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林海卸任回京,歇了幾日,拜會各色老友,順帶上蘇錚家炫耀了一下幾個弟子如何孝順。蘇錚自然也不示弱,顯擺了半日這三年孩子們如何給他長臉、還拿出賈琮孝敬的羊毛護膝並半截手指的小羊皮手套來,得意洋洋道:“戴著這個冬日寫字極便宜、又暖和。”


    林海心裏不痛快,出了蘇家的門便命一個小子往榮國府去,讓賈琮立時替他做兩幅半截手套來。賈琮啼笑皆非,道:“這會子越來越熱了,要手套做什麽?臨近冬天自然會替先生預備下好的送去。”林海聽了這才作罷。


    乃又往賢王府去了。


    司徒磐正在屋中練字,見他進來方撂下筆笑道:“可算是想起我了。”


    林海坐下靜了片刻問道:“出了什麽事麽?我回來那日進宮麵聖沒見著王爺,便覺有幾分詫異。後與聖人說了半日的話……”


    司徒磐苦笑道:“也不知是哪位的手段,我查了許久沒查出來,最後還是戴權露了半句話,說是幸而賢王忠心,如有反意隨時可成。”


    林海驚愕:“這……這……”許久方搖頭,長歎一聲,“伴君如伴虎。”


    司徒磐也搖頭:“我本無意朝堂,隻是如今我那些哥哥們愈發同心起來,使了許多手段皆挑撥不動,倒是他們反間計成……劉公公也老了。”


    林海又默然了會子,道:“我在江南還有一件大事,因心中有所猶豫,不曾先奏與聖上,且來與王爺商議。”


    司徒磐問是何事。


    林海低聲道:“我隻知道鹽課一係的事,旁的委實不查。王爺且查查江西總兵徐宏近年可有貪墨或是吃空餉。”


    司徒磐嗤道:“查什麽?他哪年沒有貪墨?江南貪墨的裏頭最大的便有他,空餉也是他那裏最厲害。若依法來辦,砍個十次頭都不止。早年還查過他,後來實在查得慪氣,幹脆不查了,單等老頭子走了再算。”


    林海又問:“可有法子對付?”


    司徒磐歎道:“若能對付何至與此。他是個有本事的,又唯老頭子之命是從,眼下我們還被老頭子掐著脖子呢。另有,他手中兵將不少,又知道籠絡人心,得了好處從不自家獨占,整個江西的武官都讓他養的肥肥的,江西巡撫在他下頭一個尋常偏將跟前都須得恭維討好。縱然老頭子自己想對付還得掂量掂量他下頭那些人。”


    林海歎道:“這樣的人能不反麽?”


    司徒磐大驚:“他有反意?不能的,當年在南疆被擒他寧死都不肯叛。”


    林海冷笑道:“當年是哪年?當年他有這麽多財產兒女?當年他有這些手下?再者,他才五十多歲,顯見是能活過老聖人去的。王爺方才也說了,單等老聖人走了再算,他自己豈能不知。”他頓了頓,道,“徐宏保不齊已在募私兵了。”


    司徒磐倒吸一口冷氣。半晌才說:“你可有實據?”


    林海搖頭:“沒有,隻是猜測罷了。四年前有個私鹽販子死在一個鐵匠鋪,揚州知府查的是那鐵匠暗自參與了販私鹽,因分贓不均打死那販子逃了。那案子雖小,卻有些奇怪之處。我本欲從京中回去再查查,偏當日最要緊的一個證人之父乃是老聖人的一位錢袋子,並與兩三位王爺皆有牽扯。後聖上命不用再管老聖人之事,我便撂下了。許久之後我偶然察覺那證人竟是個冒牌貨!可惜人事已非,時隔太久,再查已查不出什麽來了。”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本冊子來,“此物乃是從那私鹽販子身上取得的,極為含糊。當日那冒牌證人便哄騙我說此物記錄的是私鹽。”


    司徒磐接過來瞧了瞧,那是一本小賬冊子,裏頭記的仿佛是買柴買碳,多少銅錢買若幹柴碳。


    林海道:“隻是揚州左近的柴碳皆非這個價。若把它改作私鹽,我套了許多種法子,以大鹽梟來看勉強能通。然而那個私鹽販子絕非大鹽梟。若有那個大一個鹽梟林某竟不知道,豈非白在南邊鹽課上呆了那麽些年?”


    司徒磐問:“依你看,這賬冊子記的是什麽?”


    林海道:“那個不見的鐵匠乃是淮揚一代極著名的巧手,姓王,人稱菜刀王。既然與他糾葛在一處,最大的可能就是兵刃。”


    司徒磐臉色一變。


    “依著上好的刺刀之價錢來看,他這賬目中的‘柴’價將銅錢換做銀子倒是說得過去,碳價換做銀子也與一整套軍中鐵甲之價相當。”


    假此物之名義做彼物之賬本是做假賬的尋常手法。司徒磐將那冊子翻了翻,越翻麵色越難看,終是“啪”的砸在案上。過了好半日才問:“何以知道是徐宏所為?”


    林海道:“那私鹽販子便是從豫章來的,故此我先疑心徐宏。自然也保不齊是旁人。”


    司徒磐心中默默將南邊武將一係從頭到尾反複掂量了個個兒,終於道:“唯有他了。”


    林海點點頭,道:“此事太大,又皆為猜測,我不敢冒昧上奏,故此先來與王爺商議。”


    司徒磐歎道:“如海啊,你也是愈發謹慎了。你單領著鹽課一係,許多事委實不知道。既有疑慮,若早些密報進京,我們也好早些動手查去。”


    林海垂目道:“確是我思慮不周,平白縱容了他約莫兩年。”


    司徒磐又將那賬冊子拿起了細看一遍,道:“依著這數目,徐宏胃口不小;加上空餉人數劃歸他的私兵便愈發了不得了。也不知江西這會子成了什麽樣子,他縱然當下便與朝廷翻臉,傭兵一方保不齊是能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這兩年縱容的也好。他既有察覺,若當時便死咬著查下去,隻怕行事愈發緊密,未必好查;萬一逼反了他就愈發麻煩了。”


    林海拱手道:“多謝王爺不責之恩。”


    司徒磐微笑道:“我說的是實話,並非替你開脫。隻是到了三哥跟前,隻說你當年得了這本賬冊子覺得奇怪,卻一直不明所以,今日特拿來給我瞧。我二人分析了半日方推測出前頭這些,大驚,我這就進宮麵聖去。”


    林海忙躬身行禮:“謝王爺代為遮掩。”


    司徒磐擺手道:“你我二人多少年的交情,何來這些虛禮?你不別扭我都別扭。”


    林海輕輕一笑,起身告辭,司徒磐送他到書房門口便止步了。才回到案前拿起賬冊子,林海又回來了。


    他苦笑拱手道:“方才忘了一事,求王爺幫忙。”


    司徒磐笑問何事。


    林海搖頭長歎道:“荒唐啊!實在不知如何啟齒。身為朝廷命官我都覺得丟人的緊。”遂將楊衡被冤前後說了。他雖知道劫獄的是榮國府的人,隻說那人乃是“楊衡早年在綠林的朋友”。末了道,“隻怕是五城兵馬司根本查不出真凶是誰,又為鎮國府所迫,才隨便尋了個頂罪的。偏頂罪的又讓人救走了。”


    司徒磐聞言愣了半日,也苦笑:“雖然荒唐,倒是不奇怪。”


    林海道:“楊衡這些年早已改邪歸正,實在難得。我才剛進京,又不便大費周章同趙大人不虞、裏頭還牽連著鎮國府。況他那朋友救他出來也是非法。有心就這麽算了,趙大人這般一弄,他的戶籍怕是都讓人銷了。”


    司徒磐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橫豎趙承心中清楚是怎麽回事,縱然路遇楊衡也不會多言的。戶籍好辦的緊,我使人說一句便是了。”


    林海忙拱手道謝,乃再次辭去。司徒磐命人取衣裳來換了進宮。


    聖人剛給太後請罷安回來,正滿腹煩鬱;聽他說了徐宏之事大驚拍案:“好大的狗膽!”


    司徒磐道:“隻是我與林大人的推測,也不知是不是。”


    聖人乃將那賬冊子拿起來翻了翻,問道:“你二人已對過軍刀與鐵甲的價錢了?”


    司徒磐道:“是。林大人因那嫌犯是個鐵匠,猛然猜會不會是兵刃;我立時命人去營造坊打聽的。倘或我們猜的屬實,他這個比營造坊的造價高些,卻極為相近。若是有人在江南私造兵甲,許多原料都不容易得,自然會貴些,倒也說得過去。”


    聖人聽他說的實在便信了,點點頭:“如此怕是八.九不離十了。”


    司徒磐道:“毫無實據,也奈何不得他。眼下要緊的便是使人去查證。”


    聖人冷笑道:“要實據何用?從前的實據還少麽?能奈他何?”


    司徒磐道:“那些罪名老頭子皆不以為然,與造反豈能一樣?他必不會再包庇徐宏了。”


    聖人捏起那冊子來陰惻惻的冷笑道:“此物就是實據。你且查去,若查不到便以此為據,再做出些子旁證來。能搬倒徐宏也算廢了老頭子一臂。”


    司徒磐道:“若當真如林大人所猜,徐宏必不肯平白服罪,他手裏的兵力怕是不好對付的。”


    聖人皺了皺眉:“先查清楚再說,煩勞九弟了。”


    司徒磐想了會子,道:“隻是如今我剛接手周延的人不久。此人實在不是幹這行的料,手底下無能者眾,我隻怕須得從頭招募合適的人手。徐宏若有心造反,必有所防。我手邊這些廢物怕是查不實在。三哥,可否從劉公公手裏調兩個人能幹的給我。”


    聖人道:“這個容易,你尋他要便是。”


    司徒磐領命而去。他立時尋到了老太監劉登喜,把馮紫英和秦三姑要走了。劉登喜雖舍不得,聽聞是調查徐宏造反大案,也知道徐宏此人何等要緊,隻得忍痛割愛。


    不久,賈琮聽聞馮紫英要隨司徒磐一道去南邊辦事,過了中秋就走;又聽說秦三姑也欲親往南邊去查賬,恰也是中秋之後走,翻了個大白眼子,假意歎道:“然後小爺我已經看穿了一切。”


    因秦三姑偶聽他提起楊衡是豫章楊家的人,道:“豫章楊家在綠林極富盛名的。我這回南下也要去江西一回,好久沒去過,不知那邊是什麽樣子。琮兒,介紹你這個朋友與我認識一番、我打探打探如何?”


    賈琮因恨徐宏幾次三番刺殺林海,本來就愁沒法子幫他們,自然滿口應了。又笑道:“林姑父的那個護衛楊大哥與他是親兄弟,也是豫章楊家的呢,你們認識的。”遂拉著楊嵩楊衡哥倆與秦三姑一道去京中最有名太白居吃了頓好宴席,賈琮請客、秦三姑付錢。


    秦三姑與楊嵩早年曾一道保護林海南下,許久不見,席上先敘了一番舊。而後她向楊氏兄弟打探江西府的情形。他二人乃道,那邊上下皆由總兵徐宏一人把持,連巡撫都是個擺設,忙細問。楊衡便搖著頭說了許多沒天理的事,末了道:“尋常百姓有什麽法子?平白都要受欺的。故此我才背井離鄉來京中謀生。”


    賈琮怒道:“這等貪官汙吏朝廷就瞪著眼睛隨便他天高皇帝遠麽?”


    秦三姑歎道:“怕是朝廷也管不了。”


    賈琮哼道:“什麽管不了,那是朝廷!隻有不想管、沒有管不了的。”


    楊嵩道:“你一個小孩子家懂什麽。這些手握兵權的大將根本不聽文官的、甚至不聽朝廷的,總不能平白的發兵圍剿吧,那得白死多少將士。”


    秦三姑連連點頭:“不錯,將士的性命豈能這般白白耗了去。”


    賈琮“切”了一聲:“他都快成了軍閥了,與造反何異?直接用斬首行動不就完了?”


    秦三姑忙問何為斬首行動。


    賈琮道:“古人雲擒賊先擒王。徐宏這般亂臣賊子也不必擒了,隻說朝中有急事調他入京,將此人擊殺在城外十裏亭。”


    秦三姑哼道:“你當他是傻子麽?無故調他入京,他必不肯來的,保不齊還將他逼反了,又是一方百姓遭殃。”


    賈琮道:“想個法子唄。朝中那麽多大官,連一個靠譜的法子都想不出來麽?實在不成拿金牌出來也行啊。十二道金牌調嶽飛為的是殘害忠良,金牌是無辜的,當罵的乃是秦檜那老賊。金牌可以害死忠良,也可以懲治貪官。俗話說,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麽。”


    秦三姑笑道:“罷了罷了,唯有你最聰明。”遂岔開話題。


    賈琮便知道她心中必有了念頭,也不再廢話了。


    這年中秋,時隔多年,林海與女兒過了團圓節,父女二人對月吟詩,極為暢快。


    另一頭賈琮就不怎麽高興了。賈赦趁著過節小孩子都高興,告訴他,高家的老太君來了信,替高芒求迎春為配。賈琮自然是喜歡高芒的;隻是他素來姐控,此人要娶走他姐姐他極不樂意,一張包子臉登時黑了下去。


    賈赦遂問:“你若不喜歡,自己去尋個靠得住的來?”


    賈琮辯道:“姐姐才多大?哪有這麽早定親的。”


    賈赦伸出手來比劃:“十五!十五哪裏會早?多少人家的女孩兒這個歲數都出嫁了。你姐姐還是個庶出、高芒乃是長房嫡子,你姐姐高攀許多了。”


    賈琮跳了起來:“我的爹爹!我賈琮的姐姐、嫡出庶出算個毛球啊!我隻這一個姐姐好不好?你且等兩年,兩年足夠了。信不信全京城有一大半的高門大戶想娶她?”


    賈赦哼道:“你小子的本事我知道。漫說高門大戶,縱是皇子肯娶你姐姐當正妃也是有的。你敢讓你姐姐嫁過去麽?”


    賈琮登時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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