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引得嶺南白家派了細作來平安州的那張貨單子極難查,不想隻兩日便查出來了。那貨單子是高家下頭一處要緊鋪子中一位姓溫的帳房寫的。高芒朱桐二人親往鋪子裏拿人,那溫帳房毫不知情,拿了個正著。二人遂一道審問,這位果然是太上皇安置在平安州的探子,已經十幾年了。


    隻是此人並非朱桐殺父仇人,朱父死的時候他還在平安州,有許多人可以為證。拿著當年那詩箋子給他瞧,他道:“這是早年讀書的時所作。因科考汙卷貼出,再也不曾做過詩。”朱桐極為失落,撤身出去。


    高芒接著審了半日,原來此人隻是個小嘍嘍,平日隻負責將別人給他的消息發出去。劉登喜失蹤後他們已經被司徒磐的人接手了,領頭的便是馮紫英。


    賈琮得信的時候愣了半日,歎道:“地球當真隻是一個村。”


    顯見平安州仍有老聖人的死忠不曾被挖出來,高曆命三個兒子徹查,不想查出了一大串的細作,有司徒磐的、有王爺們的,偏查不出太上皇的人來。


    賈琮想了想,道:“有一種人叫做雙麵間諜,就是不止幫一家做事的。還有情報販子,得了信兒不止賣給一家。他們被查的時候,挑與高家無害的主兒招供也是有的。”


    高英聽了又去查了一圈,果然拎出了幾個雙麵間諜。隻是太上皇的人依然沒找到。


    朱桐這會子已經冷靜多了,道:“那個姓溫的當年是拿來做什麽的?總不會平白的丟一張他的詩箋子在那兒。”


    賈琮道:“大約是當誘餌用的。那時候白令恩還沒這麽現在囂張,他丟官是因為被白令儀牽連。劉登喜拿不準義忠親王的人還有誰。”他忽然一拍案子,“查查看,那時候他是不是因為什麽緣故忽然不能離開平安州!你們那個鋪子會不會忽然有了什麽大生意要忙?”


    高芒道:“我已查過了,沒有。此事倒是可以再去問問。”


    他遂又審了溫帳房半日,回來搖頭道:“他不過是偶感風寒罷了。”


    賈琮皺了皺眉頭;“那麽巧?他媳婦兒你們查過沒有?”


    高芒一愣:“他媳婦?那是個尋常婦人。”


    賈琮瞥了他一眼:“秦三姑是婦人不是?”


    高芒立時使人去將溫帳房的媳婦拿了,審了半日什麽也沒審出來。賈琮在旁瞧了會子,笑道:“就是她了。姐夫太良善了些,不夠刁鑽。換個狠厲些的來審。”


    那媳婦子忙說:“天地良心!奴若有對不住主家之處,登時天打雷劈死在當場!”


    賈琮道:“不如你另起個誓,如有對不住高家之處,你那六歲的兒子萬箭穿心而死?”


    那媳婦喊道:“與我兒子何幹?!”


    賈琮道:“你方才那個誓言沒問題,因為你主家本就不是高家。再有,你們這一行本來幹的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活,拿自己來起誓算什麽?”


    高芒也道:“不如你照著賈三爺的話起個誓。”


    那媳婦張了半日的嘴,卻說不出來話。


    賈琮道:“溫帳房曾是個書生,因汙卷貼出才死了上進之心來當探子的。故此他的舊詩必不是隨便誰都可以拿到。你是他媳婦,拿起來容易。我若沒猜錯,那會子你男人但凡沒生病,大約要向鋪子請個假、不定到什麽地方去轉悠一圈兒。如義忠親王的人得了什麽人故意給的什麽消息前來調查,聽說他恰在那個時候請假不見了,又見了他的字跡,便能認定他是凶手。義忠親王最後一絲骨血被殺了,人家豈能不報仇?你丈夫便是個誘餌,是太上皇引誘義忠親王殘部出來的誘餌。你是個女人,當年你與你丈夫新婚不到兩年,上頭的命令你不能違抗,又心疼男人、不舍得拿他冒險,便設法把他弄病了。他哪兒去去不了,此計不了了之。”


    那媳婦茫然道:“這位爺們說什麽呢。”


    賈琮接著說:“現在九年過去了,你們上頭想再次拿你丈夫當誘餌,引得白家與高家起誤會。你們的兒子已經六歲了。這個時候你最愛的已經不是你丈夫,而是兒子。上頭定的事兒,你雖難過,也有心無力、再沒勁頭反抗了,可對?”


    那媳婦愈發茫然,隻管搖頭,一句話不說。


    賈琮道:“你太鎮定了些。自然,這不是破綻,隻是令我起了疑心。細看你恐懼不達眼底,卻有一股悲戚。拿你兒子一嚇唬你,恐懼便來了。”


    那媳婦使勁兒搖頭:“奴全然聽不明白。”


    賈琮扭頭向高芒道:“回頭你們哄她兒子,隻說他父母被一個叫劉登喜的人陷害,這人恐他們說出實情,殺了他父母滅口。這個劉登喜的模樣麽,是個沒胡子的老頭,大概這麽高……”


    他話還沒說完,那媳婦驚喊:“不可!”


    賈琮齜牙一笑道:“你猜,若是劉登喜找你兒子打探消息卻被他下手刺殺,你覺得會如何?”


    那媳婦頓時麵如死灰。半日才道:“賈先生是如何疑心到我頭上來的。”


    賈琮向高芒擠擠眼,轉回頭來道:“你長得太漂亮了,聽說又極其賢良能幹,而你娘家又頗富裕。我想不出來你當年為什麽不找一個更好的人家嫁。女人通常都往高處嫁,若是低嫁總有緣故。自然,緣故有許多種。隻是眼下你丈夫的身份,最容易讓我在這上頭起疑心。”


    那媳婦麵上有幾分啼笑皆非,半日才說:“如此說來,我是遮掩不過去了。”


    賈琮道:“嗯。再說,我們手裏捏著你兒子,溫太太還是配合些的好。我不明白,白家與高家俱不幹太上皇的事,太上皇挑撥這兩家做什麽?或是劉公公挑撥這兩家做什麽。”


    那媳婦道:“不是為了挑撥他們兩家。直至方才賈三爺說我‘引起高家與白家的誤會’,奴才確定白令恩千真萬確是義忠親王的人。”


    賈琮一愣:“此事不是盡人皆知麽?”


    那媳婦道:“白令儀盡人皆知。白令恩我們上頭一直疑心他,隻一直沒實在證據。不然,哪裏能容他在嶺南那般張狂。”


    賈琮“嗷”了一聲:“他該不會還給太上皇表過忠心吧!”


    那媳婦哼道:“你當真以為香港之事朝廷不知道麽?聖人自己的私庫都從那兒走私海貨。”


    “撲哧……”賈琮忍俊不禁,“有沒有搞錯!皇帝走私!直接開海市不好麽?”


    那媳婦垂頭道:“先帝不肯。”


    賈琮搖搖頭:“滑天下之大稽!”他忽然明白了什麽,一擊掌:“虎符!你們想查虎符!”


    虎符是司徒硠貼身藏著的。想仿製出那麽多高仿的虎符來,沒有原物幾乎不可能。站在劉登喜的位置,若仿製虎符的是先義忠親王的人,那麽司徒硠最大的可能便是落到了義忠親王殘部手中。


    因溫帳房是當年劉登喜有意留給義忠親王殘部的線索,若白令恩並非此中人物,那貨單子便白寫了,又可證實此人可信。保不齊還有旁的貨單子拋給了旁的疑似義忠親王殘部,隻看哪隻魚兒會咬餌。


    賈琮又問:“怎麽你直到這會子才知道麽?白將軍派人來的時候你不知道?”


    那媳婦笑道:“我們哪裏知道誰是他派來的?”


    賈琮扯了扯嘴角:“合著你們根本不知道當日養著那小世子的是誰啊。”


    那媳婦道:“奴不知道。”


    賈琮扭頭看著高芒道:“看來隱瞞有隱瞞的好處。當日若非那老頭隱瞞了身份,他兒子大約也活不到能親手來查此事的時候。”又輕歎一聲,“何苦來,一個七個月大的孩子。太上皇若肯給別人留點子退路,保不齊自己也能有退路。他事事做絕,別人又哪裏敢給他退路。”


    後高芒便以此女為餌,釣出了她的上線,竟是高府的一位老管事。審問了半日,所幸他根本不知道當日賈琮、朱桐、高曆父子鬧什麽呢,也不知道朱桐是白令恩的人,這條消息還沒漏出去。賈琮不禁好笑:原來自家知道許多的事兒,旁人壓根不知道。倒是有幾分習慣的將自己知道的當成天下皆知了。


    這回查出來的細作,凡會寫字的賈琮皆尋借口一個個看了筆跡,皆不是那日寫紙卷兒的人。他也不能直愣愣的去向高曆打探,隻得作罷。


    此事既了,賈琮也該回京了。他再三拜托了禦醫,回到院子去收拾東西,預備次日起身。


    這日晚上,從迎春處嘮叨了半日回來,賈琮正欲睡覺去,忽然外頭有人輕輕打門。他開門一看,竟是那位趙先生,忙讓進屋裏。


    趙先生先向他行了個禮,道:“多虧了賈三爺,不然我們大人壓根兒不會疑心那些人。”


    賈琮道:“也沒什麽難得的。平安州離京師如此近,表叔又是一員驍將,底下還有這麽多將軍,沒有探子根本不可能。這一批拿了,還有下一批,不會少的。隻不過新來的細作再想隨便得到表叔信任大約不容易了。”


    趙先生歎道:“豈止新來的,連我們這些老人他都有些不放心了。”


    賈琮無辜的眨了眨眼:“不會吧。”


    趙先生道:“那日你們與朱先生在書房說話兒,後來我問大人,他隻說含含糊糊的說朱先生受命來查筆要緊賬目,並說了有太上皇的人隨意進府。直至近日徹底查完了,才告訴我實情。”


    賈琮皺眉道:“他竟告訴你了麽?那是朱先生的私事,又與平安州、與高家無關,不當告訴人才是。”


    趙先生怔了怔,道:“此事終究極要緊的。”


    賈琮道:“罷了,求同存異吧。橫豎此事我覺得他就不該告訴不相幹的人。故此,趙先生是覺得表叔恐怕是矯枉過正了?”


    趙先生點了點頭。


    賈琮道:“你們好生談談不就好了麽?他保不齊自己都沒察覺呢,你跟他說說心裏話。”


    趙先生歎道:“老夫忠心可昭日月,隻是無用。”


    賈琮想了想道:“那要不你二人一道出去玩會子。”


    趙先生一愣。


    賈琮道:“逛逛街、吃些街頭小點心,一道去花樓吃酒泡妞。別成日一個主公一個下屬的,多煩人。想讓他放心,就做他朋友嘛。”


    趙先生奇道:“哪有這樣的!主是主、臣是臣。”


    賈琮道:“不談感情也行。談錢。他給了你多少錢多少好處,為了這麽多好處你也不可能背叛他的不是?旁人哪裏給的了這麽多。”


    趙先生頓時惱了:“老夫豈是為了好處跟著大人的。”


    賈琮問道:“那你為了什麽?要麽為了錢、要麽為了情誼,總有個理由吧。”


    趙先生道:“當日我為一落魄商賈,文不能中舉、武不能上陣,偏胸中有一片本事無處施展。承蒙大人提攜,視為心腹,為報大人知遇之恩,老夫願為大人殫精竭慮。”


    賈琮道:“哦,這也是個好處,讓你施展本事。跟他說明白過麽。”


    趙先生道:“大人自然明白的。”


    賈琮翻了個白眼子:“趙先生,我跟你講個笑話可好。”他也不等人家回答,接著就說,“從前有小兩口子日子過得和和美美。這一日丈夫從外頭回來,滿臉的不高興。他媳婦小心翼翼的服侍,丈夫仍是不高興。不大說話,也不大吃東西。次日,媳婦衝著隔壁街坊大嬸子抹眼淚道,我男人不喜歡我了,他必是在外頭有了別的女人,見了我連個笑紋兒都沒有不說,連話也懶的跟我說了。他男人也跟一處幹活的兄弟說,昨日我在街口鬥蛐蛐兒,起先都贏了十五個銅錢的,後來再賭幾把竟倒輸了二十個銅錢!煩悶得我連飯都沒吃下。”


    那趙先生撐不住笑了,指著他道:“你你你……三爺,何苦來打趣老夫。”


    賈琮兩手一攤:“是不是很像?”


    趙先生笑道:“芒三爺時常說賈家的琮三爺是個妙人兒,果然妙的很。”


    賈琮打了個哈哈。


    從他院子裏出來,趙先生撤身去了高曆書房,道:“平日我總覺得三位爺,尤其是三爺,太看重琮三爺了些。”


    高曆笑道:“不是跟你說了麽?你偏不信。今親自試探如何?”


    趙先生負手道點頭道:“此子不會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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