安靜靜,麵上毫無懼色在地下坐著。賈琮瞧了她半日,問道:“你為什麽要行刺裘大人。”


    女人道:“報仇。”


    賈琮眉頭一挑:“什麽仇?”


    “殺夫之仇。”女人道,“裘良老賊殺了我丈夫。”


    “你丈夫是何人?犯了何案子?”


    女人道:“我丈夫叫方勇。”


    賈琮“啊”了一聲:“你那個方家匪首的媳婦?”女人點點頭。賈琮一時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才好,良久才說,“不對吧。當日和那匪首在一處吃飯的道長都說,那群人提起他們老大要娶新媳婦了,是位大小姐。”乃上下打量了這女子幾眼,“你瞧著不像是個大小姐。”


    女人默然片刻,道:“他本想休了我另娶官人家的小姐。隻是我尚未趕到他便死了。”


    賈琮又瞧了她會子,試探道:“倘若你趕到了,他還沒死,豈不是要跟你和離?”


    女人緩緩搖頭:“他不是不要我了,隻是那小姐身份高貴,我不再做他的媳婦,仍是他的妾。他仍是我的丈夫。”


    賈琮張嘴看了她半日才道:“我竟無言以對。他要休了你,早已沒了夫妻情分,你就相信他真會讓你做妾?那個什麽大小姐肯留下你?沒聽過陳世美和秦香蓮的戲本子?你還為他行刺裘大人?”


    女人道:“他並沒有休我。我還是他媳婦。”


    賈琮又沒話可說了。又怔了許久,諷然道:“他的頭顱在城門外懸了那麽多日子,都臭了!最後出來替他報仇的不是土匪兄弟、不是方家那群主子,竟是他原本要休棄的發妻!嘖嘖,真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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