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燕王世子司徒嶽正在與舉子酒宴,忽有人來報他弟弟遇刺,忙趕去隔壁。隻見司徒岧帶著的兩個護衛正守在門口,見了他慌忙下跪。司徒嶽抬步走了進去。屋裏一片淩亂,十餘名舉子癱倒在地瑟瑟發抖。司徒嶽胸口中了一刀,倒在酒桌旁,已經斃命了。終究是親生手足,司徒嶽不禁潸然淚下。


    乃問那兩個護衛經過。原來司徒岧回到屋中才喝了兩杯酒,忽有條黑影如閃電一般跳進來,不待旁人察覺便朝他當心一刀刺下,旋即飛身而走。因外頭有個露台,護衛幾步追出去,隻見一條影子疾速墜落跟飛似的,忙跳了下去,現在還不知如何。又問刺客什麽容貌,護衛說他拿黑帕子遮了臉,並穿著一身黑。


    不多時跳下樓去的護衛回來,跪地哭喊:“我們上當了!樓下隻是一件裹著杉木的黑衣裳。”


    世子尚未說話,他身邊那幕僚大喊:“隻怕刺客還在!快些封住這酒樓,不得讓人走!”世子立時命人守住大門不得出入。此事重大,又快馬去報燕王府。


    司徒磐正在府中與幕僚議事,聞言便懵了,親自奔去關著司徒岧的院子。一把扯下帳子一瞧,床上躺著的根本不是他兒子!悲憤交加,將那個扮作司徒岧的小廝拎起來摔在地下,一腳踢出去,那小廝登時氣絕身亡。這會子有人來回,王妃聞訊昏死過去了。司徒磐悲喊:“都是她!她害了我的岧兒!”


    又快馬奔去得夢樓。進屋一看,長子正撫著次子屍身痛哭,不由得悲從中來,淚如雨下。司徒嶽見他爹來了,撲過去抱住司徒磐的腿。司徒磐雙腿一軟跌坐於地,父子二人抱頭痛哭。


    馮紫英恰跟了來,立時詢問跟著司徒岧的幾個護衛,聽罷又命細搜酒樓。不過片刻功夫有人來回:“隔壁屋子有個穿小二衣裳的被人打昏在地。”馮紫英忙轉去隔壁。


    隻見屋裏整整齊齊,地下摔碎了一個茶壺乃是先前那小公子砸的,店小二身邊擱著一隻小木桶,木桶裏頭有幾快碎瓷片,案頭還有抹布,想是來收拾屋子的。這屋子的露台與司徒岧遇刺那屋子的露台極近,上頭撂著一件粉紅色的衣裳,正是得夢樓二樓露台簾子的顏色。


    馮紫英登時想起多年前那樁舊案來。七年前正月末,先南安郡王霍煊就是在這得夢樓二樓遭人暗算,跌斷了腿不說、還硬生生讓人套牢了一個斷袖的名聲。事後查起來,暗算他之人便是穿了一身與露台簾子一般顏色的衣裳,先拋了一件惹眼的白衣下樓引得霍煊跳樓去追,護衛追上露台之時那人大約藏在簾子後頭。待護衛都離了露台,那人脫下衣裳隨手丟下從容逃脫。當日朝廷追查許久並未查出半分,司徒磐還讚了許多回,命查出此人好生重用。眼下二殿下遇刺之事簡直與霍煊那事如出一轍。思及於此,馮紫英心下忐忑,有種不妙之感——恐怕此事又查不出來。


    忙將那店小二弄醒盤問。原來他過來收拾屋子,忽然有人拍他的肩膀,他才一回頭便暈了,暈前隻看到一黑一白兩條人影。馮紫英脫口而出:“黑白雙煞!”心下大略知道,這兩個人八成早已逃離這酒樓,隻是仍需細細盤問旁人。


    本想著,黑白雙煞既然預備了衣裳,必然知道二殿下今晚回來,故此與他共飲的這群舉子當中必有其同夥。遂先審了這些人。這幫舉子中有幾個猜出了司徒岧身世不俗,有的誠心四處招搖、有的幫他拉攏人一道來,又是前兒定下的日子,還不定多少人知道了。又問何以擇了此處,卻說是得夢樓今日有六道新菜出來,大夥兒為了趕新鮮都想來。本來他們訂的遲沒位置了,還是婁秀才出馬才弄來一個。馮紫英不禁苦笑:這是自己上趕著找死的。


    司徒磐哭了一陣子,親手收斂了兒子的屍身送回府去。王妃見了如瘋了一般。司徒磐當眾命人細查二殿下是如何出門去的。能從府裏將司徒岧放出去的,除了王妃還有誰?眨眼查出一大串,都是王妃心腹,司徒磐命人一個個就在堂前打死,他們嘶喊“皆是得了王妃之命”司徒磐也沒讓堵嘴。府裏的女人個個心思雀躍:王妃完了。王妃自己早已昏死過去。


    世子起初隻跪著一言不發。眼見人已處置畢,他身邊那個小廝扯了扯他的衣裳。世子心中暗歎一聲。方才他的幕僚趁亂說,“王爺回府後定會處置王妃,看在世子份上當不會休妻,卻少不得處置她身邊要緊的人出氣。世子須得靜待王爺將氣撒足了,千萬千萬記得替王妃求情。”故此他跪爬半步上前,垂頭哽咽道:“父王,都是歹人的不是,母妃何嚐知道?二弟性子活潑,在府中悶的難受、想出門逛逛……”


    司徒磐冷笑道:“你是說,因為我不許他出門、他才偏想出去,才遭了人暗算的?”


    “兒子不敢。父王自有道理。”


    司徒磐道:“多少天以前秦三姑已提醒過,岧兒身邊須得加強戒備,恐怕有人想害他嫁禍給你。”


    世子一驚:“什麽?!”


    司徒磐哼道:“何其巧也,他遇刺了,你就在隔壁吃酒。”


    “這……”世子有幾分驚慌,“我並不知道!”


    司徒磐厲聲道:“你自然不知道。你能知道什麽?”世子忙垂下頭去。司徒磐滾落滿臉的淚來,“我因想著,府中戒備森嚴,憑誰有天大的本事也難伸手進來。你母親倒好,唯恐人家無處下手,”抬手指著王妃,“特特將岧兒送出去給人家害!”


    世子匍匐在地,再不敢開口。


    司徒磐默然許久,冷森森的道:“查,查那個得夢樓。每家酒樓飯館皆時常有新鮮菜品出來,怎麽他們家出了幾個新鮮菜你們哥倆都知道了?你去查。”


    世子趕忙應“是”。


    燕王嫡子遇刺身亡,自然不是小事。馮紫英趙承等連夜盤查。因隔壁那屋子有刺客的衣裳,並同司徒岧一道吃酒的舉子說請瞿申的那個小公子方才看他目光不善,又忙著搜查這二人。偏司徒岧遇刺時他們才剛走,並未拿住。馮紫英一壁親去尋訪瞿申,一壁使人往怡紅院而去。偏瞿申不在驛館,鶯歌娘子讓人請走後不曾回來、也不知是誰請的,他愈發起了疑心。


    次日一早,馮紫英紅著眼上榮國府去尋賈環。賈環懵乎乎的聽了半日,隻說了一個字:“哈?”


    馮紫英急了:“此事要緊,快將你們那個什麽娘子找出來!”


    賈環道:“在我們家一個別院。”


    “什麽?”馮紫英跳了起來,“你搗什麽鬼!”


    賈環委屈道:“我何嚐搗鬼兒了?”又思忖片刻,問道,“你回稟給燕王了麽?他對那個小公子起了疑心麽?如果沒有我就隨便跟你說幾句。”


    “自然回了。”馮紫英道,“如今王爺最疑心的便是他。”


    賈環乃站起來道:“馮大哥等我片刻,我去換身衣裳與你同去燕王府。那個小公子數月前做了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過些日子須得請王爺與禮部的諸位大人務必配合,說不得我朝百年安定皆有她的功勞。”


    他麵色嚴肅,反倒將馮紫英說得有幾分懵。一時賈環換了衣裳出來,二人同去燕王府。


    司徒磐昨日剛剛喪子,也是一夜沒合眼,這會子正等著各處查案的消息。馮紫英先進去將賈環所言說了一回。司徒磐本是個大事為重的,聽得“利國利民”與“百年安定”八個字,便將司徒岧暫且擱到一邊去了,命快些請賈環進來。


    人家死了兒子,賈環自然穿了一身素淨的衫子,進門先向司徒磐行了個禮:“王爺節哀。”抬頭看司徒磐一夜老了好幾歲似的。


    司徒磐擺了擺手,歎道:“也是命。你說那個小公子做了什麽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賈環慨然道:“我當真沒想到她會那麽做。聽著容易,與她而言實在不容易的。”乃低聲道,“王爺,那個小公子不是男人,是我家四姐姐。”


    司徒磐一怔:“你家姐姐不是都到南邊去了?”


    賈環道:“我四姐姐性子活潑,受不得拘束。那台灣不過是一座荒島,沒什麽好玩的,她呆了一陣子便煩了。偏璉二哥哥尋到了一個極厲害的鹽工,得了極好的曬鹽方子。另有琮兒尋來了一種南美馬鈴薯,在寒地好種,可做糧食。台灣實在太窮了……便想著將這兩個方子拿去北邊賣錢。本來欲選個妥當的人,隻是那邊本是蠻荒之地,無人可用!四姐姐便主動請纓……這兩年她皆在四處走動、賣方子。”


    司徒磐與馮紫英互視了片刻,啼笑皆非道:“若是沒人,來向我要兩個何妨?哪裏有讓大家小姐出門賣東西的!”


    賈環道:“謝王爺。隻是當時哪裏想得了那麽許多?我大伯那人王爺也是知道的,素來沒有規矩。她要去便讓她去了。”


    司徒磐搖頭道:“胡鬧。”


    賈環苦笑道:“橫豎胡鬧慣了。前些日子,四姐姐在遼東那邊遇上了俄羅斯國使派回去的人,打探他們國內情形。她猶豫了兩日,終於做了一件事。”


    “何事?”


    賈環思忖片刻,道:“算是泄露天機吧。”


    我朝大亂,大略安定之後,俄羅斯國使便派了人回國欲稟告他們國主,可巧與賈惜春與吳攸二人相遇。惜春因小時候聽賈琮說過葉卡捷琳娜大帝的故事,極為好奇,向他們打探了許久。那俄國使者居於京城也已數年,知道榮國府這等人家是何等模樣,亦好奇她怎麽知道那麽多自己國中之事。現如今俄羅斯國主還是伊麗莎白·彼得羅芙娜女帝,葉卡捷琳娜不過是個不受寵的兒媳婦。


    惜春幼年聽這故事之時尚且天真年幼,亦曾想著有朝一日當了我朝駐俄女使,與這位來日必將雄踞史冊的奇女子把臂言歡。世易時移,如今她早已走過許多地方、見過世態炎涼,深知賈琮一位師父所言的森林法則乃是真理。國與國之間永遠沒有朋友,隻有暫時的共同利益,可隨時隨地無理由翻臉。俄羅斯國與我朝毗鄰,疆域之大如龐然大物。一旦昌盛,必與我朝開戰。而眼下我朝四分五裂,不可能聚舉國之力應戰,怕是要如強秦滅六國一般了。


    琮兒之先生顯見有一位擅算天機,已算出俄國如今這位女帝功過參半、下一任君主乃是個無能的廢物、而其妻將成為一代大帝。賈惜春暗暗仰慕葉卡捷琳娜女帝多年,與心中並不願意改其命運。然彼國威脅過大。她前思後想了兩日尤未下定決心。偏那俄國使者將要回國,臨走前又來求見,仍想打探她從哪裏得來的這許多自己國家之事。


    惜春咬了咬牙,假意笑道:“因為好奇你們來日那位俄國則天大帝,我特打探了許多你們俄國的朝局故事。”


    俄使奇道:“什麽俄國則天大帝?”


    惜春低聲道:“我家琮兒的一位能卜會算的先生算出來的,你們如今那位太子妃乃是女主之命,早晚囚夫奪位。”


    俄使大驚:“四小姐你亂說話!”


    惜春撅嘴道:“我才沒有亂說話!”遂將當年賈琮所言葉卡捷琳娜的故事挑挑揀揀說了一遍,著重於她如何不得丈夫喜歡、如何拉攏將軍與教會、並再三說她因皇帝有心休棄了她另換個不要臉的狐狸精當皇後、她迫於無奈才反擊的。自然,略去了此女雄才大略、文治武功、將開拓俄羅斯國一朝盛世。末了還道,“天命不可違,強違必遭天譴。她命中該為女帝,不過是你們太子碰巧娶了她罷了。若是別國太子娶了她,她的命數也是一樣的,隻換一國為女帝爾。”言罷,見那俄使麵色難看,奇道,“你們現如今的國主不也是女帝麽?”


    俄使強笑道:“不錯,我們國主也是女的。可她是先沙皇的親生女兒。”


    “那又如何。”惜春咬嘴唇道,“這位太子妃不也是你們女帝的親兒媳婦麽?”


    俄使麵色尷尬,心道,帝位傳承,女兒和媳婦能一樣麽?乃慌忙尋了個借口走了。


    賈惜春頹然一歎:也不知她說了半日的天命對洋人有用沒有。隻盼著她不會因此殞世,而是換去個不與我朝接壤之國、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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