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敘賣了半日的慘,說得自己頗為可憐。秦三姑聽罷輕歎一聲:“倒算命好的。”


    賈琮忙說:“可不是麽?我三叔四叔都夭折了。”


    秦三姑再看賈敘,神情已軟了下來:“怎麽又想著認回家裏的?”


    賈敘瞧一眼賈琮,賈琮得意洋洋挺起胸膛:“因為他侄兒我給他老人家長臉,五叔嘴裏不說心裏喜歡。”


    賈敘敲了他一下,扭頭看著秦三姑道:“我歲數也不小了,總得娶媳婦不是?娶媳婦不得認祖歸宗麽?不然,戶籍裏頭不便登記造冊。”秦三姑登時臉紅。


    賈琮撲哧笑了:“三姑姐姐,你們要不要去台灣府一趟?我爹挺想見你們的。”


    賈敘含笑道:“她本來就要去的。我那日說了可巧我也要先去一趟台灣府的不是?你隻不信。”賈琮登時拍掌歡呼。


    秦三姑啞然!她那會子想著先上台灣府拎了賈琮一道往瓊州去、免得霍晟不好對付;誰知陰差陽錯的這位竟是他叔叔!隻是如今說不去也不成了。抬頭瞥見他叔侄二人皆是一副奸計得逞的模樣,偏拿不出話來反駁,愈發漲紅了臉。趕忙岔開話題,問道:“陳瑞錦是誰?”


    賈琮乖乖接話:“也是個倒黴蛋。她本是齊國府長房嫡女,因為小時候聰明,被她們全家賣給太上皇當女衛,姓劉的那個老太監死後改投了神盾局。”


    秦三姑思忖道:“就是那個舊年在嶺南幫著楊護衛的伯父保了你一命的年輕女子?”


    “嗯。”賈琮點頭,“楊二伯倒是後來才趕過來的。那會子我半點沒防備,好懸以為要將這條胖命交代了,就是她忽然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救了我。”


    賈敘道:“我見琮兒時常唐突冒險、功夫又弱,便命她去護著。怎麽你又一個人在外頭亂跑?陳丫頭呢?”


    賈琮道:“團團快要周歲了。恐怕陳國的事兒不順利趕不上,我煩勞她先去平安州送禮,送完了她也會過來的。”


    賈敘皺眉道:“送禮誰去不好。”


    “送的禮裏頭有些是給團團的、有些是給姐姐的、還有些是給姐夫的。”賈琮含笑道,“給姐夫的是些西洋火器,那玩意頗為要緊。”


    秦三姑瞥著賈敘問道:“你說你侄兒讓你到陳國來有事,就是這小子有事?”


    “嗯。”


    她又問賈琮:“什麽事?”


    賈琮嘿嘿傻笑了幾聲:“這個,回頭再說!”賈敘秦三姑互視一眼,有些不妙之感。


    次日晚上,瞿申因心煩意亂,獨自睡在書房。到了三更天,窗戶忽然“吱呀”一聲開了,又搖搖擺擺的發聲。他這些日子皆睡不大好,立時驚醒,喝了聲“誰?”一壁翻身坐起來。側耳聽了半日,唯有窗棱聲。乃喊道:“來人!倒茶!”沒人搭理。他心下愈發忐忑,撥開帳子才欲再喊,話都已到舌頭底下,硬生生的堵回去了。


    隻見他屋裏立著一人,在月光下清清楚楚。此人雖拿黑巾子遮了臉,穿的卻是一套宮中太監的衣裳。瞿申便嚇傻了,直愣愣的坐著,一手撩著帳子,張著嘴看著那太監。


    那太監從袖中取出一劍,劍尖上戳著一張紙,“啪”的一甩。那紙從劍上無聲飄落,劍尖子冷冰冰滑過瞿申的脖子卻不曾割破。瞿申仍然像個木頭人。那劍又“刷”的一揮,劃破帳子。帳子飄落下來,將瞿申蓋住。瞿申這才清醒過來,“啊啊啊”的大喊,“救命救命救命……”


    守夜之人立時跑了進來,七手八腳替他將帳子掀開。瞿申看了看這些家仆,又四麵張望片刻,嘶聲喊:“有刺客——”旁人大驚,也跟著喊起來,“有刺客——”“有刺客——”府裏登時鳴鑼四起,到處搜拿刺客。他書房裏本有兩個丫頭守夜服侍,門口還守著兩個小廝,偏四人都睡死過去了。


    瞿申命人燃起數座燭台,將書房照的明若白晝,尋找方才那太監撂下的紙片子。不過片刻功夫便在床邊找到了,瞿申一看大驚。那是一張燒給死人的黃紙,上頭寫了八個字:磐賊疑爾等殺其子。那字跡瞿申認得,正是死了的劉登喜的字跡。隻是劉登喜已死,千真萬確。且方才那太監的身形顯見比劉登喜高大許多。瞿申如同懷中揣了二十五隻小耗子,百爪撓心。


    他本也奇怪,自己與司徒岧之死無幹,榮國府的四姑娘已作證;怎麽燕王府後來又抓了他去?且自己把能說的都說了,怎麽司徒磐還不放過?不想他竟疑心陳國這頭殺了他兒子。偏瞿申也實在不知道外甥究竟殺了司徒岧沒有。他一時拿不準這張黃紙究竟是劉登喜之魂遣人送的,還是劉登喜從前留下的手下,乃在屋中急的團團轉。而外頭又有人來報,忙了半宿,連根人毛都沒抓到。


    瞿申自然一夜未眠。司徒磐派來的人自然也驚動了,過來問他;他因心中極亂,隻作嚇著了,不肯多言。


    次日打發人去衙門報信,讓全城搜拿刺客。那報信的人不多時就回來,道:“老爺!刺客有了!”


    瞿申登時從床上坐了起來:“什麽?就有了?!”


    報信的小子道:“刺客可巧去報案,就在衙門呢!讓知府老爺逮了個正著!”


    “報案?”瞿申頓覺古怪,“你說清楚!”


    原來,今兒一早,有個姓趙的書生到衙門報案,說是家裏遭了賊。衙門問他丟了什麽,他說東西沒丟,隻是一大早他爬起來念書,書房的地上多了一套衣裳!必是有什麽與他結怨的人雇了賊人丟下的。知府劉大人笑道:“哪裏有仇家給你送衣裳的!”才要打發他走。那書生氣急敗壞喊道:“晚生尚未婚配!那是一套太監的衣裳!”公堂上頓時哄堂大笑。可巧瞿申也打發人去報案。劉大人聽見有個太監去瞿大人府中行刺,立命將趙書生當堂拿下。


    此事顯見蹊蹺。那書生若是刺客,豈能自己跑去報案?瞿申問道:“劉大人呢?”


    那小子道:“在審問那個姓趙的呢。”


    瞿申立命換衣裳,也趕了過去。


    到了知府衙門一瞧,那趙書生早嚇得哭成了個淚人滿口喊冤枉。瞿申見他身形委實像是昨夜那個太監,又問劉知府:“那衣裳呢?”


    劉知府忙說:“他來報案時已帶來了。”乃命人捧上來。


    瞿申一看,果然就是昨晚那太監穿的,連遮臉的黑巾子都卷在其中。他問那趙書生:“你家中可有劍?”


    趙書生哭道:“書房懸了一柄,乃是為著壓邪,不曾開鋒。”瞿申便命他帶路。


    一行人匆匆趕到趙書生家,在他書房牆壁上取下了那柄劍。瞿申親手拔.出來一瞧,劍鋒上竟掛著兩根蔥綠色的絲線!他睡的帳子恰是蔥綠色。此劍委實不曾開鋒。回頭再看那書生,搖搖晃晃哭哭啼啼,不像個學過武的。瞿申乃取了絲線回府,命劉知府細查查這個姓趙的。


    回到府中,將兩根絲線與帳子一對,顯見就是帳子上扯下來的。寶劍斷帛不沾絲頭,若是未曾開鋒之劍也說得過去。瞿申心下已明白了個大略:隻怕是劉登喜之魂附了此人之身,前來警戒於他的。遂不敢再耽擱,袖了那黃紙,不搭理司徒磐的人在旁問東問西,一徑往慧太妃處去了。


    瞿申見了他妹子,雙膝跪倒,涕淚齊下。


    慧太妃忙問:“出了何事?聽聞兄長昨夜遇刺。”


    瞿申遂哭著將他在京城如何讓人抓了、燕王的手下如何砸了他一屋子刑具、自己如何唬破了膽子悉數倒了出來。他倒是老實,又將司徒磐賣了個結實。並從袖中取出那張黃紙來,說了昨晚之事。


    慧太妃也大驚,見字跡當真是劉登喜的,便也信了瞿申所言多半,不禁淚如雨下:“義父死了還惦記我與我兒。”又看了看她哥哥,見他匍匐在地上發抖,歎道,“我知道兄長的性子……罷了,橫豎要緊的事你也並不知道。”乃命人去請她兒子。


    一時劉知府使人送信來,那姓趙的委實就是個尋常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絕無翻牆越戶的本事。


    當日傍晚,賈琮終於在胡辣湯攤子上偶遇了陳王。乃一壁喝湯一壁說:“哎呦,瞿二哥可來了!我都等你好幾天了,險些要以為自己自作多情呢。”


    陳王一怔:“你在等我?”


    “廢話。”賈琮翻了個白眼子,“不然我大刺吧啦的跑到陳州來、日日滿大街閑逛,真當我吃飽了撐的啊。”


    陳王不禁莞爾:“抱歉抱歉,委實不明先生之意。”


    賈琮揚脖子喝了一口湯,問道:“我問你,前兩日那個很壯的大嬸和那個女大哥可是你派來的?”


    陳王道:“不錯。有人認出了先生;小王因不明先生來意,方使了她二人去探探。”


    “怎麽派了兩個女的來?”


    陳王笑道:“下頭的人來報信那會子,可巧我妻妹在左近,隻聽了隻言片語,誤以為有人來陳州刺探軍情民情。她性子活潑頑皮,鬧著要去。我想著,尋常人難以在三爺跟前遮掩住痕跡,她本天真爛漫、不會遮掩,保不齊更妥帖些。”


    賈琮嘴角一抽:“你們這些人就愛多想,尋常事被你們胡思亂想一番還不定多離譜。”陳王連連拱手。賈琮擺手道,“罷了,不過小事。”又笑說,“那位大嬸瞧著就是個高手,果然我們胖子也可以武功很高的。”


    陳王忙說:“得空讓她與先生過兩招如何?”


    “才不要!”賈琮道,“我根本白給好麽?再說,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小時候總想著,我要好生學武、來日當個大大的高手。這會子我已明白了,縱有天下最好的師父我也成不了高手的。”


    陳王含笑道:“先生何故這般自謙?”


    賈琮道:“不是自謙,是自知。想當高手須得費極大的力氣練功,嚴寒酷暑日日不斷。像我這般懶惰性子,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我若能練成絕世武功,世間當真沒有天理了。”


    陳王忍俊不禁:“先生倒是實在。”見賈琮喝完了湯,乃問道,“不知先生今番來找小王所為何事?”


    “謝謝你。”賈琮取帕子擦了擦嘴道,“殺了司徒岧。”


    陳王一愣:“什麽?!”


    賈琮道:“司徒岧那小子舊年好懸殺了我!他是燕王的兒子,我不便報仇,心裏可恨他了!誰知你竟殺了他!故此特來謝你。”


    “這……”陳王大驚,“他哪裏是我殺的?”


    賈琮笑道:“別裝了!我在京中有些人手,燕王那裏已查了個八.九不離十,隻暫且沒有實證罷了。”


    陳王急了:“當真不是我!必是有人誣陷於我!眼下他強我弱,我若無緣無故殺他兒子,可是拿雞蛋往石頭上碰麽?”


    賈琮瞧了他會子,嘀咕道:“瞧你這模樣委實不像是裝的。”


    陳王跌足道:“本來不是裝的!九叔怎會疑心到我頭上來?”


    賈琮道:“詳情我也不知,隻說環環相扣都扣上了,我還以為真是你幹的呢!特特大老遠的跑來陳州報信,告訴你露餡了,讓你快些跑。”


    陳王道:“他並沒有證據。”


    賈琮道:“他若當真信了,有無證據並不要緊,真想要點子證據也不是做不出來。且你縱這會子過去剖白起誓怕也無用。”


    陳王急道:“如何是好!”


    賈琮想了想道:“要不你還是跑吧。”


    陳王道:“天下之人各有其主,跑到哪裏去?”


    賈琮微微一笑:“瓊州。”


    陳王一愣。


    “南安郡王霍晟正在瓊州,手下有善戰水師十萬餘人。你不是與他交情挺好的?”賈琮道,“他正厲兵秣馬呢。”


    “他不是在南海平叛麽?”


    賈琮哼道:“平個頭叛!那些蠻夷小國早讓他打趴下了。他這是想趁著諸王尚未出兵海外搶先幹一票。東瀛國離瓊州不算遠,國家又小且不算窮、國中混亂不堪、國主已淪為大將軍之傀儡。霍晟隻說替東瀛國主除奸奪.權,實在是惦記著彼國大將軍府的庫房。”


    陳王聞言默然了會子,問道:“先生何以知之?”


    賈琮笑道:“我賣了不少東西給他,還有些是賒賬的。隻盼著他快些將東瀛打下來,搬東瀛幕府大將軍的庫房銀子回國來,好還我的債。”


    陳王又思忖片刻:“先生以為他能贏?”


    賈琮麵上浮出一絲寒意來:“我朝兵士若連白搶外洋逆賊的庫房這種仗都打不贏,可以舉國等死了。”


    陳王聞言不禁一顫,抬目深深的瞧了賈琮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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